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爾勤換下了那身中山服式樣的學生裝,穿了一件白襯衫搭著一條背帶西褲,清清爽爽的,瞧著很是賞心悅目。
陳悅容開口說道︰「別找了,你八弟不回來吃飯了,他的同學朋友請吃飯去了。」轉頭又吩咐道,「梅心,讓廚子上給八少爺備一碗小米粥、一碗魚湯和一碟炒青菜,外加一碟豌豆黃,留著給他當夜宵吃!」
珍萍眨了眨眼楮,說道︰「弟弟真是交游廣闊,他怎麼一直有飯局啊!媽媽,你都不擔心的嗎?」
「擔心什麼?爾霖嗎?那小鬼頭精得很,擔心他?還不如先為不長眼惹到他的人禱告吧!再說了,你哥哥和弟弟是一個學校的,那是你哥哥的地盤,既然你哥哥也沒有反對意見,想必也是心中有數!」陳悅容抿嘴一笑,「好了,不說他了,吃飯吧!」
等陳悅容動了筷,珍萍和爾勤才開始動筷吃飯。
吃完飯,陳悅容沉吟了下,說道︰
「有件事,我這幾天想了很久,還是想著和你們商量下!」
見陳悅容這麼鄭重其事,兄妹倆面面相覷了會兒,珍萍遲疑地問道︰
「可是弟弟……」
「沒關系,不在就不在吧,等他回來我再和他說,或者你們傳個話都成!」陳悅容皺了皺眉頭,「前幾天陳嬤嬤說到過你們的婚事的問題,我掐指算了算,咱們再不自個兒打算打算,可真不成了!」
一听是這個,兄妹倆臉上飛了紅暈,頗有些尷尬無措。珍萍咳了一聲︰
「額……媽媽,這個……這個……」
陳悅容好笑地看著兩個孩子很有些無地自容,恨不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下去的樣子,忍俊不禁。
「媽媽!」
珍萍又羞又囧地嗔道,爾勤則是直把腦袋往胸口悶,一副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的模樣,恨不得立刻透明隱身才好!
雖然這幾個孩子出身當地首屈一指的軍閥家,但他們並沒有染上其他那些「官二代」「軍二代」的紈褲德行,沒有貪花游戲人間,也沒有吃喝嫖賭夜不歸宿,便是在這司令府里,也是很潔身自好的存在。不說才新婚沒幾個月的三少爺陸爾時,婚前染指的丫頭也不是一個兩個,在外頭捧戲子一擲千金的事兒也沒少干過。成婚最早的大少爺,除了正室夫人,迄今為止已經娶了三個姨太太了,還不算養在外頭的外室。
「咳咳!」陳悅容清了清嗓子,「我這可不是無的放矢!你們自己算算,你們三哥是十八歲結的婚,你們四姐的婚禮就定在了今年,也是十八歲。再往前算,你們大哥是十七歲,二姐出嫁的時候只有十六歲!再看看你們自己,爾勤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珍珍和爾霖也都十六歲了,這些年因著我的原因,你們在府里也是半個隱身人的身份,但如今一天比一天大了,這事還真得拿到台面上來說!」
「媽媽,我……」
陳悅容打斷了珍萍的話,說道︰
「你們先听我說完。今天我跟你們說這個,並不是替你們做了什麼決定許下什麼承諾,然後通知你們一下,而是和你們商量探討!我知道現在不興我那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現在的年輕人,講究的是‘自由戀愛’,但在咱們這府里,可還是‘父母之命’!你們前頭幾個哥哥姐姐的親事都是你們爸爸做主定下的,輪到你們,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我想多半也是一樣的!」
「如今差不多是火燒眉毛的緊急時刻了,若不再盡快拿出個章程來,你們的另一半就可能這麼糊里糊涂的被定下了!到時候便是你們想後悔,你們違逆得了你們爸爸?倒不是我嫌棄你們爸爸的眼光,你們三個是我一手養大的,你們的審美想法我都心中有數,你們爸爸看中的人選你們九成不中意!咱們可不能拿自己的下半輩子去賭這一成吧?」
「現在我把事情攤開來說,就是想听听你們是個什麼想法?」
頓時,爾勤和珍萍都沉默了。[]他們自幼聰慧,陳悅容這麼一說,他們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得七七八八了。爾勤問道︰
「媽媽,你這麼突兀地說起這事,是不是府中發生了什麼事?」
陳悅容贊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一來,我被陳嬤嬤前些天假設的那番話給嚇到了;二來,大少爺和三少爺爭權,大少爺出生早,和你們爸爸早年的幾個親信關系不錯,李副官和他也是相交甚好。而大夫人的父親則是後起的新興勢力,三少爺想奪權,自然要合縱連橫,聯姻自然是最快速的方法。大夫人就生了三少爺和四小姐兩個,如今兩人的婚事都已經定下了,若是五小姐還在,那麼她還能給你們擋一擋,但現在,排在他們後面不正好是你們三個?」
「我在府中一向無權,也從不參與爭斗,你們隨了我,都是一副雲淡風輕淡泊名利的樣子,咱們這房,可是正正經經的中立派!大夫人籠絡我們,可不比籠絡其他房方便多了?你們的年紀又正好,我就怕她隨隨便便就把你們的親事定了!我們大家一起集思廣益,想想如何是好吧!」
珍萍沉默不語,爾勤皺著眉沉思,房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媽媽,突然間知道這事,我心里有點亂。」爾勤揉了揉太陽穴,「這樣吧,先讓我們好好想想,總不差這麼幾天吧?」
無論爾勤、爾霖和珍萍有多麼聰慧,都不能忽視他們三個此時都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年,突然直面這麼個關系他們一生的事情,沒有驚慌失措,眼下的表現算是極出色的了!
陳悅容勸道︰「心里不要太有壓力,好歹還有你們媽媽在呢,總能庇護你們一二的!」
爾勤此時完全展現了長兄如父的氣度,他頷首道︰
「我們知道了!不過媽媽,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這事既然關系到我們,相信有您的教導,我們一定能盡快找到解決辦法的,您別著急!爾霖回來後,我會如實和他說的,您早些休息吧,我和妹妹這便先走了!媽媽,晚安!」
兄妹倆道過晚安後就回房了。陳悅容看著他們沉穩從容的氣質,欣慰地說道︰
「孩子長大了,都是大人了!」
陳嬤嬤笑道︰「格格教得好!老爺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想起陳翰林,陳悅容心中就涌出一股憤怒怨懟,交織著羞愧歉疚,仿佛要把她整個人都淹沒。陳嬤嬤看著她氣得鐵青的臉,唬了一跳,忙給她撫胸口順氣,一邊迭聲喊著︰
「蘭心,蓮心,快給格格上茶!」
一陣兵荒馬亂。
眾人又是撫胸拍背,又是奉茶點香,好容易才讓陳悅容順了氣,陳悅容擺擺手讓丫頭們出去。待屋里只剩她和陳嬤嬤的時候,陳悅容拉著陳嬤嬤的手,恨聲說道︰
「李正德!李正德!好一個李副官!我只恨不能親手把他千刀萬剮!若不是他用槍威脅阿瑪,阿瑪怎麼會就這麼一病不起了?他是被活活氣死的啊!我真是不孝,不能親自為阿瑪報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我等著看他得到報應的那天!因果到頭終有報,不信抬頭看,蒼天繞過誰!」
「格格……」
「還有陸振華這個混賬東西!強搶民女,罔顧人倫!我倒要看看他能囂張到幾時?!到最後能有個什麼好結果!」
「格格,格格!我的格格,你難過就哭出來吧!瞧你這樣子,嬤嬤心里痛得很啊!」
陳悅容雙手使勁掐著桌子,尖尖的指甲套在桌面上留下兩條長長的痕跡,木屑翻飛。平整的桌面上兩道猙獰的傷痕,張牙舞爪,好像是長大了血盆大口正欲吞人的怪獸,叫人看了心生戰栗,讓人膽寒!相信若是這個時候李副官和陸振華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一定能撓花他們的臉!
發了一通火後,陳悅容無力地坐下來,一手支著額頭,垂著臉,面色疲倦。陳嬤嬤小心地除了她小手指上的指甲套,一邊念叨著︰
「格格,不是我說你,這身子才養好幾天,你就見不得它好似的,又發作了一通!你就是這麼不愛惜自個兒的身體,前兒嬤嬤跟你說的,你轉頭就給忘了?瞧瞧,這掐絲琺瑯指甲套都變樣了,格格該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幸好格格的指甲不是很長,要不這不是毀了?好了,另一只手給我瞧瞧!」
陳悅容換了個手給她,空著的那個胳膊放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怔怔地看著前方虛空處發呆。她又想起了她前世的父母雙親,一想到他們得知自己的死訊後悲慟傷心地模樣,她這心里就撕心裂肺般的痛!
今生的老母親如今怎樣了呢?失去扶持的老伴已經十幾年了,她還沉浸在生離死別的痛苦中嗎?她已經十來年沒見過家人了!雖然孩子們愛往家里走動,時常受家人之托給她帶些禮物書信進來,但這些怎麼能解她對家人入骨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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