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錦衣衛監獄外面的涼亭里。
中間是一張圓石桌,有三張石凳,鐵青正舉起酒壺咕隆咕隆地咽下烈酒。
在這陰冷的漆黑之夜,春寒料峭,風雨淒淒。
春天要來了。
「春天」二字總會讓人想起生機勃勃,萬物復蘇,春意盎然等等一大堆詞兒。然而僅僅隔了一堵高牆,錦衣衛監獄里面只有冰冷,只有陰暗,只有痛苦。
春天對于鐵青來說,不過是個夢,一個遙遙不可及的夢,他的心里如同錦衣衛監獄里的氣氛,冰冷,孤獨。
高成那迫切的眼神一直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到底想說什麼?
多年的錦衣衛生活經驗告訴他,多管閑事對他沒好處,可是他敵不過心中的疑問。盡管再怎麼冰封自己,他還是忘不了師傅為了保護他,寧死不屈的精神,可是為什麼這個高成大人一直浮現在他的眼前,難道只是因為他與師傅有相似之處?他搞不懂。
跨進監獄的大門,仿佛進入地獄般的陰深,獄卒禮貌地對鐵青點頭,畢竟他不是普通的錦衣衛,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受到首領龍奎的賞識,得罪他等同于得罪首領。
走過陰冷潮濕的走廊,透過鐵柵欄看到卷縮在地上的高成。
「把鎖打開。」
「這…….」獄卒一臉為難。
「有什麼後果,我負責。」
這時,獄卒才把大鎖給解開,推開鐵門,鐵青湊近了高成,高成首先是一臉惶恐,見是鐵青才松了一口氣。
他臉色慘白如死,身上的傷口幾乎血肉模糊,只見鐵青從口袋里取出一小瓶子。
「你要干什麼?」
「你不是不怕我嗎?」。
高成一臉愕然,他沒有想到鐵青竟會那麼淡漠地說出這句話,的確,听到‘錦衣衛’三個字都會覺得恐怖的他,唯獨不害怕鐵青。
也許是因為在執行‘廷杖’的時候,鐵青的眼底出現過一絲遲疑,雖然是僅僅瞬間,但是高成認為反正都是死,不如死馬當活馬醫,看看這個年輕人能否給到他一線生機。
鐵青掀開白布,把小瓶子里的金倉藥灑在他的傷口上,他痛得叫出聲。
過得半響,急促的呼吸才得以調整。
「謝謝你,可是你為什麼要救我?」高成的聲音微弱低啞。
「我也不知道,算我多管閑事了。」鐵青的眼神依然冷漠,聲音也是冷漠的,也許他已經開始後悔他這多管閑事的行為,他轉身準備離開。
高成看到他要走了,心里一焦急就連忙說︰「向威每天過著驕奢婬逸的生活,而面對外族俺答汗軍入侵、民不聊生的危機狀況視若罔聞,他在朝中如日中天,反對他們的人都被列入‘謀逆’的名單,皇帝听信于他,派錦衣衛把忠臣宦官都殘害了。」
鐵青微微轉過頭,眼楮的余光掃視著高成。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不可否認听到這些話,刺激了鐵青冰冷的心,雖然經過了錦衣衛魔鬼式訓練出來的冷漠,但是內心最深處的熱血還是無法抵擋。
「如今朝廷離心離德,苦了天下百姓啊。」高成說著說著,眼楮便泛起了淚花。
鐵青沒有再繼續听他講話,直接走出了獄房,獄卒迅速把大鎖鎖上,大鎖上的鐵鏈‘叮叮朗朗」響,聲音回蕩在陰深潮濕的走廊。
從監獄走出來後,鐵青的心抽緊了,下巴也繃得很緊很緊,一向只管執行任務的他,對朝廷上的是非紛爭並沒有太多留意,而高成大人的一席話,他也有了一絲觸動,可是能怎麼辦?他只不過是朝廷的鷹犬,又能為百姓做點什麼?
他走著走著來到了馬棚,那匹專屬于他的烈馬一看見他便精神抖擻起來,好像它知道主人要騎它出門了似的。
鐵青嘴角輕輕一揚,躍身坐上了馬背,手一提韁繩,隨著一聲「駕……」烈馬飛馳而奔,在這寂靜的夜里,馬蹄發出清晰的‘咯咯’聲。
「向威過著驕奢婬逸的生活,而面對外族俺答汗軍入侵、民不聊生的危機狀況視若罔聞……」
不知道為什麼,高成的話一直飄蕩在他的耳邊,他甩了甩腦袋,猛一揚鞭,抽打在馬臀上,加快了馬速。
「他在朝中如日中天,反對他們的人都被列入‘謀逆’的名單,皇帝听信于他,派錦衣衛把忠臣宦官都殘害了…殘害了…殘害了…」
如颶風般,他的腦袋猛然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的左手用力捧頭,滿腦子都是那些被殺官員悲慘的血腥畫面,他用力地甩頭,痛得他的眼楮都泛起淚花,他的嘴唇也痛得蒼白。
終于他來到了崇福寺,他下了馬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寺廟的大殿,跪在三寶佛的面前,雙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他的頭痛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作了,每次都幾乎要了他的命,他自知罪業深重,所以才到崇福寺懺悔消業障。
此時,天已經微微亮,睡在客堂的上官歆霓,滿頭虛汗,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她看見了一個陰冷潮濕黑暗的監獄,透過柵欄看到一個卷縮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的傷流了很多血,是爹爹,他沒有死,是爹爹。
她的嘴里一直喊著︰「爹爹…」,她看見了,沒錯,那一定是爹爹,她費力地睜了睜眼楮,但是她居然睜不開,焦急得一直喘氣。
然而就在這時,耳邊隱約听到有人在念‘南無阿彌陀佛’,她突然想起了以前爹爹告訴過她「阿彌陀佛這句佛號,是億萬種功德的結晶,具有不可思議的大威神力,它是生死苦海中的慈航,是漫漫長夜里的明燈。」
她的心里也跟著念‘南無阿彌陀佛’,過了好一會,她再次嘗試睜開眼楮,這一次她居然輕而易舉地睜開了雙眼,掃視了一圈房子,這里還是崇福寺簡陋清淨的客堂,沒有什麼監獄,原來是做噩夢了,可是這夢竟然如此的真實,勾起了她想念親人的憂傷。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念佛的聲音是從大殿傳來的,上官歆霓好奇地走向大殿,是這一聲音把她從夢境喚醒的,天色還這麼早,是誰在念經呢?
踏進大殿的門,她驚怔了,居然會是鐵青,他怎麼會大清早來到崇福寺?而且還那麼虔誠地閉目念佛。
「鐵青,你…你怎麼了?臉色那麼差?生病了嗎?」。
只見鐵青睜開了眼楮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沒有說話。
上官歆霓見他這般表現,心里顫了一下,腳步卻不听使喚地走向他,伸手模了模他的額頭,她想確定鐵青是不是生病了。
出乎意料地是鐵青竟然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大聲地對她吼︰「關你什麼事?誰叫你多管閑事。」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大,他的神情如此的冰冷,他的語氣是如此的凶狠。
歆霓被嚇一跳,後退了兩步,眼淚不听話地涌出,猛然心痛至極。
「我只是關心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是我多管閑事了,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上官歆霓的心都碎了,她傷心地往外跑。
他怎麼可以這樣?為什麼總是那麼冰冷那麼淡漠?
然而,她的眼淚她的憂傷讓他的心髒仿佛有一點刺痛在全身擴展開來,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他追了出去。
「歆霓…歆霓…」
上官歆霓听到他的聲音,不知道又要被他責備什麼了,所以越叫越跑,她不想再見到他了,她害怕,每次見到他似乎都要被他傷害,每次見到他,他的神情都是冰冷沉默,然而這種冰冷沉默就像一把冰錐,可以隨時刺痛她的皮膚,刺痛她的心髒,刺痛她的全身。
「歆霓…歆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上官歆霓只想逃離他,她拼命地跑,可是前面竟然是懸崖,怎麼辦?她不願意再面對他,她害怕再見到他,她會再一次被他傷害。
她轉過身,此時鐵青已經在離她不到三米的地方。
「你不要跟著我,我討厭你,我不想再見到你,」她一邊說,一邊挪動著腳步,不巧懸崖邊的泥土滑瀉,歆霓整個身體滑落,她尖叫了一聲。
鐵青驚愕地沖上前,速度快如風,雙手捉住了她的雙手,歆霓的整個身體蕩在峭壁之間,下面就是萬丈深淵,如果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歆霓驚嚇得神情有點呆滯。
「捉緊,不要放手。」鐵青咬緊牙關,使出全身的力氣,捉緊她的雙手,臉上的神情緊張焦慮。
過了好一會,沒想到他的力氣竟然如此之大,她吊在峭壁之間的身體終于被他拉了上來,她踉蹌地撲進他的懷里,由于用力過度,他躺在懸崖邊直喘氣,而她撲在他的懷里,趴在他的胸膛上同樣喘著氣。
他的體溫灼熱滾燙,她忽然覺得其實他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冰冷,只是……,這種感覺她也說不上來。
片刻之後,他突然箍住她的肩膀,使她柔軟的身體離開他的胸膛,歆霓微怔,睜大眼楮望著他,他又來了,他總是把自己冰封起來,他總是把她推得遠遠的。
「你為什麼要追著我跑?你喜歡我對不對?」她的聲音里帶著霸道和期待的味道。
「不,你想多了。」他的聲音卻冷漠而疏離。
他說完之後,安靜地起身,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然而,歆霓卻留意到他的嘴唇抿得很緊,他的眼瞳是漆黑的空洞,他的神情是憂傷的寂寞。
「不,你在說謊,你對我也是有情的,對不對?」
他沉默地走開。
歆霓跑上前握緊他的手。
「不要走,」歆霓的聲音飄蕩在群山環繞的懸崖之上,顫顫的。
「我知道你的身世很苦,我不能想象這些年你是怎麼挺過來的,你一定是害怕再受傷害,所以把自己冰封起來對不對?」
他的手指顫了顫。
「既然上天安排我們相遇,既然我們的心里都有了對方,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不要把我推得遠遠的好嗎?」。
他慢慢回頭,低頭看著她。
她的眼楮水汪汪,帶著渴望的哀求。
他認輸了,他無法再冰封他那顆已經沸騰的心,自從第一次在梅林見到歆霓,她的眼淚,她的聲音,她的一切已經烙印在他的心底,他以為他可以冰封他的感情,可是他輸了,他沒有辦法再去傷害她,沒有辦法再把她推得遠遠的。
他緊緊地擁抱住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個弱女子竟然可以如此勇敢說出這番話,他被她的勇敢震懾住了,心中暗暗發了一個誓,今生一定要好好保護她,不能讓她受半點傷害。
她安靜地擁住他的背脊,他滾燙的體溫透過她的衣服溫暖了她單薄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