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動作保持了一秒，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只有嗡嗡引擎聲的空曠飛機場，悶油瓶的眼楮微微睜大，表情居然難得的有些驚詫。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得意的情緒，但是難堪的感覺還是讓臉上迅速蔓延開滾燙的溫度。我一下子別過頭，上身猛力往後退，結果沒想到馬車車廂的空間太過狹小，我個子又高，直接「砰」一聲，後腦勺猛地撞在了木板上，媽的，好疼，頭更暈了！
悶油瓶側身一把拉住我，表情回復了原來的樣子，他伸出奇長二指模了模我的後腦勺，輕輕揉了揉，淡淡道︰「沒事。」
我不知道他是說我的後腦勺沒事，還是在說我剛才「調戲」了他沒事，總之腦子里更加混亂了。我呵呵干笑兩聲，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覺得車廂里溫度好高，臉上都快冒煙了，可是悶油瓶還是那副淡定的模樣，臉上連一絲可疑的紅色都沒有。我心下不忿，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哥，我……出去透透氣，胖子這家伙駕車沒水準，我要好好訓訓他！」
悶油瓶收回自己的手，點點頭，我趕緊落荒而逃。媽的，明明是我親了他，怎麼我自己倒像個被佔了便宜的？！思緒混亂，無措撞頭，各種丟人。悶油瓶反而鎮定自若，真是氣人到內傷。
我一把掀起馬車簾子，看見胖子正跟老高聊得興高采烈，我恨得牙癢癢，真想對著他的後腦勺來一記︰「胖子，你怎麼駕車的？靠，我要建議這里的皇帝，開馬的司機也要考駕照！」（默默想起盜筆里「開蛇的司機」…噗）
胖子一頭霧水地轉過身︰「小天真你吃火藥了？胖爺我駕馬車的技術很過硬好不好……」我翻了個白眼，一在他旁邊坐下︰「技術過硬，他娘的，那馬車還顛地像是海盜船？」胖子嘁了一聲，搖著腦袋看我︰「這里路況太差，你應該建議皇帝老兒搞好基礎設施建設。」他忽然壞笑道︰「怎麼？反應這麼大，你是不是顛著顛著鑽到小哥懷里去了？」
「別胡說！專心駕你的馬車！」我再也沒忍住，就著他的腦門敲了一記，心里卻暗說，這次可比鑽懷里厲害多了。
我雙手搭在車轅上方的木板上，往後靠著車廂木框，沿途的樟樹依舊茂盛，毫無秋天之感，只有清爽的秋風送來涼意。仰頭看天，一碧如洗，我的心情終于慢慢平靜下來，慢慢尋思著去京城以後該處理哪些事情。
「駕——」身後忽然傳來急急的馬蹄聲和催促聲，這聲音，怎麼像是女人的？我還沒見到這古代還有女人騎馬出門的，真是稀奇了，我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到身後緊跟著一匹白馬，靠，這年代不興白馬王子，倒是讓我見識到白馬公主了。
眨眼間，那匹白馬就擦過我們的馬車，靠近了看，馬背上確實坐著一位妙齡女子，穿著皮質馬甲，白色裙子，頭發干淨利落扎成馬尾，長得很俊俏，不過看樣子不像是宣國的女人，那股氣質太豪爽。
馬上的女子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眼神犀利得很，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忽然勒住韁繩，高聲道︰「宣京城還有多遠？」
我心說這女人真是不講禮貌，一沒稱呼，二沒敬語，一看就知道是飛揚跋扈的性子，所以我就沒吭聲。倒是胖子回了話，真是，他一看見漂亮妞就立馬變成「好心腸」。
「宣京城離這里還有兩天行程。」胖子如實告知，後來還好心加了句︰「我說姑娘你一個人去那麼遠？路上可不安全啊。」馬背上的女子鼻子里輕哼一聲︰「當然一個人，一個人行路怎麼了，我的身手可不是你們宣國那些只懂繡花的文弱小姐可以比的。」說完還揚了揚馬鞭，倒還真有氣勢。
胖子繼續好心，奉勸道︰「再怎麼好身手也是女人嘛，路上又不會有女劫匪，都是男人，你一個女孩子自然不安全。」
那女人顯然沒想到胖子還回嘴，柳眉一豎︰「我才不怕！你們宣國的男子也不會強壯到哪去，我們西曼國的漢子我都能打得過！區區宣國匪徒，我才不擔心。」
胖子沒想到這姑娘自尊心這麼強，還這麼容易來脾氣，也起了抬杠的意思︰「這麼大口氣，我說小姑娘你可別說大話，一會兒我們幾個說不定就要來趟英雄救美，你要是想報恩，搞個以身相許，爺幾個可受不起。」
我心說胖子這話也太輕佻了些，人家好歹是個少女的樣子，臉皮子薄，恐怕經不起這麼開玩笑，不過事實證明——我顯然低估了她的臉皮厚度。
「白馬公主」不怒反笑，語氣自然，說出來的話卻毒死人︰「英雄救美？可笑，我看你這個胖子還是早點不要坐馬車了，換個馬騎騎，說不定可以顛下幾兩肉。雖然我們西曼國男子都以雄壯為榮，可是你嘛……你這是虛胖，可不是強壯！」說完那女人就笑了起來，笑聲似銀鈴不假，但是我估計胖子听起來，除了沒有致幻的效果，就和六角銅鈴差不多了。
「你！」胖子居然找不到反駁的話了，眼睜睜地看著那女子揚長而去，留著他在後面吃馬踢起的灰塵。
我憋笑，拍拍胖子的肩再補一刀︰「想不到胖子你也有嘴上功夫吃癟的時候啊，真是一物降一物。要不，按那姑娘說的，你跟老高換換，他來駕車，你去騎馬？」
「一邊涼快去！」胖子不耐煩地一抖肩膀，逗得我哈哈大笑，真想給那「白馬公主」發朵大紅花。
胖子默不作聲，沒想到自己被個小姑娘擺了一道，而且還是嘴上功夫輸給人家了，面上有些掛不住。我也不再笑他，又開始學習悶油瓶仰頭看天，胖子忽得回頭「啊」的大叫一聲，嚇我一跳，忙問︰「怎麼了？」
「天真，剛才那姑娘說她是西曼國人？我說怎麼那麼耳熟，剛才忽然記起來，瞎子他不就是西曼國來的嗎？」。胖子急吼吼道。
「是啊，我倒沒注意，真巧了。不過，你怎麼還在惦記著人家啊，嗯？」我眉毛一揚，看著胖子的窘樣，心里暗爽。
「懶得跟你說，現在的小青年，真是不純情。」胖子一撇嘴，正視前方不再搭理我。
我得意一笑︰「是啊，白雪王子，你家白馬公主就在京城等你，不要心急。」
真是的，胖子這家伙也敢提純情這兩個字。不過……說起來，他對雲彩的感情，大概還真的符合「純情」的定義。我枕著手臂，想起之前胖子失去雲彩時絕望的樣子。有的人就是嘴上玩笑話多，其實內心很簡單，配得起純情二字。
我嘆了口氣，世間的事情有誰能夠說清呢？緣分本來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我不相信命運，但是有時候卻無法抵抗那種似乎命中注定般的無力感。
上一世我無數次想忘記悶油瓶，無數次強迫自己听爸媽的話，娶個條件不錯的女人開枝散葉，可我就是做不到。每次夢里驚醒，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還在青銅門里嗎？我會自暴自棄地想他大概已經忘了我吧，但是無論如何，我卻無法忘記他。說是命運也好，說是執念也罷，我就是那樣，沒什麼可以改變。
還好，這次命運沒有再戲弄我，我睜開眼楮——即使再有造化弄人，我還有執念。
「吳公子，前面不遠有個茶攤子，我們幾個吃了午飯再趕路吧？」老高的詢問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好啊。」我抬起身，看看頭頂的太陽，看樣子確實到了晌午。
不一會，馬車在一個簡陋的茶攤子前面停了下來，胖子跳下馬車，我喊了悶油瓶，一行四人進了簡單搭起來的茶棚里。
「幾位客官來點什麼？我們茶棚雖小，但是吃食都是自家做的，可口得很。」茶攤子的小二很熱情，給我們一人倒了一碗大麥茶伺候著，桌子也抹得一塵不染。
「你們這里都有什麼吃的？」胖子發話了。
「五香豬蹄和白水羊肉都有，配上老窖饅頭。還有面條，米飯，客官隨意選。對了，我們這里還有自家釀的高粱酒，滋味爽利得很，幾位要不嘗嘗？」小二殷勤介紹。
我們幾個要了三斤五香豬蹄和兩斤白水羊肉，胖子和老高吃面條和饅頭，我跟悶油瓶要了米飯，小二極力推薦自家的高粱酒，不過我們都沒什麼喝酒的興致，也就回拒了他。
「你說，這茶棚會不會是黑店，有蒙汗藥，軟筋散什麼的？」胖子壓低了聲音，朝我們做了個砍脖子的手勢。
「你是不是武俠電影看多了？疑神疑鬼的，這家店看上去這麼普通，蒙汗藥可是有專利權的，普通人去哪里搞來蒙汗藥？至于軟筋散——你先給我練了內功再來談軟筋散的事。」我吃了一片羊肉，滋味還不錯。
「他娘的，這有什麼專利權？我說老高，你听說過蒙汗藥麼？」胖子滿臉好奇，扭頭問問原裝的古代人。
「這你可問對人了，一般人還真不知道。」老高得意道︰「我也是跟著咱老板跑南跑北地混多了，常識也比一般人多了些。這蒙汗藥確實是有的，其實就是宮廷麻藥。這蒙汗藥可金貴著呢，配方只有宮里的名醫懂。」老高環顧四周，確信沒什麼人，才低著嗓子繼續道︰「我听說主要的配方有蔓陀羅花、生烏草、香白芷、天南星，可都不是俗物。」（配方見注釋）
這跟我的想法很一致，其實這不就是咱古代神醫華佗發明的「麻沸散」麼，麻沸散有專利，這里的蒙汗藥自然也有專利，都在醫術中用作止疼劑，是很寶貴的配方機密。
「這麼神奇，老高，你再給我們說說宮里的事吧，听起來很有趣。」我繼續嚼著羊肉，聊些奇聞異事更下飯。
老高素來熱愛聊天，自然滿口應下了，他想了想，自己反而先樂了︰「要說這最有意思的事——」老高伸了根手指，輕輕一勾，我和胖子立刻很八卦地伸長脖子仔細听，只有悶油瓶如常地吃飯，不發一言。我猜他的耳力肯定很好，听八卦也省事。
老高把聲音壓到最低︰「你們知道當今聖上最討厭什麼嗎？」。
我和胖子搖頭。
老高有些得意，這滿足了他講故事的︰「就是他的名字。你們知道聖上的名字是什麼嗎？這可是秘辛。」
廢話，你明知是秘辛還問我們知不知道！不過我和胖子還是很配合得繼續搖頭。
老高更得意了︰「我跟你們說啊，當今聖上姓燕，名熙，字絡博，取攏絡民心，博文廣識之意。」
「這不是個很好的名字嗎？」。胖子有些疑惑的問。
我也納悶的很，忍不住輕輕念出聲來︰「燕熙……燕絡博——腌蘿卜？！」
我一愣，茶棚里立刻爆出我和胖子的笑聲。
這皇帝真是太憋屈了，他是專門負責搞笑的吧？還好他是九五之尊，沒人敢直呼其名，要是個普通人，每天被人喊「腌蘿卜」，估計隔著幾條街都可以听見別人的笑聲。
後來老高又講了些**娘娘的風流韻事，雖然都是市井流傳，做不得真，但是听著權當下飯菜，一頓午飯倒吃了兩大碗米飯，撐得我走路都漲得慌，坐在馬車里，四肢一攤，等著消食。惹得悶油瓶都開了金口，說以後不要暴飲暴食，讓我一陣汗顏。
之後的兩天我們一路順暢，沿途找了兩個大點的城鎮落腳，老高照顧得很周到，住宿的客棧還都不錯，吃飯吃得飽，晚上睡得香。兩天半的行程雖然顛簸，但是我們幾個都是大老爺們，之前倒斗的日子可比這辛苦多了，所以也不覺得累，完全當作是在旅游，體驗古代風土人情了。
第三天的中午，我們順利抵達宣京城，首都的氣派不是吹的，光看那高高的城牆、鎏金的宣京二字和城門口整齊的兩列士兵，就有股自然散發的帝王威儀，讓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這里……就是小花和瞎子的大本營了，也是悶油瓶原本在這個世界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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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據記載「麻沸散」是由蔓陀羅花一斤，生烏草、香白芷、當歸、川芎各四錢，天南星一錢組成。華佗又從多喝酒能使人醉不省人事中得到啟發，將「麻沸散」和酒在外科手術前一起吞服，麻醉效果則更好，由于全身麻醉的應用，使外科手術在治療疾病中得到廣泛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