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朗清的成績緩慢進步著。
每次考試都有進步，不多，五名以內，至今為止考過四次，許朗清已經成功地從班級最後一名，上升至班級的中游水平，並且套用許朗清班主任的話，許朗清潛力巨大。
若惜不敢居功。她覺得許朗清的進步和自己沒太大關系，她雖然稱不上閱人無數，不過在看人方面多少有些經驗，兩個月接觸下來，別的不敢說，她能斷定的是，許朗清的成績完全取決于他的想法，如果他想考第一名，也完全不是沒有可能，這也是班主任說他潛力巨大的原因，他可以做出最難的附加題，卻會在送分的填空題上出錯，若惜有時會懷疑，雖然這種想法太過自戀，許朗清之所以緩慢有規律地進步著，是想將他進步的功勞歸于自己，否則她實在無法解釋，他的考試卷子為什麼會那麼奇怪，如果真的如她猜測的那樣，他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
無功之祿，受之有愧。若惜原本是很期待發工資的，但現在反倒有些怕這一天，她有些害怕面對許靖的夸獎與感謝，裝錢的信封很薄，總覺得拿到手里沉甸甸的。
今天到許家的時候有點早，有些意外，許靖竟然也在，除了第一次，若惜很少見他，反而許朗清不在，許靖說他出去買些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許靖很殷勤，先是因為許朗清的成績進步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又問了些若惜學校里的事情，若惜以為許靖不過是隨口說說，卻不想他問過之後便說︰「馬上就要畢業了，工作有沒有找好？」
若惜搖了搖頭︰「剛剛開始找，今年的就業形勢好像不是很好，同學之中簽約的也不多。」
「想不想進風華中學？」許靖突然問。
若惜有些吃驚，風華中學是本市最好的中學，對學歷和資歷的要求很高，從來沒有招聘過應屆生。
「我前段時間給他們捐過一座圖書館，如果你想去，我覺得應該不成問題。」許靖並未說得很肯定，不過看他的表情，那樣的篤定。
若惜的眼楮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進風華中學，對她來說再好不過的選擇，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種運氣，她看著許靖，有些結結巴巴地︰「許董，能進風華自然好，不過，我擔心——」
「行，我知道你的想法了——」許靖說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江若惜，若惜有些奇怪，信封里是錢，這個月的家教費剛剛給過，她不明白這是什麼錢。
「我說過如果朗清的成績有提高，我會給你特別獎金，不是想用錢砸你，而是，我不知道怎樣表達我對你的感謝——」許靖笑了笑︰「所以我用了我習慣的方式，但我的感謝是真誠的。」
許靖的姿態很低，似是生怕侮辱了若惜，這讓若惜更加不好意思，工作，特別獎金，她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她將信封放在桌上，推還給許靖︰「許董，這錢我不能收，我正好也想和你談些事情。」
許靖覺得奇怪，他知道這個女孩有多麼需要錢，但是，她竟然拒絕？
「是這樣的」若惜斟酌了一下，這才開口︰「我認為許朗清不再需要家教，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從來就不需要什麼家教，他很聰明，有超強的記憶力，只要他想，我認為他考第一名也沒有任何問題，之所以之前成績那麼差，可能想引起某些人的關注吧。」若惜偷著看了許靖一眼，他似乎並不怎麼意外，她原本還猶豫要不要辭職，許靖的態度讓她下定決心︰「許董，我覺得許朗清根本沒必要請家教，所以我下周就不過來了。」
許靖看著若惜，表情有點復雜，若惜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良久，許靖這才開口︰「不，你不能辭職，你一定要留下來。」
許靖說得很急，語氣不容人反駁，若惜完全不明白，有錢人的思維真奇怪，難道真是錢太多了？
許靖似是看穿了若惜的想法，淡淡地笑了笑︰「我不是錢太多，也不是腦子壞掉了，我的兒子，有誰比我更了解他呢？我當然知道他是在跟我賭氣，所以每次考試都考得一團糟，我試過很多方法，也請過很多家教，只是讓他更叛逆，但你來之後，朗清變了很多，愛笑了，成績也提高了，雖然只是緩慢地進步著。我懷疑，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知道，如果他的成績一下子變得太好，我可能不再聘用你，所以——」許靖的眼神溫潤，語氣溫和︰「你不能走，我請求你。」
「可是——」若惜覺得困惑，但是她還是很坦白地︰「我什麼都沒有做，不會比其他老師做得更多，更好。」
「大概是你們投緣吧，也許這就是你們年輕人所說的緣份。」許靖笑，語氣也輕松了下來︰「不管是什麼原因，我希望你留下來，教他知識也好，教他做人的道理也罷，我希望你可以留在朗清身邊，那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許靖話已至此，若惜覺得再推辭就是矯情了，她原本也不是真的那麼堅決，既然許靖這麼說，于是她很干脆地點了點頭︰「我當然也希望留下來——」
「那我們意見一致了？」許靖再次將信封遞了過來︰「收下吧，是你應得的。」
若惜搖了搖頭，並沒有接信封，這一次，她很堅持︰「許董，你給的薪水已經足夠，再給我錢，我覺得壓力很大。」
「哦？」許靖有些玩味地看著江若惜︰「我以為你很需要錢。」
「是很需要」，若惜並不隱瞞︰「我每周都會買兩塊錢彩票，希望有朝一日能中大獎，有時候想錢都想瘋了，但是，我只拿我該拿的。」
許靖微微地點了點頭，眼中露出贊賞之意，他收回了信封，想了想，從西裝口袋里拿出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小紙條，遞給若惜︰「朗清說今天是你生日，這個就當做是生日禮物吧。」
若惜接過紙條，打開，紙條上寫著一行小字，是外市的一個地址，若惜覺得奇怪，不解地看著許靖︰「好像是個地址，給我的？是什麼地址？」
許靖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將臉轉向了一邊，有意不看若惜，他的聲音低沉，平淡得沒有任何的起伏︰「是你母親現在的住址，我想你也許用得上。」
許靖沒有听到任何反應，許久，他忍不住轉過臉來，若惜的臉色尚算平靜，只是，右手緊握成拳，那樣緊，那樣緊，完全泄露了她的真實思緒。
這種表情在許靖的意料之中，他調查過這個女孩子，知道她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她不知道的事情，她這樣的反應很正常，不過她冷靜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預計，若惜很快將紙條還給他，冷靜淡漠︰「謝謝你，許董，不過，我——並不需要。」
這是意料之中的拒絕，許靖並不意外，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看起來很冷靜，超乎尋常的冷靜，她的眼神卻是凌厲的，從來沒有在她眼中看到過的凌厲，她的表情，在刻意的冷靜的掩蓋下，還有一點執拗，很少，幾乎不易察覺。
許靖原本不想多說些什麼，但是，不知怎的，竟然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若惜抬眼看他，一臉的警惕︰「我真的不需要。」
許靖默默地看著她，努力想隱藏眼中的同情與憐憫，終于，他輕輕地抓過她的手，攤開，再次將紙條交到她手中，並且不管她的掙扎，頑強地將紙條放在她的掌心，直至她完全放棄抵抗，他才緩緩地將她的手合攏，握緊，然後他低聲地︰「也許有一天，你會需要，畢竟，她是你母親。」
「母親？」若惜冷笑︰「有哪個母親會扔下不滿十歲的孩子，跟一個男人私奔？我沒有母親，沒有！」
若惜看來很冷靜，眼神冰冷，如千年的寒冰，似無半點感情，只是，她的胸脯微微起伏，似是泄露了她並不似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冷靜。許靖只覺得有些心疼，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少年不識愁滋味，應該是最好的年紀，但這個女孩子都經歷了些什麼呀，許靖望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孩子，只覺得有些心疼，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伸手，很自然地，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
原本以為江若惜會反抗，但是，很意外，竟然沒有，許靖能夠感到自己懷里的人，整個身子不可抑制地輕輕顫抖著，她的身體很軟，手用力扯著他的前襟，仿佛不這樣做，便隨時都會倒下。
許靖不是沒有抱過女人，但這樣沒有任何充滿憐惜與心疼的，卻是第一次。這個年輕倔強的女孩子，似乎總是能輕易地撥動他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他平日也自恃能言善道，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但此刻，他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不能動，也不敢動，這一刻，他甚至希望時間能夠靜止——
時間仿佛真的在這一刻靜止，但是，很快，這靜止的時光隨著開門聲被打破了，許朗清出現在門口，他怔怔地看著屋內的兩人，樣子有些呆，手中提著的盒子應聲落地，因為屋內過于寂靜，竟然發出很大的聲響，屋內的兩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分開，饒是許靖老練，也有些慌亂，若惜更是茫然不知所措，這在外人看來，分明是有鬼了。
許朗清呆了呆，很快沖了上來，越過若惜，用力推了許靖一把，許靖一個站立不住，身子後仰，所幸身後便是牆，他倒退了幾步倒也站住了，許朗清瞪著他，眼神瘋狂，幾近歇斯底里︰「你為什麼總是這樣？你有那麼多女人還不夠嗎，為什麼連她也不放過？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她，為什麼我喜歡的人，你都不肯放過，你真是讓我惡心，惡心！」
許朗清說完，便瘋了似地朝後退，經過若惜身旁的時候，他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滿了絕望與憤怒，看得若惜心中一顫，許朗清卻再不看她，身子退得更快，飛也似地跑進房間，房門隨即被關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許靖與江若惜對望了一眼，許靖很快走到門前，用力按下把手，門被從里面鎖上了，許靖拍了拍門︰「朗清，開門。」
門並沒有開，里面傳來許朗清狂怒的聲音︰「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許靖似乎也生氣了，他大力拍了拍門︰「許朗清，你給我出來，听到沒有，開門！」
門依舊沒有開，許朗清也沒了聲響，許靖有些焦躁地在門口來回走了幾圈，抬頭時看見了一旁呆呆的若惜，他揮了揮手︰「江小姐，你先回去吧。」
若惜也為惹了這麼大的麻煩而有些不安，拿了包穿了鞋，想了想卻還是又將鞋月兌了走了回來，她看著許靖，依舊有些不安，卻很堅持︰「許董，要不讓我和許朗清談談吧，他現在這麼生氣，你說什麼他都他听不進去，還是讓我來和他談談吧。」
許靖一開始並不贊成，不過想想兒子的脾氣，覺得若惜說得對，自己的這個兒子，脾氣還不是一般的擰，對自己的誤會又頗深，現在只怕自己將口說干了，他也未必听得進去半個字，雖然他剛才發了很大的脾氣，可是很明顯，他針對的是自己，對江若惜卻連一句重話也舍不得說。所以雖然不放心，不過似乎讓留江若惜下來，是更好的選擇。
許靖點了點頭，他有些疲憊，聲音也是有氣無力︰「也好，你好好勸勸他，你知道，我們剛才——」
許靖一下子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解釋剛才的情形，若惜很快接上，她顯得沉穩老道，卻又小心謹慎︰「我明白的，你只是可憐我。」
是否這麼單純，只怕只有許靖心里明白了，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那我就將朗清交給你了，有什麼事，你馬上和我聯系。」
許靖走到門口又很快回頭，語氣中肯，似有些懇求的意味︰「朗清很喜歡你，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歡他，但是，希望你在高考之前，不要很明確地拒絕他。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朗清自小孤僻，你是他第一次喜歡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傷害他，給他點時間，等他接觸到這個社會，認識更多的人，也許對你的感情也淡了散了，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不，懇求你，不要太拒絕他，你能答應我嗎？」。
並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只是要自己不要拒絕許朗清的感情，又不是要自己接受，若惜並沒有太多的猶豫，很快點了點頭︰「我會的。」
許靖微微頷首，轉過身，手已經觸到了門把，卻突然回頭︰「我雖請你不要拒絕他的感情，卻也不希望你真的愛上他，那樣的話，你會讓我很為難。」
許靖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眼，卻看得若惜心里一顫，許靖的眼神，似是刀子，尖銳凌厲，直刺心底。她覺得傷，卻只是下意識地低聲應道︰「你不必擔心，我對小孩子沒興趣。」
許靖知道自己傷到了這個女孩子，不過這次他沒有心軟，反而加重了語氣︰「那就好，我不想我們以後不愉快。」
剛才被擁入懷的一幕，仿佛只是自己的想象，若惜覺得有些恍惚，笑了笑，她的聲音有些飄忽，幾乎不像自己的聲音︰「不會的，你放心。」
這世界，有很多事，是無法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