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帶著春芳他們回去了，上官青推門進來。
上官青走到我的床邊，徑自跪了下來，說︰「下官護衛不力，請王爺責罰。」
「怎麼可以說是護衛不力？這件事是本王的主意，你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阻止他們，實屬不易，不必自責。」我說。
他听完後，更加激動，說︰「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可以不用理會白王的，明明可以不讓白王動手的。王爺到底為何要以身犯險？」
听到他的話，我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很久沒有听到「以身犯險」這個詞了，從我來到這個世界，我就習慣用各種極端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了，這次也不例外。他以後若還想跟在我身邊，就必須學會接受這種事情。
我慢慢開口︰「上官青，有些話，我只說一次，你給我好好听著。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護衛，像今天這樣的事情肯定還會發生，你沒必要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攬。你覺得如果我不用這樣的方式，怎麼讓所有人相信我跟白瑞華已經勢不兩立了呢？我看他不爽，他看我不爽。我不能殺了他，他也殺不了我。世人皆以為，血濃于水，我卻不那麼認為。他從來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難道我還要頂著他兒子的稱呼繼續下去嗎？你也知道白瑞華的復國夢還沒有碎，我還知道有些人還妄圖利用我的名聲來幫他復國。如此以往，現在的朝臣會覺得我不忠，過去的朝臣會覺得我不孝。既然不能兩全，總是要選擇的。現在的國家很好，非常好，即便那些世家把握大權，但這個國家卻讓子民過得很好，何必掀起不必要的爭端呢？他們覺得可以利用我的名聲，我偏偏不能讓他們如意。白瑞華這一頓打，打得人更加心寒。他背後的那些人會看到他的目光短淺，那些普通百姓會看到他的殘暴不仁，沒有民心也沒有人支持，他便沒有了復國的希望。我做事很極端，可以不殺人我便不殺人，可以用一頓打，換來大家的和平相處，又有何不可？」
上官青的臉一點點白了，滿臉的不認同，說︰「要是下官這次再晚一步，王爺性命就不保了！」
這個人的論調怎麼都跟哥哥一樣，怪不得舅舅讓他跟著我。我只得說︰「上官青，你可以不認同我的做法，但是你必須遵從我給你的命令。這是第一次，我容忍你的質疑。朝中大臣大致分為四派，除了那些混吃等死的沒陣營的家伙外，大多數是兩大世家的人，剩下的就是陛下的人和前朝的人。包括禮部侍郎在內的二十名在京官員都希望復興白氏，當然你我知道這都是不可能的。這些人不像世家的大臣，他們藏得很深，想要短時間內拔出他們基本是不可能的。我和陛下的第一步計劃是處理世家，所以，我不能讓他們出來搗亂。我的方法是目前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不是嗎？」。
上官青依舊跪在地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嘆了口氣，這年頭的病人真是不好當，遇到鑽牛角尖的人真讓人無奈。從床上起來，扶起了上官青，說︰「你真的不用在想這件事情了，如果你實在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從明天開始就好好鍛煉，真正能讓我覺得你值得托付。」
上官只得點頭說︰「遵命。但是，王爺，您不覺得痛嗎？」。
我覺得我眼角在抽搐，說︰「哥哥帶來的藥還是不錯的，至少沒那麼痛了。你跟我去廂房吧，作為主人，總不能比客人還晚到吧。」
……
夜色涼如水，尚家和明家的轎子同時停在了松竹梅酒樓的門口。兩頂轎子相對而立，後面跟著數十名家丁。轎簾同時一掀，身著便服的尚允烈和明毅從轎子里走了出來，兩人看著對方，遙遙一施禮，一同走進了酒樓。
我趴在窗口上看著這一幕，不禁又開始嘆氣。世人皆言兩家雖都為世家卻關系不良，但我卻不那麼認為。兩個人剛剛在酒樓門口的那一施禮，明明是只有極為了解對方的人才能表現出的從容淡定。
頃刻之間，他們一起站在了廂房的門口。尚允烈身著月白色的長袍，靜靜地站在那里，月光從窗口射到他的衣服上竟給人一種謫仙的感覺，偏偏他滿臉的冰霜宛如黃泉惡鬼般瞪著我，真是個矛盾的四十多歲的大叔。明毅則恰恰相反，同樣是四十多的年齡，卻穿了一身淺黃色的錦衣，一雙桃花眼鉤鉤地看著我，渾身上下散發著輕佻的氣息。兩人並排站在門口也同時打量著我，甚至我看到了他們眼中某些可以稱之為「不滿」的情緒。我郁悶地看了看自己的穿著，好像也沒有很差啊。染了血的青衫，還是今天早上殿試時候穿著的那套，懶懶地坐在鋪了好幾層墊子的椅子上不想動也不是我的錯，真的還是很痛啊。
突然身後散發了一股怨念，我一回頭，看到上官青狠狠地瞪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好吧，我是讓他們站在門口站得久了一點，我是沒有起身迎接他們，我的錯，不要再瞪我了。
我舉起桌上的茶杯，遙遙一舉，說︰「兩位大人見諒，本王今天受了點小傷，實在不方便起身相迎，煩請兩位入座。」
尚允烈一皺眉，明毅一副將笑不笑的樣子，兩人同時邁步，一左一右地坐到了我的兩邊。
明毅拿起筷子，撥了撥擺在面前的菜，笑著說︰「定親王請客也太小氣了吧，一桌子三菜一湯，最貴的居然是本官面前這道小蔥拌豆腐。」
我不禁一挑眉，明毅還真是個輕佻的性格，說︰「本王初來乍到連俸祿都沒領，想著作為後輩總該跟前輩打聲招呼，就掏光了荷包請了這一頓。明大人前面那道叫做‘一清二白’，這道水煮青菜喚作‘兩袖清風’，那道干炒芹菜是‘清簡寡欲’。最厲害的是這道湯了，別看它里面什麼也沒有，卻也有個響亮的名字，叫做‘水清無魚’。」
明毅愣了一下，估計也沒想到就那麼幾道菜，給我弄了那麼多名堂，說︰「王爺好文采，可惜本官是個粗人，風花雪月的事情還是王爺和尚大人來比較好。本王出身行伍，也就有話直說了，王爺也別嫌棄本王是個粗人，王爺請我們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輕笑了一下，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尚允烈，說︰「明大人說了那麼多，尚大人就不說點什麼嗎？」。
尚允烈喝了口茶，說︰「一樣。」
我楞了半天沒明白什麼意思，看尚允烈也沒有解釋的意思，轉頭看向明毅。
明毅大笑出聲，說︰「王爺你別見怪，他就那麼個性子，一句廢話都沒有。估計他的意思就是，他想說的，我都說了。」
我在心中默默地畫圈圈，我說怎麼呢，原來他就是個冰棍啊，要不是邊上有個明毅一般的話嘮，豈不是沒有人听得懂他在講什麼。我回頭看了看上官青，示意他到門外守著。他離開後，我正色說道︰「今天本王來見兩位就只有一個目的，勸。兩位必須帶著你們的家族退出朝堂，本王依舊會留幾個位置給你們的家族，但是絕對不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六部皆在你們掌控之下。」
尚允烈定定地看著我，說︰「理由。」
「兩位是聰明人，現在的局勢很明顯，如果你們不退，陛下也一定會動手。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領國並不安生，國內也不太平，陛下一直沒有動你們就是這個原因。但是五年的時間已經夠長了，你們兩個家族的人沒有感恩于陛下的寬容也就罷了，居然將整個朝堂基本都變成了自己的人，是到了該退的時候了。」我說。
尚允烈眉頭皺得更緊，一拍桌子，說︰「不對。」
「不對？」我又不明白了，您老能多說兩個字嗎？
還沒等我發問，明毅就說︰「他想問的不是為什麼王爺你要我們退，而是為什麼王爺要跟我們說？」
我已經不想吐槽那個每句話就兩個字的家伙了，有點惱火地瞪了眼明毅，說︰「先禮後兵。本王再怎麼說也是個後輩晚生，還有很多東西要跟兩位學習，直接動手不是本王的性格。如果兩位在本王預先通知了的情況下，還敗在了本王的手里，那不是顯得本王更加厲害了嗎？」。
「好一個後生晚輩，你又覺得我們憑什麼要听你的呢？你又憑什麼覺得我們會放棄權力與財富，退出朝堂呢？說不定，哪天我們有空，就躥個位、奪個嫡，把整個國家變成我們的東西呢？」明明這些話是威脅的字句，卻被明毅用輕松的語氣說了出來，反倒使得我對這個貌似輕佻的男人更加警惕了。
我還沒有回答，尚允烈直接將杯子扔在地上，說︰「閉嘴。大逆不道。」
「咦？尚大人還能說兩個字以上啊？」我驚訝地看著他。結果，連明毅都開始瞪我。
我撓撓頭，說︰「那個，本王知道明大人是在開玩笑，尚大人不用緊張。我早就說了，兩位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有的時候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從明天開始，本王會用各種卑鄙無恥的手段來迫使兩家離開朝堂。我的意思是，極度卑鄙無恥的手段，而陛下和太子完全不會知道，雖然不至于到動手殺人的地步，不過你們真的不會想試試的。」
兩人听完我的話，齊齊瞪著我，似乎在思考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明毅笑了笑，又輕輕嘆了口氣，說︰「本官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王爺，您應該也知道我們無法退出的理由。那麼一大家要養，我們也不是想退就退的。听了王爺的話，本官還有點躍躍欲試了，王爺我們來試試吧，如果您能成功的話，其實對我們也是不錯的。」
尚允烈的冰塊臉有點崩壞的趨勢，說︰「接受。」
看來，兩個人真的都是很聰明的人，也知道家族做得過火了。我笑著說︰「本王會盡量保住兩位大人的顏面的，不過挑戰已經開始了，希望兩位大人也能好好應戰。」
明毅一巴掌打到我的頭上，說︰「鳳城那個老鬼到底是怎麼教你的啊？怎麼把你教成這個性格扭曲的樣子啊？」
我一下子捂住頭，說︰「輕點，我還是個病人耶。再說，我哪里性格扭曲了？」
「全部。」尚允烈淡漠的聲音從邊上飄了過來。
結果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兩個人了，只能對付桌上的菜。那兩個人不吃，我可不想不吃，要不然餓死就是我的錯了。
結果看到我不理他們，明毅用自己的手指戳戳我的臉，說︰「你怎麼能笑著說那些威脅我們的話呢？你不覺得我們會殺了你嗎？」。
我甩開他的手，說︰「明大人，您四十多歲了吧，不要裝自己是二十多歲的風流才子，整天穿得跟個橘子似的到處晃蕩，還調戲我，算得上是老不休了吧。」
他笑著說︰「這有什麼不好，你那個鳳城師傅六十多歲還把自己弄得像三十多歲一樣，也沒見你多有意見嘛。再說了，王爺你長得那麼漂亮，如果是個女孩子，我一定把你搶回家做媳婦。」
我更加無語了，風流裝女敕的白痴，不理他。
結果，尚允烈又蹦出兩個字，「就是。」
我長得有那麼好嗎？還不是長得像我那個傾國傾城的老娘，哪里像我那個同胞哥哥太子殿下，把白瑞華年輕時候的那些男子特征都繼承了下來。我就是個女人，不理你們，我要吃菜。
明毅模模我的腦袋，剛想說些什麼，結果門外開始吵了起來。
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讓本小姐進去，本小姐要見我爹。」
上官青的聲音也清晰地傳了進來，說︰「定親王有令，任何人不可入內。」
尚允烈听到聲音直接站了起來，一臉的無奈。
我有幸欣賞到了尚允烈的新表情，到底是什麼人讓他這麼失態呢？我轉頭看著明毅。他有些頭痛地說︰「我都忘了那位了，你可以娶了她，說不定我們直接也不用那麼麻煩了。」
我听得更覺有趣，大聲說︰「上官青，你讓她進來吧。」
「听到沒？讓我進去。」那個女聲听起來似乎很得意的樣子。
門一開，一個白色的影子沖了進來，直直沖入尚允烈的懷抱。尚允烈滿臉無奈，模模她的頭，居然說出了一整句話︰「你怎麼就那麼來了？」
明毅用胳膊推推我，說︰「這是尚家的大小姐，尚菁菁。這位大小姐可是我們尚大人的心頭愛啊，據說被他寵上天了。」
那個白衣女子听到明毅的話，從尚允烈的懷里鑽了出來，說︰「明叔叔，話可不是怎麼說的，女孩子不就是應該被人寵的嗎？再說了，我不就是擔心我爹才這麼晚跑出來的嗎？要是他不小心摔倒了，還是吃壞肚子了，我們一家人可怎麼辦呢？」說完，她直直地盯著我。
好一個聰慧的女子，言下之意不過是怕我對她爹下毒手，才急急過來的。她長得並不出色，但是那雙眼楮卻透著說不出的光，連我都覺得我被她看透了。
我剛想說些什麼，結果哥哥卻走了進來，我一下子頭大了起來，說︰「哥哥，你不是回宮了嗎？」。
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你還好意思說，這都什麼時辰了啊？讓你早點回來還拖到這麼晚，本來我還在想要不要進來，結果看到那個女子沖進來，我也就跟進來了。你們談完了沒有，談完了就趕緊跟我回宮。」
我輕咳一聲，哥哥在外人面前也不給我面子，說︰「哥哥，你說的那個女人是尚家的大小姐。我跟兩位大人已經談完了，我現在就走。」
我還沒站起來，尚菁菁就沖到了我哥哥面前說︰「你就是太子，長得不錯啊。」
尚允烈把她拉住了，說︰「無禮。」
「尚大人，無礙，令愛天真可愛，本宮還急著跟定親王回宮了，下次與兩位大人好好聊聊。」哥哥這麼說著，就拉著我離開。
坐上馬車，我看著哥哥的臉，卻看不出喜怒。
他突然冒出了一句︰「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我突然明白了，嚇了一跳，說︰「哥哥，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他滿臉閨怨地看了我一眼，說︰「是啊，一見鐘情不行啊？」說完，臉還有些紅了。
車里的燈光雖然有些昏暗，我還是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那個眼神，怕真的是喜歡上了尚菁菁。感情真的很奇怪，有的人就是喜歡日久生情，有的人偏偏就是一見鐘情。就像哥哥這樣，突然就喜歡上了尚菁菁。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如果兩人互相有意的話，等所有的事情結束後，想辦法讓兩人在一起，順便還可以安撫一下那些世家。
我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說︰「哥哥，你明白我們現在的處境吧？你可以喜歡她，但是在我們徹底處理完世家的問題之前，你絕對不能跟她在一起！」
哥哥看著我的眼楮，里面有些迷茫，更有些掙扎，說︰「我知道，我會讓她真心喜歡上我的，然後在結束一切的時候嫁給我。」
這注定是一場長跑比賽，兩個人還真像分處兩岸的一對鴛鴦，不知道一切過去，兩人是否真的有在一起的可能性呢？再說，哥哥，你又憑什麼肯定她一定會喜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