弄玉回房後,那杜媽媽還在樓下與那群紈褲子斡旋。于是她靜靜地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天空和街市發呆,這大概是她來這萬花樓後養成的習慣吧。此時業已秋末,窗外時不時揚起幾片落葉,黃葉紛飛,漫天飄零。
她把手慢慢地伸出窗外,想要抓住那些逝去的墜落的精靈,無奈那些看著近在咫尺的距離實際卻是無法逾越遙不可及的鴻溝。失了自由,關在牢籠里,失了清白,是不是直接與王家斷絕了關系?也許這一世都是這般苟延殘喘的活著了吧。
不知是過了多久,秋風蕭瑟,弄玉也漸漸感到一種徹骨的冷,正待欺身去床上躺著,就听見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想要回轉過頭看看來人是誰,手腳卻不听話的不利索了,原來坐太久了,腿麻了。也罷,管他是誰,不都是與她鳳舞毫不相關嗎。
那腳步聲極輕卻又極其沉重,若不是弄玉事先已听見推門聲,這會兒也應該不知道後面有人在走,一步,一步,好像從門到窗前是多麼遙遠的距離似的。弄玉的心不禁撲撲的跳,是誰呢?
待到腳步聲停了,那人也已停在了弄玉的身後,在這樣靜謐的空間,還听得那人的呼吸聲,和弄玉的心跳聲,這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弄玉想要回頭卻又害怕回頭似的,只感到肩上一陣溫暖的感覺襲來,她身上多了一件衣服,還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弄玉想逃離,卻又在這溫暖中沉溺,好像這才是她一直要找的溫暖,現在叫她如何逃得了!
沉默了良久,才听得那人說︰「天冷了,小心著涼。」弄玉這才別過頭去看那人,好像這張臉出現在她的視野里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了,好熟悉的感覺。
「你是?」
「怎麼、小公子我們才別了這麼數日,你就將我忘了?想來我的模樣也不是那種讓你過目即忘的啊。」王荃安戲謔道。
「公子?」弄玉一怔,「自己明明是女裝,他為何叫自己公子?」再仔細看看面前那張妖孽似的臉,突然想起了什麼,那時,也是這樣戲謔的笑容,這樣眉目帶笑的模樣,「你是,你是••••••」那個將繡球硬塞給我的人,害我難堪的人,她說不下去了。
王荃安知道她已經想起了自己,卻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如果她知道我就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夫,肯定還不知當如何與我相處吧。我還是暫且不要告訴她的好。」他在心里想道。于是不待她說下去就打斷了她的說話「這才對嘛,我還以為你想不起我了,真叫人傷心。」王荃安調侃著。
果然弄玉聞言滿臉通紅,這男子說話怎的如此放肆不顧禮法!奇怪的是,她竟然絲毫不討厭他的這種油腔滑調,反而在心內暗暗地歡喜,「我這是怎麼了?難道進了這幾天青樓,人也變得放蕩了。」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因為她討厭那樣的自己。
「公子,我們之間也不過只是萍水相逢,也談不上什麼交情不是嗎?我想我沒有什麼義務一定要記得你吧。」弄玉強撐著正色道,她以為在這青樓之中,只有與所有男子分清楚河漢界,方能暫時保得清白吧。
王荃安倒也不意外听到這樣的詰問,早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知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沒想到脾氣竟是這樣的••••••可愛。看她這般對男人戒備,想來還是完璧之身吧,想到這,他感到心上的沉重與緊張之感蕩然無存了,不僅如此,同時他還還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喜悅。
弄玉傻了,面前這男子听到了自己「義正言辭」的詰問後,不僅面上不露一點怒色,還在不經意間輕笑出聲,最後竟是張揚到笑聲盈室了。
「你笑什麼?覺得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妓女不配這樣說嗎?」。弄玉現在對自己的身份很是鄙視,覺得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她,在這種的強烈的自卑加之自強的心態下「冤枉」了王荃安。
「沒有,不是,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純潔高貴。」王荃安正色道。
弄玉又傻了一下,腦袋好像突然停止運轉了一樣,「我比任何人都純潔高貴?他不過和我有過一面之緣,怎的對我評價這般之高?」
「你不必給我戴高帽子,我知道我是個什麼人,是個什麼身份,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過只是這萬花樓的一個花魁罷了。」她只能苦笑著說著自己的現狀。
「若是我能帶你離開這煙柳之地呢?」王荃安眉眼帶笑,豈料弄玉會錯了意,平白將這番好意當成了惡意。
「帶我離開?你願意討我做你的小妾?我是該感謝你的抬愛嗎?」弄玉冷冷說道。
「這個想法倒是不錯,你這麼一說我覺得倒是可行,只是姑娘你願不願意屈尊做個偏房?」既然已經被誤會了,此時解釋想來也無多大作用,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難道他不是有所圖?只是如今我只身一人,如何能這麼輕易的相信別人。」弄玉想著想著不免失神,全然忘了身邊有個人還在等著她的回答。
王荃安看著滿臉迷茫的弄玉不覺呆了,眼前的女子,秀發如緞,像黑色的瀑布綴滿整個香肩,眼神因陷入思考而顯得迷離,好像隔了一層水霧般,竟然讓人看不真切似的。
「小姐,小姐,可否給在下個答復?」這會子王荃安倒顯得彬彬有禮了。
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弄玉輕舒了一口氣,方始說道︰「這位公子,到此時此刻,我尚不知你的名字,我又怎麼能跟你走。雖說我位卑人輕,任何人都可以作踐我,我卻不能看輕自己。」
「我叫李逍遙,現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是不是能夠跟我走了?」王荃安一直想要逍遙于世外,也十分崇尚老莊的思想,所以隨口編了了這一個名字。
弄玉發誓她這一輩子還真的沒有看見過這麼無賴的人,這麼听不懂人話的人!她已經明確的表示了不是跟他走,他怎麼能這麼曲解她的意思,這般死纏爛打。
「就算我知道你的名字又如何?名字只不過是一個代號,就像我現在是大家眼中的鳳舞,其實這何嘗又是我的真名。何況我又如何知道你這名字的真假。」
王荃安心里暗暗好笑,他這未婚妻還真是不好騙,看來想要贏得她的心也必不容易吧。「看來和她在一起生活一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她是這麼的有趣。」他在心內想道。
「名字有真有假,有同名同姓,人大概還是只有那一個的,你若信不過我,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清楚到底要不要跟我走,這一個月我會讓你了解一下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值得讓你托付終身。」王荃安說道,面上還是溫和的笑著,只是眼里多了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堅定,大概就是這堅定打動了弄玉了吧。
「容我想想,你來了這麼些時候了,也該走了,恕不送客。」弄玉明白的下起了逐客令。
「你忘了,我說過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來了解我,既然要了解,我想還是多些時間相處為好。我決定,這一個月,我便安身在這萬花樓了。而且,我想••••••」他邊說邊瞟著弄玉的房間,那未說完的話盡在這邪肆的眼神中表露了。
聰明如弄玉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淡淡又不著痕跡的說道︰「我這房間太過于庸俗,連我這樣的人也覺得不堪人住,想必像公子這樣高雅的人就更是看不上的了,我看公子還是別覓他處的好。」弄玉這番話明褒實貶,諷刺王荃安實在不是一個君子,又將他拒之于門外,可謂一舉兩得。
「我看這樣也好,花如蓮,也是可遠觀也不可褻玩,何況是比蓮花更高潔的你呢。」王荃安還是不慍不怒,微笑著,對弄玉的諷刺視若罔聞。又接著說道︰「你看,也難怪小姐你嫌惡我了,我不知不覺已耽誤了小姐這許多時候了,我若還不識趣繼續打擾小姐你,就真的叫小姐見笑了。」說完,向弄玉道了別。
剛走到門外,他已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輕快的走下樓去,正好迎面逢上杜媽媽,那杜媽媽見了王荃安,有幾分驚喜但這畢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驚喜的是他來得竟是這樣早,意料中的事是他一定會來。這汴梁哪個窯子多了個花魁,會缺得了他!
「王公子,今天我說我怎麼左眼皮跳得這麼頻繁,早料得今天定是有什麼好事要發生,沒想到竟是您來了,這等大好事真是老天爺看得起我。」杜媽媽滿臉堆著笑。
「杜媽媽,以後這一個月我就住在你這里了,房間的事我想你自會安排妥當的,我對房間唯一的要求是靠近鳳舞的房間,還有,以後叫我李公子,我的全名是李逍遙,千萬不要在鳳舞面前叫溜了嘴,這點必須記住。」
「好好好,你李公子這點要求我還能不照做?我自會注意的,不過我擔心就算我不說,自是有其他客人認識你的,恐怕••••••」杜媽媽改口倒是改得快。
「這點你不用擔心,你管好你的嘴就行了,我不會在公共場合出現的,盡量不要讓別人靠近我的房間就是了。」說完作勢提腿要走。
杜媽媽忙追問道︰「李公子,你今晚?」還沒說完王荃安已經回答了她的疑問,「今晚不必了,我明日再來。」想要在這萬花樓常住一個月,哪能不先回家拿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