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醉之兩生皇後 奈何傾國與傾城(1)

作者 ︰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深受武帝寵幸的李夫人早已芳魂無蹤,所謂的佳人風采,卻極為難得的在這一方白絹上展露一二。雲鬢柳腰俏,彩繡衣袂飄,玉動珠光搖,若在尋常畫工筆下倒也常見,唯獨在這刺繡上卻是極為難得,而我有幸得見這樣一幅精心繡制而成的簪花仕女圖。遠遠一看,竟是活月兌月兌一個美人嵌在繡布之上。

淑惠卻微微搖頭︰「美則美矣,只是乍看起來過于艷俗,看著也缺少些神韻,古詩有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見真正的佳人,不單單美在容貌,更需那一種風流雅致之態」,她說得愈發興起︰「兒臣前日翻閱詩書,見有曹子建《洛神賦》一片,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她一時滯住,思量半晌也未曾記起下文,只得訕訕一笑︰「兒臣愚鈍,才看過的竟也忘得這樣快。」

「無妨」,我溫和笑笑︰「女兒家本就應以針功紡織為要,以此修持婦德。至于詩書文墨,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閨閣游戲罷了。」

淑惠接過宮女手上的燕窩湯親自奉與我,卻略有些惋惜道︰「可惜上次樂平縣君入宮來傳授兒臣的挑絲繡法,兒臣還是沒學會。」

長沙王元康嫡女淑惠縣主來寧宮已有些時日,我著人將坤儀宮中怡心閣拾掇出來賞賜其居住。淑惠縣主已過及笄之年,性情溫婉和順,一言一行卻又不失大家風範,頗惹人憐愛。她又得其母所傳,精于刺繡等女紅,長日在棲鳳殿服侍,也受人敬服。我接過蓋碗放到一旁小幾上,笑道︰「你性情好,乖巧懂事,又極是孝順,也真難為你王爺王妃肯送你來服侍本宮。」

淑惠一笑︰「能在娘娘身邊侍奉,是兒臣的福分。況且兒臣跟在娘娘身邊,也學得了不少東西。」

雖則如此,然而宮中到底不比家里可以隨性而為,淑惠如何能不思念父母家鄉?淑惠這樣的好女兒,元康及秦氏自然愛若珍寶,視如掌上明珠。只是元興兵敗被賜自盡,豫章王無疾而終,沈家抄家滅族。元康雖並無野心,奈何帝王多疑,所以將自己最珍視的女兒送入宮中。他安安分分,淑惠的日子自然也好過,闔府也得安寧。

「過兩日便是長公主及笄之禮了,依例要一名族中長輩為其挽髻,本宮已傳旨令長沙王妃為其挽髻。王妃數日之前便已動身,想必這兩日也就到了。嘉禮過後,你也不必日日來本宮跟前服侍,就陪王妃到宮中隨處走走吧。」

淑惠雖端莊持重,此刻卻也難掩喜色︰「娘娘如此疼愛兒臣,兒臣感激不盡!」

我才要說什麼,門外小宮女忽然來報長公主前來問安,我听了急命請進來,又坐起身向外探身看了看,果然見清念一身牙白色素錦長衫裊裊婷婷走進來,禮儀未嘗有半分差錯︰「兒臣給母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快起來,到母後這兒來坐」,一面拉她到身邊坐下,一面關切問道︰「前日里就听說你身上不自在,這會子可好些了?」

她和順點頭︰「已經好多了,多謝娘娘記掛。」

身子不好是假,不願見我才是真!即便今日來了,也是因過兩日便是她的及笄之禮了,行過嘉禮便算成年,她便來棲鳳殿走走過場,以示繼後與公主關系和睦。不過既然來了,我自然不與之理論,眼看著她心里似乎有好多話要說,卻又無從開口,只愛昵的摩挲著她的頭面,好半晌才尋個話頭打破僵局︰「既來了就別急著回去了,太妃娘娘今日吃齋,盡是些豆腐面筋之類的,想必你也吃不慣,不如就在母後這里用過晚膳再回去,也和淑惠姐姐一處玩玩罷。」

清念听我說完,唇角略彎了下,眉目間略帶愁緒︰「多謝娘娘盛情,只是兒臣想再過幾日便是兒臣生母元懿皇後忌辰,父皇說兒臣的及笄之禮最為緊要,若大興祭祀之事恐不吉利,故此免去了。兒臣想這幾日不食葷腥,沐浴燻香,親去佛堂為母親抄錄幾卷佛經略表心意,就不在娘娘這里服侍了。」

元懿皇後!又是元懿皇後!一個橫在我和我女兒之間,我愛不得又恨不得的女人,因為那就是我的前世。兩生皇後,幾許淒涼?而我又該怨誰恨誰?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刺進掌心,如斯痛苦下,方能遏制住歇斯底里或是毀滅一切的沖動想頭。我看著她,仍舊和悅微笑︰「既如此,那便去吧,晚上也不必上來了,早些休息罷。」

清念听了,巴不得一聲,起身施了一禮轉身便走。我看著她的背影,自我回宮以來,最常見的便是她的北影。可即便如此,我仍會將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東西盡數給與她,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是我唯一的骨肉,我虧欠很多的孩子!

上弦月,明如鏡,涼如水,輕如影,薄如紗。層層珠簾,裊裊香煙,帷幕翻飛如蝶翼,竹梢風動似柳腰。淡月疏星西窗冷,芙蓉榻下石榴裙……

跫音漸近,我猜到來人,卻仍合目不願睜眼,只听他輕聲說話,語氣微含責備︰「皇後身子素來不好,她性子又倔,不肯請太醫診治,一應藥餌是斷不服用的,你也該時時刻刻注意皇後的膳食,多加調理才好。」

听了心下微微淒然,自蕭染走後,我再未傳過太醫吃過藥,只為逃避關于他的一切記憶。他如同我的前生,忘不掉,愛不得,恨不起!然而我越是回避,那記憶就愈發的如影隨形、銘心刻骨、揮之不去。一旦想起,便痛若蝕骨。

依稀記得他的面目,他一身極其簡素的白衣,長眉入鬢,目如彎月,青絲如墨。自我從沉睡中醒來,第一眼見他,便想起俊逸邪魅四字。他的手自我的眉骨滑向面頰,最後捧起我尖瘦的下頷,微眯著眼看著,似在欣賞著什麼。我在他眼中,看見自己容顏枯槁。既已將我自閻王手中搶回來,想必是有足夠本事的,我竟一時無法開口。

「我是蕭染」,他說,一面將我的手拉過,用指頭在我掌心寫下他的名字︰「秋風蕭瑟的蕭,鬢染秋霜的染。」

我是蕭染,而非我叫蕭染,似乎是故人久別重逢,又仿佛他自我的前世而來,他記得,而我卻忘了。秋風蕭瑟,鬢染秋霜,竟有人如此解析自己的名字!我垂下手,握不住他那淒涼的名字。我想回去,回去看他是否為我悲傷,哪怕一點點,起碼三年的真情並未錯付!

那日他入城夜半方回,看著我輕聲道︰「皇上駕崩了。」

我驚坐而起︰「皇上駕崩了?繼承大位的是哪個?」

蕭染微微一笑︰「皇上駕崩,即位的自然是太子殿下!」

次年改元乾祐元年,東宮良娣,沈奕之女冊立為貴妃,統攝**。沈奕官居一品,權傾朝野,沈氏女正位中宮亦是遲早的事。

我的一切,盡數歸于另外一個女人!

「雅兒,淑妃娘娘既送你出來,便如你重生一般,你留在這陪我可好?」

我恍然搖頭︰「殘顏病軀,何以示人,不過留著一口氣罷了!」

他略笑了笑,月兌了外裳,褪去鞋襪在身邊躺下︰「那麼此刻你便在這里陪我罷,過一刻便算一刻!」

我像是他的傀儡,又似是他的珍寶。而真相昭然的那一刻,我才發現他竟然也會如此自私!

徐徐睜眼,記憶中的一幅幅畫面被眼前的一切分割的支離破碎,最後如煙般消失不見。簾外的影子似乎佇立許久,久得我以為他離去了。許是他也知道,我心中此刻裝著別人,所以不願意靠近。近之則怨,棄之不舍!愣神時,那人影已轉身,我支撐起身子,輕聲道︰「皇上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那身影立時頓住,隨即轉回身,撥開水晶珠簾進來︰「朕見你半晌未動,只當你睡著了,便想著明日再來瞧你」。

因先時困倦,只點了一盞燈,暖閣中光線昏暗,唯有月色傾斜而入。元景踏著滿地銀霜至榻邊,忽又停住︰「屋子怎麼這麼暗?再點上兩盞燈才好」,他親自將那紫**青銅燭台上手臂粗的蠟燭點燃,在扣上黃絹透繡鳳穿牡丹的燈罩,又將那燈移至跟前︰「這樣朕才看得清你,否則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仿佛一陣風過,你便消失了。」

我微嗔道︰「才看那月色甚美,偏你又來掌燈,將臣妾這好興致都驅散了。」

「既如此,為何方才朕掌燈時你不曾說?現在倒來挑朕的不是,愈發刁鑽了」,他輕刮了下我的鼻子,隨即俯身將我抱起,慢慢走向床榻……

我心微微淒然,有些事已鑄成,便是天子也無力回還,只能用這濃濃愛意來填補,何其幸也,何其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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