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速度本來有限，又加上夜間還需要找些隱蔽的地方停車休息，這樣走了幾日卻還沒有出得陳國。薄奚府要捉拿路桑的消息倒是比我們行程更快了。勛籍去路過的集市采買的時候听到各種關于我的傳聞，自然是添油加醋不堪入耳的，勛籍又忿忿的白生了一回氣。
我倒是無所謂，名聲于我而言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東西。路桑出逃的事弄得滿城風雨，想來也是薄奚逖有意為之，這樣代替入宮的事情越容易掩人耳目。不過倒是開始擔憂，這麼耽擱下去萬一真的被一些樂于諂媚薄奚府的人給逮住了送回安邑就不妙了。于是讓勛籍又另外雇了一個車夫，如此兩個車夫換班趕車，日夜兼程，總算是快了一些。
一路換了兩匹馬，第五日正午總算是到了陳國與訶陵國交界的邊城黔中郡。我查看了一下干糧還足夠，于是也不在城里停留，徑直朝城門趕了去。車夫說，出了這邊城總還得半日的路程才能到了訶陵國境內的邊城滁州，希望能趕在今天關閉城門之前入城。
待近了城防，馬車卻早早的減了速，車夫挑了簾子道「小姐，前面有兵爺設防，凡事要出城的女子都要一一留下來盤問，準也是在查那個悖主的賤婢路桑了。恐怕得等上一等了。」
勛籍听了車夫的話又是憋了氣，被我眼神止住無處可發，只得撩了簾子跳下車去，「如此，不如我先下車去轉轉活動活動一下筋骨。」
我知道他定是想要下車去打听情況，也不阻止，只讓他不要走遠，一會兒就回來。
因為查驗得仔細，速度自然很慢，城門前聚了一長排的人。不時听見有人小聲嘀咕，罵罵咧咧卻不敢大聲，對那查關的人是既厭又怕。不多時勛籍便回來了，帶了些熱的熟食。分了些給車夫，兩人便在車內吃了中飯。
城門設防果然是為了查我。黔中的郡丞料想我若是要偷逃去訶陵國，必然要從這黔中經過，算著日程我早該到了。為了捉了我獻媚，自作聰明，才在城關設防。
勛籍靠近我壓低聲音說，「姐姐，我看過了，城關設防一共也不過七八個人。加著連著查了幾天，查關的人也早就懈怠了。姐姐你身手好，待會萬一真查起來了，我故意跟查關的人吵鬧，你自己只管趁其不備，出城肯定沒問題的。」
「我自己出城？你莫不是還要說‘姐姐不用顧念我，他們要找的只是姐姐你，不會拿我怎麼樣的！’」我拍了拍勛籍的頭︰「年紀不大，倒是會逞英雄了呢！放心，我不用跑，你也不用大義凜然的‘赴義’，我們可以大搖大擺的出了城關去。」言罷掏出一份出關文書，上面寫薄奚逖有事交辦，沿途官員不得為難雲雲，還有薄奚逖的印鑒。
勛籍看了總算放心了，拍拍胸脯︰「為了省卻不必要的麻煩，姐姐只管待在車里就行了，有了這東西，事情交給籍兒就行了。」
此時關于路桑如何悖主的事情早已經人盡皆知，此時有人持了薄奚逖親筆的通關文書要出城，任誰也不會去想這人卻是本該為薄奚府緝拿的我。通關應該不會有太大差錯，並且勛籍總要經些事情，以後才能照顧自己，我便揮揮手讓他去了。
薄奚逖果然精明，臨行前著薄奚安易送了這個給我，卻是防著我免被緝拿回去。好在我此時不用與薄奚逖正面為敵，否則以他這般心機，倒真是個棘手的人物。
我只管自己想著事情，倒沒注意車外勛籍和查關的人說的話。不多時便感覺馬車緩緩行去，終于是出了城門，我舒了一口氣。
勛籍興沖沖的進了車來，「姐姐，你可在車里听見了，我把那狐假虎威的狗腿子戲弄了一番，他還尚自不覺，管我叫爺呢！姐姐，你看我這事情辦得可好？」
我也不拂他的興致，只管笑笑，「好了。籍兒，快坐下，車顛得厲害，你站在面前晃得我眼花了。」我挽起車窗上的簾子，靠著車窗坐了，看了看車窗外的日頭，「咱們這總算是出了陳國國界了，今天晚上應該能到了訶陵國了。」
勛籍一听馬上斂了興頭，也不接話，安靜靜的坐了。我想他是因為快到訶陵國了，想起他父親的往事，勾起傷心來了。我知道本來就不擅長寬慰別人，也知道他自尊心極重，便由了他去。
傍晚時分，總算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到了滁州。滁州的城關倒是極松，對于黔中方向來的車輛人馬都未經盤問就通通放行了。看來這訶陵國的國君對于陳國這些勢弱的小國，勢在必得，早就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後花園了，因此才毫不忌憚小國國民進境。如此，我們倒是省卻了一堆麻煩，我自然是高興的，乘著興頭吩咐了車夫，「這些天辛苦你們二位了，人倦馬乏了，今天且不趕路，找家最好的客棧咱們休息一晚。」兩個車夫便也高高興興地連連稱好。
只有勛籍仍然自顧自的埋頭不語。自打出了陳國，勛籍就悶悶不樂，越靠近滁州越是臉色難看了。我推了推了他，故意說，「莫非是趕路趕得急了，累著我們的勛籍小爺了？」
勛籍猛的抬起頭來，一臉嚴肅的正視我︰「你把我送到了訶陵國，就會丟下我自己走了，是不是？我又要變成孤兒了是不是？」說到後面聲音隱約有些梗咽了。
我沒有想到勛籍一下午的無語卻是為了這個，勛籍倒是真的把我當做姐姐來依賴了。從我記事開始之後的十年，便只跟殺人一件事情有關。學習殺人和下手殺人，取了別人的性命才能成全自己的。不曾想有一日，會被別人這般的信任和依戀。我告誡自己，對于勛籍我的同情心已經過度了，此時也用不著心軟，然而終究還是說不出狠話。是我偽裝溫良太久，入戲太深，以至于把自己都騙了麼？
我迎著勛籍的目光，溫言道︰「我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我們已經不在陳國了，不回去不行麼？他們未必就敢在訶陵國生事麼？不行我們就再走遠一些，去江東的東越國或者弁辰國……」說到後來，許是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並不切實際，語氣也漸漸弱了。
「籍兒，于薄奚府而言，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明著未必趕生事，暗著我們卻防不勝防。籍兒，你不可意氣用事，我必須要回陳國的。」
勛籍欲言又止，我加重語氣︰「但是，籍兒，你不是孤兒。雖然我不能帶你在身邊，但是姐姐答應你，我總會回來找你的。」
勛籍和我對視，定定的不肯移開，仿佛要從我眼楮里看出這承諾的分量。直到車夫在外面喊客棧到了，勛籍字字咬緊了說︰「好，姐姐，我會照顧好自己，等你回來找我！」說完，掀了簾子跳下車去。最後那一眼的堅定，讓我覺得，勛籍，在這一瞬間突然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