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病體難支,想著想著,陳悅容就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等她醒過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了。
听到里間的聲音,陳嬤嬤走了進來,開了燈。陳嬤嬤身後跟著兩個大丫頭,一個捧著面盆,一個端著托盤,盤中疊著幾條毛巾。陳嬤嬤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拿手背模了模,欣慰地說道︰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格格的燒終于退了!」
陳悅容見她幾乎瘦了一圈,感動地說道︰「這些個小事便讓蘭心蓮心她們做就是了,本該是我孝敬嬤嬤,偏生連累得嬤嬤勞心勞力,瞧著瘦得就剩了一把骨頭!」
陳嬤嬤模了模陳悅的臉,說道︰「我知道格格的孝心,但格格這回實在危急,別人我都不放心。我從格格出生起就開始伺候格格了,哪有人比我更能伺候得格格稱心?格格便听了我的話,讓我來吧!」
陳悅容想著這回也著實嚇著了這個老嬤嬤,她覺得心里不安也是人之常情,便順了她的意。陳嬤嬤依次給她擦臉擦手擦脖子,陳悅容便覺得身上松快很多,便笑道︰
「躺了這麼久,雖然也時常換衣裳換被子,但總覺得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得緊,若是現在能讓我痛痛快快洗個澡,我就心滿意足了!」
陳嬤嬤擰著毛巾,說道︰「那格格就快些好起來,病好了自然是想怎樣就怎樣,便是一日洗三回,也是使得的。格格從小愛潔,這次這麼多天沒淨身,也是遭了大罪了!」
陳悅容舒了口氣,問道︰「爾勤、爾霖和珍珍呢?」
陳嬤嬤回道︰「小主子就在外間。」
陳悅容換了身衣褲,問她︰「他們吃飯了嗎?」
「小主子用了幾塊點心,說要等格格一塊兒吃。」
陳嬤嬤把錦被疊了,放在床的里側,又拿了一塊絨毯過來給她蓋上。
陳悅容看了看門口的座鐘,已經六點多了,說道︰「既如此,給我擺個炕桌,把那個雕花紅木四方桌搬進來,擺飯吧!」
兄妹三人見陳悅容精神不錯,問過好後,便各自坐下安安靜靜地吃飯。食不言寢不語一向是國人遵循的禮貌,只從他們的舉止上,席間絲毫不聞杯碟筷勺踫撞的聲音,就知道原身是花了大力氣教的。但是陳悅容後悔了!
病人吃的飯是很可憐的,更何況陳悅容是久病之身,只能喝白粥,配上一碟子咸菜和一碟子油炒小青菜,對比床前那張方桌上擺得滿滿的糕點佳肴,陳悅容模了模餓得扁扁的肚子,感覺實在是個折磨!
陳嬤嬤在一旁看著她一直往方桌上飄去的垂涎眼神,忍俊不禁︰「格格,等你病好了,嬤嬤給你做你愛吃的豆腐皮包子和西湖醋魚,還有溜雞脯、蘇造肘子和香辣燒 子肉!」
陳悅容悄悄吞了口口水,哀怨地瞥了她一眼,垂頭喪氣地繼續吞咽自己的白米清粥。陸珍萍他們三個的注意力也被陳嬤嬤報出的菜名給吸引了過來,連聲道他們也要嘗陳嬤嬤的手藝,陳嬤嬤笑眯眯地應了。
晚飯只吃七分飽,不用陳悅容提醒,兄妹三人就自發停下了筷子。等撤下了飯桌,丫頭捧上了茶時,陳悅容突然問道︰
「听說咱們的九姨太趁我病重時,削減私吞了咱們院里的份額,今天的晚飯送到咱們小廚房里的份額恢復了沒有?」
一說到這個,陳嬤嬤就一臉怒容,她憤恨地說道︰
「她能那麼好心?我瞧著今兒送來的比昨天的還要少!這一天少過一天的,她當咱們院里的人都是神仙,只要餐風飲露就能活的?三個小主子統共只能吃八道菜和兩盤糕點,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她都要爬到咱們頭上作威作福了!不過是個寵妾,為人自私刻薄不說,行事竟然這麼張狂,到底是個戲子,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陳悅容搖搖頭,面露遺憾︰「嘖!真是個不識相的!」
三兄妹相互看了一眼,陸珍萍笑著說道︰
「媽媽,您還沒痊愈,大夫說了,您要靜養,不能過多思慮,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哥哥和弟弟都是男子漢大丈夫,這後院的事兒知道就好,參與就免了,他們都是要干大事的,哪里就能陷在這一畝三分地的後院里,和那些個不著調的婦人扯皮呢?您教了這麼多年,教會了我那麼多的東西,我能做好的!您就相信我吧!」
陳悅容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珍珍既然那麼有信心,那便交給你就是了。听你這麼說,想必你心中已經有了月復稿,你說說看,我給你掌掌眼,看看是不是可行!」
陸珍萍喝了口茶,慢地說道︰「這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九姨太憑的什麼能在這司令府里興風作浪?不就是倚仗著爸爸的寵愛嗎!但咱們府里,最受寵的可不是九姨太,而是咱們的十二妹——心萍小姐啊!」
陸珍萍意味深長地一笑,接著說道︰
「眾所周知,咱們這位十二妹可是司令大人的心肝寶貝、掌上明珠,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說當年九姨太晚八姨太一年進府,便奪了府里眾夫人的寵愛,讓司令大人對她幾近專寵,不過嘛,自八姨太生了十二妹後,八姨太自然重新進了愛屋及烏的司令大人的眼!不管是什麼原因,咱們只要知道現在的結果是八姨太憑借著心萍小姐和九姨太幾乎能平分秋色就好。」
「單說咱們這位十二妹,本事可真不小!還記得幾年前,爸爸抓了一些喝酒鬧事的士兵,按照爸爸的意思是統統槍斃,但十二妹一出,不過勸了一句,爸爸就推翻了自己的懲戒,饒了他們一命!按理說,軍營中,法不容情,軍隊里自有它的規章制度要遵守,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才是正理,不然怎麼要求士兵做到言行令止?但偏偏單給她破了例!這不單是寵愛一詞能概括的吧?」
「十二妹溫柔善良,若是知道因為她的病讓全府的大夫都聚集到了她那兒,害得媽媽差點沒命,而在這節骨眼上,素來愛指桑罵槐給她雞蛋里挑骨頭的九姨太苛待了病人,你們說她會怎麼做?」
陸爾霖模了模下巴,吐槽了一句︰「總覺得‘溫柔善良’這四個字從你嘴里說出來很不對味……」
得了陸珍萍一個白眼,他笑嘻嘻地說道︰「反正十二妹有爸爸給她撐腰,她要星星爸爸不會給她月亮,她一句能抵咱們百句,這下子九姨太可就遭殃啦!」
這幾個孩子鬼精鬼精的,果然不出所料,沒出三天,府里就傳出話來,說是九姨太觸怒了司令大人,被打了幾鞭子,還被勒令把管家權交還給大太太!
這位九姨太實在會籠絡人,她一進府,才進門一年的八姨太就被司令扔到腦後去了,若不是她肚子爭氣,生了個心萍,沒準這會兒就只能呆在府里的一角守活寡等死了!陸振華自娶了九姨太,便不怎麼往別的夫人們院子去了。九姨太生了十三少爺豪後,更是把司令府的管家權都交給她了。而自心萍能離了母親單獨跟在他身邊後,他白天隨身帶著心萍,晚上便直接在九姨太院子里起臥了,其他的夫人們全都成了擺設!
便是如此盛寵,就為心萍,還是說打就打了,說奪權就奪權了!盡管她已經對心萍的影響力有過估算,但陳悅容發現她還是有些低估了心萍在陸振華面前的影響,或者說是萍萍在陸振華心里的位置!
不過陳悅容置身事外很多年了,要說九姨太被奪權最高興的就是大夫人了!她失寵被奪權後,就在院子了布置了個佛堂,整天念經誦佛,就是親生兒子娶妻的各項事宜都得仰仗九姨太的臉色,雖然基于陸振華的面子,九姨太不敢太過盤剝,但聘禮婚禮上能做手腳的地方多了去。大夫人私下里翻看兒子院子里的布置,背地里哭過不止一場兩場!
知道九姨太被斥責奪權的時候,陳悅容正躺在藤椅上,窩在院子里曬太陽。陳父世代行醫,他自己也是中外聞名的醫生,家中自有獨門的養氣功夫,秘傳的吐納法更是無價之寶。雖然不像武俠世界中可以飛檐走壁那麼神奇,但對于養生是十分有利的,故而這幾日陳悅容又重新練了起來。她放寬了心懷,又照著以前陳父教她的方子,抓了幾帖子固本培元的藥吃了,果然身體好轉得很快!
藤椅邊上擺了一張小桌,上面放著一個果盤還有一盒果脯,蘭心坐在一邊用紅泥爐煮水,以便泡茶!陳嬤嬤眉飛色舞地說著,那個高興得意勁兒,好像翻身農奴把歌唱似的。藤椅上鋪著整張皮子,陳悅容懶懶地動了動身,側躺著,吩咐道︰
「嬤嬤,院子里好好收拾收拾,我估模著明後天,大夫人會親自往咱們院子跑一趟!」
陳嬤嬤利落地應了。
蘭心問道︰「小姐,你怎麼知道大夫人會過來?」
陳悅容從家里帶過來的那些人都是按著家中的稱呼,叫她「格格」。原先她身邊帶了兩個嬤嬤,兩戶陪房,四個大丫頭,四個陪嫁丫頭,八個二等丫頭。兩個嬤嬤都是她的女乃娘,陳嬤嬤丈夫在兒子長到七八歲時,一大一小同時染病去了,而另一個嬤嬤丈夫孩子都在,便在前些年把她接出去養老了。
陳家是被李副官帶兵拿槍逼著把女兒送進府里的,陳悅容進府時,原先家里為她和表少爺成親備下的嫁妝她只取了極少的一部分,只隨身帶了部分的金銀現鈔,外加兩個城里的鋪子。她名下的幾個鋪子就是陪房在管著。在她生完孩子後,又把大丫頭中的三個撥給了陸珍萍他們三人。等她們年紀到了,出了一份嫁妝把她們配了人,再升做院里的管事媽媽。
這些年,陳悅容身邊的丫頭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現在身邊的幾個丫頭都是在司令府待了幾年後買進來的,本來是該稱呼她為「四夫人」或者「姨太太」的,但因陳悅容的強烈反對,而此時已經改朝換代好幾年了,陳悅容便折中讓她們稱呼「小姐」。衣食父母最大,便是不合時宜,主人家都不在乎,她們照做便是了!
陳悅容拈了顆話梅,慢慢吃了,又拿帕子擦了擦手,才開口說道︰
「雖然九姨太受罰的引子是心萍,但最關鍵的可是在我身上!因為九姨太的刻薄苛待,所以我差點命喪西天。而大夫人多年不掌權,雖然府里的下人們以前被大夫人收拾得听話乖巧,但大夫人畢竟隱退那麼多年了!那麼,府里的下人們這會兒是听大夫人的呢,還是听九姨太的?所以大夫人才拿到管家權,今兒必定是要談談府里的底,模模水深水淺!」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夫人定是要給府里一個下馬威的,這樣才能讓下人們知道如今府里是她在做主,下人們才能听她話。這個突破口在哪兒?不正好在我這兒麼!九姨太對不住我,她便來籠絡我,即使我幽居多年,幫不上她什麼忙,估計她也沒想要我去幫她忙。但她要的就是一個姿態,來證明她比九姨太好,以達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而我,就是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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