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動地窩在趙初岫懷里,眼睜睜地看著他無視一路來遇到的各式驚異目光,徑直走到了一處亭子。環顧四周,原來早已沒有了其他人的蹤跡,只余青蘿環繞,芍藥錦簇。
被放在了一個石凳上,我看著他跪在面前,毫不客氣地抬起我受傷的左腿,也不管皮膚粘連著凝固的血就大喇喇地揭開布料。「啪」地一聲,趙初岫驚訝地收手看我,我抖著擦了一手血給他看。看得見不?這都是血啊,會疼的知道嗎?!
眼前的人一撇嘴,沒心沒肺地說道︰「行行,我注意,我注意。」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子,一手抓著我的腳腕,一手揚揚灑灑地上藥。膝蓋又被藥物刺激,我忍不住要掙扎,腳踝處的手又緊了些,手的主人警告道︰「別亂動,腿廢了又得賴我」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待疼痛過去後,我堅決地拿開這位的爪子,不敢再把包扎的步驟留給他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他的,于是面不改色地從他衣擺處扯下一段,卻忘了自己也是個手拙的,顛來倒去也擺不平這團布,倒疼得自己連連吸氣。趙初岫無奈地接過那團被蹂躪的東西,利落地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就替我包好了,也沒怎麼痛,直看得我嘖嘖稱奇。
卷下褲腿,他拿著我的腳平放在地上,自己也起身坐到對面的石凳上。此時這家伙正單手托腮,眼神晶晶亮地盯著我,我被他盯得不自在,只能低頭輕輕揉著膝蓋周圍。
「小泥鰍,你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我有些緊張地抬頭看他,只听得他繼續說道,「以前的你哪有那麼粗魯,而且不是摔倒就是受傷。」換了只手托腮,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活像是不忍看著閨女走入歧途的老爹。
我白他一眼,想不到卻立即被他抓住︰「你看你看,就是這樣沒大沒小,我可是你六哥啊,九妹子!」忽然想起眼前這人小時候因為惹了晴公主而被趙初越教訓的糗事,跟現在跋扈的樣子重合,一下子就喜感莫名,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我說錯了嗎?以前那個軟軟糯糯的小九多好,哪像現在這麼……粗枝大葉!」他看著笑得更開懷的我,有些氣急敗壞地轉過身去,「真搞不懂你!」
捂著肚子笑夠了,我看了一眼旁邊負氣的家伙,于是探著身子采了一把亭子邊的綠色睫葉。趙初岫听見響動,狐疑地回頭看我的動作,卻頓時被吸引住了,直到一個草環誕生也沒合上張大的嘴,有些結巴地說︰「你、你還會這手?」
瞥他一眼,我把手中的草環扔進他懷里。沒見過世面,這才多少技術含量?果然是個皇子。他拿起那草環左看右看,仿佛是沒見過那麼精巧的玩意兒,轉頭問道︰「送我?」
不然呢?我拿過草環替他戴上,好笑地看到他受寵若驚的樣子。
「唉,六哥剛剛說錯了,小九還是很可愛的,嗯,其實什麼樣的小九都招人喜歡!」他有些喜滋滋地擺弄著頭上的草環,轉眼就推翻了先前定好的基調。挺好的,知錯就改,還有救。
「說起來,你這膝蓋是怎麼回事?」他拉過我的手擦淨上面的血跡,頗為認真地問道。
我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多問,卻看到他一下子想到什麼似的,怒氣沖沖地說道︰「是不是趙初寧那個搗蛋鬼干的?我听說前陣子她還害你落水,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落水?我穿過來那次嗎?
捶了下他的肩膀讓這廝別亂猜,我想到醒過來後的幾天趙初寧確實來過一趟,那還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結果弄得劍拔弩張不歡而散。
「除了她還能有誰,那個闖禍精沒人管著就安分不了幾天,看我回去怎麼治她!」趙初岫忿忿不平地皺著眉頭,我差點忘了這兩人是親兄妹,想著小鬼粘趙初越粘成那樣,看向這個正牌哥哥的眼神又摻雜了幾分同情。
「小泥鰍,我還想問你,剛剛在學堂,是怎麼想的?」
不用轉頭我也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其實我也弄不清當時是怎麼了,只道是心被挖走了一塊,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根睫的依托,也夠不著向外伸展的枝椏,一種風雨飄搖的恐慌。
我又伸手抓了兩把植物,分了一半給趙初岫,手上整理好枝條,去葉,壓彎。
想不想學?那就跟著我做。對面的人注意力被轉移,也笨拙地擺弄起來,開始學著我的動作。
我當時確實在無謂地糟蹋自己,或許是內心深處對趙初越的愧疚,也或許是面對那麼重的一份感情,自己忽然間就變成了弱勢,想要低頭,想要彌補。
手上的枝條糾纏在一起,分不掉,逃不開,叫囂著要解放卻依舊牢牢地被彼此牽制。又或許,這是對趙初越的報復,想要讓他痛,拉他與我同在鎖鏈之中,誰也別想撇清。
有些無奈地看著趙初岫像一個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樣,高興地舉著頭一次自己做出來的玩意兒,我又想,或許那番舉動,只是看到趙初越丟下我走向趙初寧的小小嫉妒而引發的吧。
笑著把手中完成的草環戴在頭上,忽然覺得其實現在的生活也沒那麼難熬。
後來趙初岫把我送回了永寧殿,我在那麼混亂的狀況中消失了這麼長時間,可把綠蘿嚇壞了,直把趙初岫當成了恩人,跪拜磕頭連連道謝。趙初岫走了以後,我拉著綠蘿問清了情況,趙初越被送回到他的永逸殿,太醫看了道是過敏之癥,現已經服了藥睡下了,木桃也暫時被送回到我殿里。
過敏?我想起他脖側的紅色顆粒,恍然大悟。竟然嚴重到了過敏性休克的地步,不過怎麼會在那時候倒下?
「當時賢妃娘娘也是阻止過的,哪知三皇子殿下竟是不顧勸阻,決斷地服下了那枚蓮子,事後發作也是必然之事啊!」我震驚地看向綠蘿,他對蓮子過敏?!
「三皇子對蓮子過敏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也只有我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才清楚,也不曉得二皇子是真心想要解惑還是存心難……」綠蘿在一旁不滿地小聲嘀咕,我的思緒已然飄遠。
他,難道是為了我?為了那個狠狠傷過他的趙初晴?
突然有種強烈的願望,想要看他,想要立刻見到他!
我從椅子上跳下,綠蘿心驚膽顫地扶住我︰「公主當心!」我就著她的手臂一跳一跳地往前,綠蘿嚇得小心翼翼地護著我,急道︰「公主這是要去哪兒呀,這時候得好好歇著呀!」見我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丫頭更急了,「奴婢求您了,公主快回殿吧!」
我停下,對上綠蘿焦急的眼,用口型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去、看、哥、哥。
綠蘿愣住,見我又要僵尸一樣跳走,這才慌忙跟上來扶著。
到最後幾乎是綠蘿背著我到永逸殿的,我的體力不可能支撐這一路的消耗。殿外的侍衛認得我,也就暢通無阻地進去了。
殿里的人其實不多,除去幾個在一旁伺候的,來來往往的也就三四個奴才,賢妃靠在床邊的一張躺椅上,看樣子是守了很長時間,面有倦容卻不願去休息。
我跳著進去,聲音驚動了賢妃,她看見我的模樣後有些驚訝,爾後又了然般微笑了一下,吩咐兩個婢女扶我過來。我跳到賢妃身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她握了我的手,輕聲道︰「晴晴是擔心哥哥吧?前幾次是你,這次又是你哥哥出了意外,唉,母妃的心,都在顫啊。」
我安撫地反握住她的手,賢妃垂下眼去看趙初越,嘆了一口氣,
抬頭對我說道︰「你跟越兒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比以前了,母妃知道你心里難受,這便多陪哥哥一會兒吧。母妃先回去,再問問太醫越兒的情況,晴晴也要注意別太累了。」我點頭,賢妃招來方才的兩個婢女陪著我,就起身回殿了。
目送完賢妃出殿,我低頭看沉睡著的趙初越,依舊是挺鼻薄唇,一雙眼安安靜靜地閉著,眉梢似有笑意,純真如嬰兒。
脖側仍舊有紅紅的印子,有些甚至蔓延到了下巴,我略微撥開了一些領口,小紅點開始密集起來,身上的情況應該會更嚴重些。替他把被子拉上了一點,我恍惚間覺得從來沒有過這樣照看一個人的經驗,以前都是李旭寵著我,我也從沒有想過身邊的人也是需要好好在意,好好呵護的。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上他的面龐,感受著手下人的呼吸,轉而覆上他的胸膛,與那律動的心跳共鳴,我歪頭看著他笑了。
趙初越你好樣的,居然用這麼短的時間就擠走了我心中的那個人,又大大方方地霸佔了那個位置,仿佛我原先的那一場戀愛如同游戲,一直以來的心痛都變成了笑話。你看,這麼容易就移情別戀了不是嗎?
蘇妙啊蘇妙,其實說到底,無藥可救的是你吧。
又回過去描摹那人的眉眼,我仿佛找回了那缺失的一角,心又穩穩地落回了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