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在哪里?
這是•••越水?灰白的牆,白熾燈不太明亮卻也晃眼的燈光,還有,那潮濕的總是生滿青苔的房間,和常年潤濕的被褥。
「賠錢貨,還不快去做飯!」腐朽的門被猛地推開,門口站著的是那個人。依然是帶著歲月流逝後沉澱的倦頓與市儈,眉目瘡痍,眼神中不滅的是那份厭惡、鄙夷。
果然是在越水,為什麼會在越水?
「死丫頭發什麼呆,做飯去!」見我發怔,他一巴掌拍到我背上。火辣辣的疼,那麼熟悉的疼痛。
「喂,我爸給我買的糖放哪兒的?」小翼跑來廚房,趾高氣揚的問我。我知道,這個弟弟總是喜歡在我面前表現他多受父親寵愛。他從不說爸爸,而是,我的爸爸,像是宣布主權一樣。
「我不知道,不過爸爸不希望你吃太多的糖,糖吃太多對牙不好。」我不想與他計較,夏翼,明明就是爸爸全部的希冀,我能跟他爭什麼呢?爭誰做的活兒更多?爭誰最常被他打?我好歹有自知之明。
「哼,我是我爸最愛的兒子,我想吃什麼他都會給我,要不是你藏起來了我怎麼會找不到?」他小嘴撅得老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爸爸給你買的什麼糖我不知道,甚至什麼時候買回來的我都不知道,又怎麼能藏起來呢?」
「我自己找,不用你管。」說完他都搬來小凳子,站在上面一個個打開儲物櫃。
「你別找了,小心從上面摔下來。」
「呸——」他轉過頭一口唾沫吐在我臉上,「滾,要你管,你是誰啊,敢管我!」
「我是你姐姐!」我不希望變成這樣,你總是她的孩子,我們都是她的孩子,為什麼她不在我們還要這樣相處?
「姐姐?你是我家的保姆,我爸什麼時候承認你是他女兒的了?他不承認,我也不會當你是姐姐。你最好少管我的事,我——」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一腳踩偏,整個人從凳子上倒了下來。
我大駭,伸手想要接住他,卻來不及。他摔在地上,頭磕到了碗櫃的櫃腳,登時鮮血從他額角落下,染紅了半邊臉,哇的一聲,他大哭起來。我想上前捂住他的傷口,他卻一把推開我。
「翼兒,翼兒,怎麼了翼兒?」他聞聲趕到,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他眼中是滿滿的心痛與憐惜,那是從不會用在我身上的感情。
「姐姐,是姐姐•••我想幫她拿碗,卻被她一把從凳子上推了下來•••嗚•••爸爸,好痛,我好痛•••」
「不是,不是的,爸•••」我急忙解釋。
「滾!」他抱起小翼經過我身邊,一腳狠狠踢向我的背,「回來才跟你算賬。」然後看也不看我一眼走了。
這一腳我猝不及防,生生的受著,不由連連向前沖,直直撞上了牆,只覺得一陣惡痛從頭上傳到心里,頭暈目眩,溫熱的液體從頭上流到臉上,腥氣撲鼻而來。我抬頭,看到牆上開出的殷紅的花,小小的灑成一團,一滴從正中滑下,在牆上拖出一個長長的,長長的痕跡,那麼刺眼。紅色充滿了整個視線,我努力揉揉眼楮,驅除那些紅霧。很快,紅色又掩埋了一切。終于,我捂住眼楮,蹲了下來。
那天晚上,自然是一頓打,身上的青痕和血痕又多了幾道。那是多大?7歲?還是8歲?不記得了,我記得的只是那頓泅開的紅花,那道鮮紅的直線,和那天晚上幾乎不能起床的打。
一片迷霧,像是揮不去的恐懼。
皮帶一鞭一鞭的抽在我身上,很多傷口都沁出血來,可是他的手卻沒有停,耳邊充斥他不斷的咒罵,然後是落到身上的腳和拳頭,好像還有撞到硬物上的銳痛,然後我什麼都不知道暈了過去。換來的是半個月的不能伸直的背,不敢抬起頭。
那又是幾歲?10歲?還是12歲?
心痛得幾乎要申吟出來,不,不要看不要想。夏瑾緉,不要看不要想。我使勁搖頭,捂住眼楮。即便是曾經的經歷,可是,這樣的苦痛還要重新經歷一遍,是不是也太殘忍了?你,你離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把我帶走嗎?不,你想過,只是不能,好我不怪你,可是你為什麼又要讓我活下來,讓我在這個世界活下來?如果帶不走我,那就毀了我,也強過被至親傷害的痛。
「桑兒,桑兒•••」她還是有那麼溫婉的眉眼,仿佛不管經歷了什麼,在她心里總還是有著希望與溫暖。沒有怨,沒有恨。她依然是那麼柔柔的笑,11年的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跡。
「媽,媽媽•••」我撲到她懷里,似乎還是5歲的模樣。「你為什麼留我一個人,為什麼不帶我走•••」我的聲音因哭泣而艱澀。
「桑兒•••」她溫柔的喚著我,手輕輕的撫著我的頭發。
「媽媽,帶我走,帶我走,我們去看螢火蟲,去看蘆葦,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媽媽•••」她死死摟著她,害怕她再次不告而別。
「桑兒。」她卻什麼都不說,只是慈愛的看著我,喚著我。
「媽媽•••」我感覺到她的身體似乎漸漸變軟,抬頭一看,哪里還有她的影子,「媽媽•••媽•••」我撕心裂肺的喊著,為什麼又丟下我一個人,為什麼又不要我?媽媽•••
「啪——」一記耳光扇到臉上,我看到爸爸怒氣沖沖的臉,「賠錢貨你敢偷錢,你個小賤人,跟你媽媽一個樣,老子怎麼生了你這個賠錢貨?」說完撲上來就要打我。
「爸,不要,我不會了,錢我已經補回去了,我以後不會了。」我一邊退一邊解釋。驀地看見他的手,一手是皮帶,另一邊是啤酒瓶,我腿一酸幾乎要跌坐在地上。眼中出現的被皮帶抽出的血痕,還有碎了一地的玻璃屑和流血的手,那些落在身上的道道傷痕。
「爸——不要打我,我會听話,我做飯,照顧弟弟,不要,爸——」我幾乎要昏厥,不要,不要打我,不要再打我了,可他卻依然來到面前,操起了手中的東西,口中是我听不清的罵喊,我呼吸一滯,昏了過去•••
這是,一片黑暗。我死了嗎?媽媽,你听到我心聲,所以帶我走了嗎?不,是選擇毀了我嗎?媽媽,這個世上,只有你愛我,只有愛我,而已•••
不會再有暴力了,沒有人會打我,沒有人會在隆冬罰我河里站了,沒有人會讓我做一切家務卻只給我剩菜剩飯,沒有人會一遍一遍叫我賠錢貨、賤人,沒有人再那樣厭惡我了。媽媽,你說螢火蟲是迷路的孩子,他們打著燈籠一輩子都尋找著回家的路。我是多麼像螢火蟲啊,在你離開後就迷失了方向,可是無論我是打著燈籠還是捧來明燈,我都找不到那條路,我都找不到幸福的方向,一直在黑暗的恐懼與惶惶中模索,我也以為我會一輩子這樣尋找彷徨,可是媽媽,你帶走我了。我終于,不會獨自面對黑夜,終于不會再害怕了。
媽媽,螢火蟲,回家了。
「瑾緉,瑾緉•••」仿佛是來自天際的呼喚。
那是誰?誰在喊我?那麼緊張,那麼擔憂。這個世上還有誰這麼擔心著我?
是•••誰?
一個跌進黑夜的身影,一雙心痛愛憐的眼,一對擁我入懷的臂膀,還有,落在那些傷痕上小心翼翼悲傷的指尖。一個掠起我劉海的手,摩擦著我的傷口的指月復,滴在我背上那麼灼熱的淚,還有落在唇上柔軟溫情的吻。那是,那是•••我的頭突然脹痛難忍,那是誰,那個給了我溫暖和希望的人是誰?那個帶我走出黑暗告別傷痛的人是誰?
「瑾緉,瑾緉••••」那麼溫柔繾綣的聲音,像是情人的低語。
殷•••涯?殷•••涯。殷涯!
我要陪著他,我要看著他,我不能走。殷涯!
光刺入眼楮,我眯了一下,然後緩緩睜開。
「你終于醒了!」是顧亦珩,他一臉的擔憂在看見我睜開眼後立刻化為欣喜。
我長舒一口氣,原來都只是夢境。我竭力平復下心情。「你還好吧?」想起他剛剛被打得不輕,也轉移一下我的心情。
「先關心你自己吧。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突然就暈了過去。」他皺起眉頭,似乎很不喜歡我這副關心他的樣子。
我搖搖頭,不想說一句話。那個夢,讓我幾乎抽干了力氣。
「夏瑾緉,你到底怎麼了?」他的手附上我的額頭,眼中是那麼深那麼深的憂。
「這是哪兒?」我拿開他的手,起身看這個地方。並不想他看到我我嚴重的疲憊和殘留的驚懼。
「車上。」他起身坐的另一邊,我這才注意他一直是蹲在地上的。
「你的車?」我懷疑道,看樣子是個很好的車。
「不然你以為?」他一挑眉,一副你白痴的表情。
「哦,那我走了,不然他們會擔心。」我拉開門想要走,卻被他一把拉回來。
「喂,你忍心看我這麼帥的臉被糟蹋成這個樣子嗎?」。他怒目而視,很不滿意我就這麼走了。
「為什麼?又不是我打的你?」
「那你看到我受傷了,也該顯示一下女人善良友好的美德給我處理一下啊。」他理所當然道。
「我是女孩,不是女人。」我好心的提醒他,看到他一臉的傷,好吧,我給你處理。「藥箱。」
他眯眼一笑,很滿意的把藥箱遞給我。我打開藥箱,給他背上的傷上藥。先用碘酒給他清洗傷口,止血,繃帶。淤青的地方抹上紅花油,然後輕輕給他揉。「這些傷不是一會兒就會好的,你自己在家也要動手揉,然後才會好。還有,反正看你也挺有錢的,有空就去做個檢查,看有沒有傷到身體內部。」
他若有思索的點點頭。
給他臉上上藥是件很不自在的事兒,因為他盯著我眼看。我熟練的給他處理傷痕,快而流暢,只想快點結束離開。
「你不是學醫的吧。」他突然開口。
「嗯?」我一愣。他想說什麼?
「為什麼•••你會這麼熟悉這些傷的處理辦法?」
「受得多了就•••常識,常識懂嗎?」。我舞著手中的棉簽,沖他沒好氣道。
「受得多了就自己會了?」他凝眉問,「你經常受傷嗎?誰打你?他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中有莫名的東西。那時的我不知道,他沒問其實是,夏瑾緉,你究竟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才讓你會對打斗有這麼反常激烈的反應?你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讓你有這樣的笑?
「有病。」我掙開他。然後拉開車門走了。這次他沒有挽留。只是在離開車門幾步之後,他突然叫住我。
「你喜歡我嗎?」。
「什麼?」我回頭看到他靠在車門上,那麼邪魅自負。
「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不然你那麼害怕卻還跑出來是為了什麼呢?」他噙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顧亦珩你這個人•••」我撫額,十分懷疑這個人的腦袋是什麼做的,「姑娘我善良友好,路見不平就幫你了。拜托,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這種玩弄人感情的自大狂。」說完我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那麼灑月兌帥氣的背影——除了,因受傷而一瘸一拐的腳。
車旁的人笑出聲,然而很快又斂了笑意。夏瑾緉,突然我很害怕,因為我竟然想要刨開你的傷口知道你的過去,因為我想要了解你,然後•••保護你。當你暈在我面前的那一瞬,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有心髒病,真的,不再醒來。感覺到你的呼吸心跳,我的心才放下來。然後你的夢魘。那該是個很害怕的夢吧,你不停掙扎,哭喊,汗水淚水濕了一大片。你喊著媽媽,帶你走,你惶恐的叫著爸爸不要打你,不要再打你,你還輕輕的,滿足的說著,螢火蟲,螢火蟲,螢火蟲•••我的一顆心隨著你起伏不定。天知道,在你昏迷的時候,我是真的快被你嚇出心髒病。
夏瑾緉,我想知道你的傷痛,因為我想捂熱那些冰冷的傷痛,我想讓你從此不再痛,不再有噩夢。夏瑾緉,我一定是瘋了,你明明就那麼平凡普通,為什麼,我卻對你,有這樣的心情。
夏瑾緉,你知道嗎,我很害怕,我害怕我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