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來電話說,之前的研究論文要再修改一下。
歪歪放下電話開機。她很喜歡這台老舊的電腦。桌面,功能,運行速率,都是又老又慢,卻莫名讓她很喜歡。這是論文專用電腦,不能上網,不受打擾,她可以細細地想,慢慢地寫。
是安心吧。因為念舊貪熟悉,所以能夠更專注地做事。
只改了幾行,而後疏懶地趴在桌上。今日天氣甚好,暖光照進窗戶,完全看得到空氣里飄動的金黃色灰塵,身子軟綿綿的,更不想妄動。
左手垂著,右手開始翻看手機的收件箱。最近的一封還是木甘「千萬要保密啊!」的求饒信。她沒回,嘿嘿。
手機卻突兀一震,驚地她差點手滑。
「摩絲狂性大發,速度現身受死。」
是楸木。
迅速回過去,「大白天發什麼瘋。」
「她逛街看見豆芽……」
她忍著,等楸木再發過來。
「豆芽女友也看見她,兩個人差點鬧起來。」
歪歪來了精神坐直身體,撥電話過去,被掐掉。
囧啊,有時間發信息沒時間接電話啊。
沒一會兒短信又來,「晚點報告,真相只有一個!可是我現在不知道!」
她又懶洋洋地趴回去了,手指頭繞著耳朵邊的頭發,腦子里卻開始轉動起來。
這個自稱走優雅干練ol風的女人這麼說過——「雖然我還是很後悔分手,不過從來都不後悔當時和他在一起。」
也搞不好她正講這種話的時候,被豆芽女友看不爽她這點戀戀不舍,于是一語不合當街打鬧起來了?
摩絲何必再戀戀不舍,都分手了還不夠她斷了心思?像她,對阿行戀戀不舍那才是正當的理由……
話說,當初這兩個人怎麼在一起,她還多少曉得呢。後來兩個人在一起,全校大部分全都知道的吧。這兩個人把「沒有年齡問題,身高不是距離」貫徹得徹底,光是每天相伴走在綠萌萌的林蔭小道被路人目視的普及率就夠高了。
當時兩個人同班都還不算太熟悉,只不過,在豆芽和可愛的女友分手之後,黯然傷神時,摩絲八卦兮兮多了問幾句,未免同情心大發順手多加安慰,一來二去竟然無話不說。一個心靈受創,一個情竇初開,于是互生好感,接著兩個人在一起了?
是在那許久之後。
兩人便時常聊著,忽然發現彼此的共同點還挺多,籃球懂嗎?鞋子懂嗎?電影的各種點懂嗎?我講的笑話懂嗎?哦,原來是紅(藍)顏知己!
有時候從學校外吃完美味回來還記得給順手帶一份。知己嘛,口味差不多啊!
今天約別人打球,算了,去看看當做幫你打氣吧。知己嘛!
mp4借你先,里面那部電影要好好看啊!懂沒,知己?
在某日,藍顏知己恍惚記得紅顏知己貌似很喜歡各種奇怪的紀念日啊,她的手機上是各種齊全的節日,國內國外齊全到爆啊。
「今天是世界電信日啊!」
「啊?干嘛的?」
「用來紀念先進的現代化溝通方式特別設立的啊!」
「哦。」
……
「今天是國際牛女乃日啊!」
「草啊!你故意亂說的吧?哪里有這種鬼日子!」
「5月23日就是啊。騙你干嘛,這是法國首先提出的設想哦,在上世紀50年代……」
「我討厭喝牛女乃。」
「你太敏感了吧?我又沒說你是因為不喝牛女乃才長不高的。」
「草!」
「草你個大頭鬼啊!」
「女生嘴巴這麼粗干嘛!」
「有種你就別說啊!」
那次居然還做了約定,一天一個髒字也不講的約定,一個字帶一天早餐。虧得他意志力強大又機靈,賺了她兩天早餐。
知己好啊,有他隱約渴望的超越普通友人的親密,又不會像情人一樣絕情。
不過她昨天說什麼來著?今天是白色什麼東西來著?掐指一算,居然將近一年了啊。算了,像她這種一收到禮物就會很開心的個性,他就勉強記掛一下挑個東西好了。
學校旁邊就是文具店,最里面會擺一些精致好看的物件。豆芽一眼掃到離他最近的杯子,印著粉色的兔子圖案,惡俗可能大多數女生都會喜歡。
裝到原裝紙盒里,連象征性的包裝紙也沒有,徒手拎走。原本打算就直接放她桌子上,結果……前面那個高個兒的女人!
「摩絲!」為什麼他看到她手里捧的盒子也這麼眼熟呢?為什麼看到她的背影,他竟然開始萌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呢?久違的熟悉,又略有不同的預感啊……
摩絲驚訝轉身,直呼時間掐得正好啊。遂打開盒子,拿出杯子在他眼前炫耀,「可愛吧可愛吧?」
眼熟的粉色兔子圖案。
她興高采烈的說︰「看吧,超可愛的,這可是給你的白人節禮物哦。」
他恍惚著問,「白人節是什麼節日?听起來很曖昧啊。」你想對我暗示什麼?
「哦,白人節是女生送禮物給男生的節日啊。嘿嘿,你賺到了,應景過個節唄。」
他猛地抓住她柔軟的長臂,「到底還有什麼要送禮物的節日?」
她思索著,「春節?元宵?中秋?」
他咬咬牙,把她拉下一個台階,自己反而往上跨兩個台階。粗魯地撕開紙盒,把杯子塞到她另一只手里,「拿去!」
啊?她看著手里一左一右兩個一樣的杯子,驚呼︰「你怎麼也買了一樣的……」
他卻是強硬地撈過她的後腦勺,粗魯地印上唇印。
笨拙,柔軟,溫柔。
直到相互喘息著,額面貼著額面,他望著她熟透的臉頰說︰「我想名正言順收下這個白人節禮物,你有什麼意見?」
她紅唇微動,嘀咕到︰「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他的臉也是紅彤彤的,故意比她的聲音更大些嘀咕著︰「我也從來沒想要找個比我高這麼多女人……」
「什麼意思啊!就你這身高想找比自己矮的人難得要死好不好!」
「她就比我矮啊!」
忽然又冷下來了。她,不就指的是豆芽的前女友啊。小小圓圓的女生,扎著雙馬尾,聲音嬌滴滴。
他略為煩躁地抓抓頭發,拉住她的手,「走啦,去教室。」
「喂,慢點啊,杯子要掉啦!」她被他拖著走,看到他發紅的耳廓,嘴角上揚,心里甜蜜得要死。
不愧是從知己發展過來的,兩個人大大方方手牽手逛學校壓馬路,想也沒想過遮掩。
遮掩干嗎?有必要?有什麼好看的,反正過一段時間你們一定會習慣看到我們倆的,到那個時候再看可就收門票了啊!
甜蜜之中什麼事情都算白駒過隙。但是怎麼就突然分了?
看不到兩人牽手壓馬路的路人都在猜測,那對組合肯定是吵架了,沒幾天又會牽手出現的。
猜測的準確率是零。
後來她們問起,摩絲只語焉不詳說,他要吵架,他要發瘋,自己沒理由也陪著發瘋。作為還有理智的人,肯定就要立即抽身了嘛。
歪歪覺得,如果摩絲沒瘋,當時肯定是不會答應分的。不然,現在後悔什麼?既然後悔,為什麼不去重修舊好?既然沒有重修舊好,那就是全程無解了。
生死撬開摩絲的嘴,她只吐出三個字,前女友。
唉。發揮想象力吧——摩絲覺得前女友是豆芽的心結,想問不敢問,擱在心里陰暗的土壤養著杰克的豌豆,遇到契機終于突破天際,一發不可收拾。像是某天兩人氣氛正好,摩絲順勢一問,你愛我麼?和前女友相比你更愛誰呢?于是豆芽就發脾氣,她也就委屈地斥訴。兩廂爭執。誰沖動出口道那就分手,誰又沖動應下分手正好?
真是這樣?不曉得,反正這是大家一起總結出來的,接近真相的可能性很大啊。
只是豆芽,怎麼老在前女友上出問題,對現任女友的思想工作很有必要去做好呢。
這念念不忘的過去,是溫存了自己,還是傷害了情人?
那阿行現在呢?他介懷的是自己還是那些往事?對阿行,她越是遠觀越是心癢難耐啊。偏偏,自己孬,湊得近了,又往門外推……她也很後悔啊!
她和摩絲,和楸木,和木甘不一樣。她們憑著感覺去貼近自己的迷戀,她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們高興這麼做。況且,對方願意被接近,被靠近,甚至兩廂情願,一場歡喜。
只是她,遠遠追逐著阿行,不接近,不靠近。她知道他的背影在做什麼,但是從來不知道他的正面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她迫切想要感受他的情緒,但是他這麼遠,這麼虛無,近在眼前時,求之不敢,求之不得。
如果,她是說如果,她告訴他,她喜歡他,她暗戀他,他會高興嗎?會歡喜嗎?還是會拒絕她?避開她?更慘的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呢?不悲不喜,不痛不癢。或者說,他會回應說,我也喜歡你呢?
那真是,真是……
太虛幻了。
沒自信?不不,她只是合理懷疑不自量力的自己。尤其是他高中……她知道,在那間書店,她不小心看到了。那是最近距離的劇場,她看見他的過錯,他的瘋狂,他眼角的淚光。
所以是她膽小,她自私一點,她不願意去撲一場不會盡滅的火。飛蛾撲火的最好結局是什麼?是飛蛾成灰,燭火盡滅。紅燭自此冷了心,不會再為誰落血淚。算是紅燭唯一的「最後」,有點自私,是不?
十五號晚上那麼近的距離,他猛然伏身,她聞著他身上的酒氣,直視他的眼楮,他的眼里熠熠生輝。不過,不是在看她的內心,像在打量一樣有趣的物件,里面並沒有往日溫暖的神采。
所以,她防備著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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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趴在電腦前睡著了。
揉揉麻木的臉頰,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到地板上。心疼的撿起來一看,好多短信啊。
「摩絲說她躺著中槍。在自己家門口車站伸脖子張望公車的時候被迎面走來的豆芽現任女友看見。」
「人家和豆芽正在逛街,以為摩絲在和豆芽拋媚眼,搞得人家火氣上來直接沖過去指著她鼻子罵!」
「摩絲那神經跑火車的還不知道人家是在罵她魯,準備上公車的時候那女的還抓住她的手不放!」
「她說她火氣大不是被人不明不白罵的,是錯過車!她說那女的在她眼里還不如一輛公交車重要呢。」
「她好不容易搞懂那女的在罵什麼之後,又看到豆芽,輕聲細語哄他女朋友搞她火氣更大,直接攔的走人!估計把豆芽和他女朋友氣得夠嗆。」
看收件時間,都隔了一小時了,怪不得臉麻到甩巴掌都不痛。
「搞得這麼清楚,真是辛苦你了。」收件人楸木。
再發條信息給摩絲,「槍打出頭鳥,長那麼高真吃虧是不?還有,以後出門還是戴眼鏡吧,看不清楚很吃虧是不?」還被誤認為是拋媚眼,這才是搞笑的。
發出之後三秒就來電話了,估計她也是一直握著電話訴苦兼之匯報情況。
接通之後又是一番口頭傳播重新復述,歪歪點頭應是,忽然打斷,「你說後悔分手,是不是對人家還不死心?」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接著是沙啞的笑。歪歪之前失神趴桌睡過去,也沒時間問楸木,摩絲她是笑著和人抱怨呢,還是自己獨自哭著。
「你真是傷我心啊,居然不懂我。」摩絲沙啞地說,「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能不死心什麼?」
「哦,是嗎?」。打開冰箱,還有半盒牛女乃。「我明白了,就是還沒死心是吧。怪不得人家看見你就罵呢,沒抓花你的臉都是手下留情了。」
「喂喂,你怎麼連點閨蜜必備的善解人意都沒達標啊?」
「哦,是嗎?」。吸管呢,吸管呢?「那你把我從下午茶開除啊。」
那邊又是一頓,直接忽略這話。「我有沒有說過,我不後悔當時在一起?」
「嗯,說過啊。」嘶嘶,牛女乃涼颼颼的啊。
「我說的後悔分手,是後悔我們不應該以吵架的形式結束。至少,我們曾經那麼好。」
「嗯。我知道。」再喝一口,涼涼的真舒服,剛睡醒體溫太高了。
「我以前想過,我和豆芽分手的話,會是因為戀人的感情變淡只剩下友情,最後和平分手。那是第一次吵架,根本沒吵到幾句。我不過是讓他買花送我,他送了一束風信子。我好驚喜,你知道麼?我本來以為他可能俗到只會送玫瑰。我問他,結果他說,女孩子不是都喜歡風信子嗎?你說,都喜歡風信子的女孩是誰?」
「前女友唄。」放下牛女乃,窩到沙發上縮成一團。
「是啊。我問他,是不是還想著她。他就朝我大聲叫,你那麼疑神疑鬼干什麼!是誰疑神疑鬼,這種態度簡直就是在回答我是。我委屈,我心里難受,我才不要憋著,我也吼回去。然後……」
「嗯,我知道。」她打斷她,淡淡說著,「別哭。至少到現在,你的眼淚不該屬于他了。」
「哈哈,」摩絲沙啞笑著,「哪有。這是替自己難過,好歹是初戀,雖然結束的方式又沖動又倉促,但是過程美好到我一直念念不忘啊。」
「嗯。」
「先說好啊,」電話那邊吸了一下鼻子,「不是不忘他這個人,是感覺。雖然單身,不過我現在只要有人能懂我,對我好,什麼後悔之類的立馬消失,絕對不是到現在還留戀豆芽。」
「嗯,我知道。」慢慢慢慢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直到不能呼吸又緩緩伸縮開。
又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才放下電話。摩絲能這麼放膽說自己念念不忘,到現在剩下的,多是自我調侃和傷懷吧。
等胃疼緩解後,她很挫敗地扶著額頭。一不留神就喝下生冷的牛女乃,她也真是……果然趴著睡傷了腦細胞。
睜大眼楮茫然地望著天花板,摩絲那句話觸了歪歪的神經。
「和你正相反,我不是不忘那時感覺,我是純粹放不下他這個人。」
她盯著帶有汗漬的手機屏幕,手指頭猶豫地動了一下。切,明知道胃疼還敢喝,打個電話而已還怕什麼?就當掌控理智的腦細胞死掉了好了。
「喂,老師您好……不好意思!去s城參加研究會的名額,可不可以再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