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 第一章

作者 ︰

到薄奚府多久了呢?賞花觀魚的日子過得久了,就不大記得時間了。是了,該是兩年了。初到薄奚府的時候,正是這個季節,紫荊花怒放在窗外,晃花了床榻之上的我的眼楮。來不及拒絕安佳的「收留」,就這麼在薄奚府住下了,在這山河分裂群雄爭霸的陌生時代,在薄奚府尚且可以偏安一隅,衣食無憂,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承了御史大人千金陪讀之名,不過每日裝腔作勢的陪著安佳念幾句詩文,倒也住得心安悠然。路桑想,需要的就是這種日子吧?仰躺在薄奚府大大樹上,斑駁的樹影落下來,晃得眼花,路桑索性閉上眼楮。有風吹過掀起裙擺,不禁張開手去,任那春風灌滿水袖。

春困襲來,渾渾噩噩之際似還有些恍惚的夢境。正在將醒未醒的時候,聞得有人跌跌撞撞跑進園子來了。路桑翻身下去,卻見勛籍在面前喘著粗氣,見了路桑拉著就要走。勛籍是薄奚府收養的孤兒,因為年紀尚輕,還沒有安排什麼正經職務,平日里跟著安易公子,跑個腿倒個茶。一年前因為被府里其他奴婢嫁禍,差點被當做小偷送官,路桑使了點手段還了他清白。勛籍雖然寄生薄奚府,然而卻一身與年紀不符的傲氣,名聲看得極重,因此對路桑就比別人親近不同。

路桑立定不動,掙出伸手來正了正他的衣冠,不禁念叨,也算不得是小孩子了呢,怎麼還是這般毛毛躁躁的呢?

勛籍一跺腳,依舊上來拽著路桑的衣袖,「姐姐快隨我走,不然就來不及了。這次朝廷要聘一群的名門閨秀進宮,薄奚小姐也在其中。老爺跟公子商量要讓你替小姐進宮!」

"進宮?你听誰說的?"路桑繞到花台邊得石桌坐下,抬手給勛籍倒了一杯水。

「我給公子奉茶的時候,親耳听到的。本來早幾年小姐就該進宮了,老爺以小姐身有惡疾為名一直拖延。這次是太後親理,勢必不能推月兌了,定是要隨著其他小姐們一起入宮了」。

「倘若真是如此,怕是現在已經走不了了。」路桑笑著踱到園里的石桌邊,給勛籍倒了杯水。讓人代替安佳入宮這種事情,倘若只憑一廂情願是行不通的。薄奚逖既然做這種打算,自然是自恃有說服自己了了。府上都知道勛籍和我親厚,勛籍撞破此事還能跑來給我示警,想來是薄奚逖故意讓他給自己帶話而已了。不僅自己走不了,怕是勛籍也走不了了。勛籍畢竟年紀尚輕,思慮不及。

路桑拉了勛籍在面前,「我入宮不好麼?說不定為妃為後,也就一輩子富貴不盡了,比之一個小姐陪讀豈不是榮耀得多?況且,這小姐陪讀豈是可以當一輩的?」

「我說不上來,但定是不好的。不然老爺為什麼不肯定讓小姐自己去,卻要你替?」勛籍賭氣似的睜大眼楮看著路桑。

看著勛籍鼓囊囊的腮幫子,路桑斂了斂神色,正視勛籍,「籍兒,姐姐若是離開薄奚府,你跟姐姐一起走了,可好?」

「姐姐,當初你救我的時候,勛籍便說過了,這輩子都跟著姐姐的。大丈夫一言九鼎,姐姐何須再問?莫非是欺負我小,我的話便做不得準麼?」

路桑有些不耐的轉著杯子。向來是不喜歡書房的,路桑不喜歡所有嚴肅的地方。人像是被那些方正正的桌子,莊重的擺設給綁架了,大氣都出不得。這是薄奚逖第二次在書房傳路桑。上一次,是兩年前答應安佳的要求,留自己在府里給安佳做陪讀。

「小女安佳,你是知道的,天真散漫的性子,實在不適合宮闈之中」薄奚逖終于耐不住,像是下定決心,在讀緩緩開口。路桑並不接話,只是繼續搗鼓那只茶盅,看著里面的茶葉浮浮沉沉。

「所以,大人便不惜鋌而走險,想了個李代桃僵的法子麼?」路桑終于從茶盅抬眼與薄奚逖對視。

「陸姑娘言重了,能夠入宮侍奉皇上本是一件榮耀的事情。老夫不舍小女入宮,不過是為人父者一點不上進的私心而已。」

「大人視路桑是一介女流,目光短淺,故而欺我太甚了!大人怕的不只是安佳小姐天真散漫,更是怕了蠢蠢欲動的訶陵國吧?」茶盅落在實木桌上發出一聲悶哼,在安靜的書房里面不禁惹人心驚。

薄奚逖盯視路桑幾秒,不自然地撇開視線。

「訶陵國厲兵秣馬,早已有意于跨江東去逐鹿中原了,又豈會留陳國于其後,難道不怕後院起火麼?可惜陳國國君卻還沉迷聲色,豪無所覺,豈不是大禍將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人之所謂榮華富貴,愚者的自欺之言而已,薄奚大人高瞻遠矚不會看不出來吧?」路桑盯著薄奚逖。

「陸姑娘此言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了!」薄奚逖又驚又怒,拍案而起。

「薄奚大人作為臣子,明知國將有難,卻隱而不發,閉塞聖听;卻為了私情,想要路桑代替安佳小姐入宮,如此欺瞞皇上,此舉又該當何罪呢?」

「罷了罷了,路姑娘不肯玉成此事,老夫是萬萬強求不來的。」薄奚逖沉吟良久,再度開口,目光如炬,「安佳借侍讀之名留了路姑娘朝夕相伴兩年,極為投緣。安佳入宮之日,老夫理當禮送路姑娘回鄉,略盡心意。只是不知路姑娘故鄉在哪里?」

薄奚逖是御史,要查自己的來歷自然是順風順水,調查的結果也必然是——沒有來歷。也許這也正是薄奚逖兩年前肯收留路桑的原因。薄奚逖此時說要送路桑返鄉絕不是出于什麼仁義之心。不過是要提醒路桑的來歷不明而已。現今山河動蕩,草木皆兵,給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羅列一個細作的罪名實在太過容易。

「大人客氣了,路桑故鄉在哪里,大人當是比路桑更清楚才是!」以薄奚逖的謹慎,斷然不會讓路桑沒有身份而在府里兩年。路桑料定他定然是在答應留路桑在府里時便已經是為自己捏造了一個身份的,此時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御史大人動動戶籍本沒有什麼難處。這一來,倘若真的查下來,薄奚逖為自己動的手腳也是藏不住了的。

不出所料,薄奚逖又驚又氣,「路姑娘竟是這般厲害的角色,老夫倒是小看姑娘了!」

雖然這場口舌之爭薄奚逖沒有佔到任何便宜,路桑卻已經知道這代嫁卻已經是由不得自己拒絕了。欺君之罪,即便只是動動心思都是不可以的,若是拒絕了,薄奚逖斷沒有理由留下活口的,此時言語相譏不過是為了爭取一些些的主動而已。念及此不禁輕輕笑了,「大人不必動怒。承大人和小姐的美意,在這亂世得以借居府上,路桑感激不盡。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大人既然開口要求了,路桑自是不該拒絕的。」

「你……此話當真?」薄奚逖轉怒為喜。

「自然是不假的。大人兩年前答應我留在府里時怕是已經存了此心了,大人為了安佳小姐可謂機關算盡,路桑又怎好不成全大人拳拳愛女之心呢?」

「路姑娘何苦取笑呢!姑娘當真願意助小女渡過此劫,薄奚府上下感激不盡!」

「大人不必言謝,路桑有幾個條件。」

「姑娘但有要求,老夫無有不允。老夫年逾不惑,也沒有多大的抱負了,只希望兒女承歡膝下,安度晚年。」

「大人和路桑今晚所議之事,實在極為重要,出不得半點差錯。路桑不才,怕這記性不好,不若就勞煩大人親自寫下來,路桑好時刻謹記。」

「路姑娘此舉何意?倘若給別有用心的人發現,不是把你我都置于險地麼?此舉實在是自找麻煩!」

「恕路桑直言,路桑本就只是薄奚府的一個過客,大人為了安佳小姐動了這李代桃僵的心思倒是無可厚非;即便是將來,大人為了安佳小姐甚至是薄奚家的安全,要將這秘密永遠的埋藏而把路桑的命都算計進去,也不沒有什麼大的不妥。但是路桑卻也不得不替自己的性命考慮,所以,大人須得給我一個安心才行」。如今薄奚府算是有求于自己,然而一旦真的入宮了,薄奚府是萬萬不會在意假的安佳的性命的,必要的時候說不定反而會使些手段斷了路桑的生路。所以,必須把薄奚府始終和自己綁在一起以防薄奚府的過河拆橋。

薄奚逖略略思忖,終于點點頭,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寫就了,遞與路桑,「路姑娘一定收好了,倘若泄露出去,你我都是死罪!」路桑舒了口氣,略略看過大體意思都在,籠了在袖子里。

「勛籍由我帶走,薄奚府不得傷他分毫」。

「允了。」

「助我千金!」

「允了。」

「明晨天大亮之前,我便會帶了勛籍一起走,入宮之期到時,我自會回來」

「好」

「那麼,此事就這麼定了。大人記住了,路桑此去,是因為偷了安佳小姐的金銀首飾,畏罪潛逃!小姐因此氣得大病一場,進宮之前都閉門不出。」事已商定,路桑起身後退半步,略福一福身,「安佳小姐有父兄如此,便當得起這亂世中的一些些單純天真!」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攻心最新章節 | 攻心全文閱讀 | 攻心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