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走近的聲音,江暮歌沒有抬起頭,也不去打什麼招呼,依舊一手拿著一把修剪花木的剪子,一手掐著一枝桃花,慢騰騰地修剪花木。直到小廝上前回報,他才側過臉掃她一下。
「我是離三月。」離三月跟他打招呼。既然是路過江暮漁的弟弟的地方,還得上來打個招呼才是,「你叫什麼?」
他實在傲慢得可以,理也沒有理離三月,專心致志地修剪花木。
可也不能完全說是他的錯。畢竟他又沒叫離三月來,是離三月主動跑來的︰「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令兄好幾次對我提過你,你叫江暮歌,你是江暮漁之弟。」
「……」沉默。
「令兄江暮漁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其弟,也可以把我當成朋友。」
「……」依舊是沉默。
……他是不是不會說話?
「你可以說話嗎?」。
「……」無盡的沉默。
就算江暮歌不會說話,也可以擺弄兩個手勢告訴離三月,可江暮歌一直沒看過離三月。就像是離仇一樣,對離三月的到來,沒有喜悅、沒有難過、沒有生氣,理也不理,只管著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想到離仇,離三月就傷心。離三月奈離仇不得。離三月奈武林盟主不得。離三月奈不得父。可是,離三月能奈何江暮歌,她是離仇之女,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是江暮漁在她面前也得乖乖地叫她。
「你知道我是離仇之女麼?你一直不跟我說話,似乎在挑釁?」離三月很委婉地勸告了他,又過了一會兒,見江暮歌始終沒有理過自己,面帶慍色,「那我走了?」
江暮歌終于修剪完了花木,側過臉看著離三月。
離三月得承認,江暮歌是一個很好看的少年……尤其是在他不說話的時候……他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女人!」清脆的喊聲繼承了江暮漁。光听聲音,也是一個悅耳的聲音,光看人,也是一個好看的人。但是,兩個一組合在一起,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滋味。
江暮歌的眸子很清亮,卻不能對準一個人。當他看離三月,他是想集中精神看離三月的,但腦子很快就被別的東西吸引過去。他的眸子亂轉,令離三月頭暈目眩,永遠跟不上江暮歌。而不看江暮歌的眼,看江暮歌的臉,江暮歌的臉永遠是茫然的緊繃的,仿佛對面的人下一刻就會傷害他一樣。離三月看著那張臉,都覺得討厭起自己,覺得自己真的傷害了江暮歌一樣。
「兄說,看見女人要叫娘,娘什麼……」
難道江暮歌是個傻子?圓滑的江暮漁的弟弟,卻是一個傻子?
「暮歌!」這時,江暮漁的叫聲從遠處傳來。他沒有喊一聲‘離三月’,光喊著‘暮歌’。
「兄……長兄!」听到江暮漁的聲音,江暮歌才強行集中精神,回應道。早在慢騰騰地回應之前,身子已經做出了反應︰奔向江暮漁。他還是更能用動作表達情緒。
看著江暮漁一路飛奔過來,護在江暮歌的身前。離三月真要問自己︰她剛才傷害了江暮歌嗎?
「還好嗎?」。江暮漁關切地打量江暮歌,直到江暮歌搖頭示意自己無事,江暮漁才有心情看離三月,「對不起,暮歌他……」猶豫了一下,「他小時候發過一次燒,那以後腦子就……」江暮漁指著腦子,露出一個十萬分無奈的笑容。
離三月明白了,江暮歌恐怕真是一個傻子。
「我很好。」江暮歌小小地頂嘴了一回。
「對,你很好。」江暮漁也意識到自己在江暮歌面前說錯了,連忙撫慰他,「你很聰明。」
然而,就在江暮漁撫慰他的時候,江暮歌再一次走神了。對他來說,還是眼楮看到的比听到的更能刺激他︰「小鳥!」
江暮漁也意識到了自己不能讓江暮歌一直听自己的話︰「你想去抓鳥嗎?小圓!」叫一邊始終靜默的小廝來陪江暮歌。主子說話的時候,小廝是不能插嘴的,只有主子叫了,小廝才能開口,這也是剛才小廝一直不對離三月說江暮歌是個傻子,讓她多多擔待的緣故。
「小鳥……」江暮歌盯著小鳥飛來飛去,又突然強令自己轉過臉,看著江暮漁,「不,兄回來了。我要見兄。」
大概只有傻子能夠毫不掩飾、不知羞澀地說出真心。
「而且,鳥會飛回來,兄走了就不回來。」
「怎麼會呢,我現在不是在你面前嗎?」。如果說對了,還可以得到江暮漁這樣的溫柔以待。就算說錯了,一個傻子,也不會有人去責怪。
「但是……」江暮歌的臉抽了一下,指著離三月,大聲朝江暮漁道,「女人。」
江暮歌說不了太復雜的話,不會向江暮漁抱怨或是指責,只是用一個直接的動作加上一句簡單的話,就說盡了一切︰但是,江暮漁帶回來一個女人。江暮漁將不只關注江暮歌,他還要在乎離三月,他的心分了兩半。江暮歌不再有一個完整的長兄。
「她……」關于這一點,江暮漁確實無法解釋,只有噎了一下,轉而打人情牌,「她是師父之女。」
「師父的女?師父的女兒不是艾妹妹嗎?」。
艾草,離仇的養女,八師妹。
「那是師父的養女,三月她是師父的女。」
江暮歌還是一臉的不解,什麼養女、親女兒的,江暮歌只認艾草是離仇之女。一家人就是住在一起才叫一家人。他只見過艾草跟離仇住,離三月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江暮歌不習慣也不認同。
「總之,三月也是師父的女。還是我的朋友。你叫過她了麼?行過禮了麼?」當解釋不能的時候,江暮漁開始轉話題。
「叫了。我問她,我可不可以叫她小娘子?」
「叫我三月就好。」離三月隨口道,還是想轉回剛才的話題,「江暮歌你剛才說艾草?」離三月知道離仇有個八徒弟艾草,但不知道艾草是離仇的養女。六師哥七師姐為了讓離三月高興,沒有告訴過她,離仇還有一個養女!
「你不知道艾妹妹?所有人都知道她啊。」
世上總有這麼一個人,擁有你想要的一切︰「美麗、嬌俏。師父、師兄,所有見過她的人都喜歡她。她是師父的女,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寵愛她。」她就像是桃夭一般,但桃夭讓人喜歡是用了什麼詭異的能力,而艾草是天生的。盡管,艾草是一個養女。按照常理來說,該是離三月得到這一切。
離三月听到關于艾草的這話,心中震驚了。她從來不知道還有艾草的存在!是啊,離三月一直生活在邊疆,一直被禁足在那里,誰知道離三月會到江南呢?誰又會主動將艾草已有了一個養女的事情告訴她,讓她煩心、不高興呢?
「好了,別說了。」見離三月神色不太對勁,江暮漁終究還是不忍心地提醒。
他的聲音不重,江暮歌也沒有听進去︰「艾妹妹前段日子去了邊疆,但最近江湖大會,艾妹妹要趕回來慶賀師父的。」
「應該的。」離三月道。
江暮歌的聲音終于在離三月說話後停下了,那雙晶晶亮又沒有聚焦點的眼楮在離三月身上匆匆一瞥就移開。
「父有子承歡膝下是應該的。只是,我以為家父就我一個親人。看來家父有艾草照顧,我的心倒也安了。」離三月強顏歡笑地說出違心的話,「等武林大會結束,我就回邊疆去。」
「一個人回去?」
那就是離三月一時心煩氣躁說出的話,可說錯一句話,結果就會大不一樣。
江暮漁忽道︰「我陪她回去。」
「兄又要走了。兄走了就不回來。我知道的。」
江暮漁被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反駁到了。但他能做的,也只有瞪一眼一臉無辜的江暮歌。
在江暮漁想出回話之前,離三月先請退︰「我要回去靜一靜。」
「妹妹,走好。」江暮歌笑得很無害。
「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你們兄弟很久沒見,我不能打擾。」離三月客套了最後一句話以後,終于得到離場的機會。
白雲山莊的管家已備好了一群人的住所,原本是為武林大會而準備的空房間,現在正好用上。另外每人給了一個隨身小婢。離三月不要,她就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等時間慢慢地過去,就會沒事了。會沒事的。她一直都這麼安慰自己的。
白雲山莊。花園。
在離三月走後,江暮漁和江暮歌二人靜默相對。
看江暮漁的臉色很是嚴肅,江暮歌也知道自己剛才是惹離三月不高興了,可他關心的是要讓江暮漁高興,上前跟江暮漁傻子式的要撒嬌,企圖用這一招蒙蔽過去。
「正經點,好不好?」
遭到江暮漁的拒絕後,江暮歌撇了撇嘴,原本滴溜溜亂轉的眼楮對準了江暮漁︰「別這麼正經。久別重逢,兄該高興才是……一個女子嘛,你不至于為她跟我生氣吧?再說,難道我做的,不是你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