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燼齋 第十六章 村影紛亂

作者 ︰ 燼滄

漣紗所在的村落依山傍水,背靠君飲山,面臨小沔河。如果不是戰亂年代,這里一定是一片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小沔河很清澈,藍天白雲的背景映在水中,襯托著整個村子的孤寂。遺世**。

村里有一座木橋,搖搖晃晃的連接著小沔河兩岸的風景。

「一來二去抓壯丁,三番四次讓參軍,五湖四海來打仗,六次歸鄉生死別,七上八下恐不歸,九天十夜燈長明……呵呵,你們追不到我。」木橋上奔跑的垂髫兒童,嬉笑著唱著兒歌,手里拿著剛摘的麥穗,向身後的伙伴挑釁的笑著。

稚子不知歌中意,徒惹悲傷又一人。

暮色漸近,蒹葭隨意走在村落間斑斕的石子路上,听著那些孩子用稚女敕的童音唱著那歌謠,恍然看見當初征兵的景象。

滴水屋檐,薄暮夕陽的光陰里,透出無盡的滄桑與無奈。

靜坐在屋檐下的女子,清澈的眼眸失去了應有的光澤,渙散而黯淡。漫無目的的追逐著那些嬉戲的孩童,又或者在追逐著那首淒涼的童謠。

「你……還好吧?」女子四周的憂傷已經濃稠的快要凝成實質,薄唇微張,卻覺得自己的語言很多余。作為一只水鬼,蒹葭骨子里有著水一般的溫柔,又有著水一般的堅強。但是,妖終究是妖,很多時候能理解人的行為,卻無法感受那種國破家亡的哀愁。

烽煙長戰,可憐白發紅顏枯。

「村子里曾經有一首歌,你想听嗎?」女子似乎很久沒有說話了,原本應該很柔亮的聲音卻有著一絲暗啞,是哭破了喉嚨嗎?

「秋風環,風起天寒,蒴果褐黃農忙閑。將士令,拓疆千頃,白衣軍帥克敵營。亂世間……」

「不要再唱了,你的嗓子會傷的。」蒹葭終于阻止了女子自殘般的歌唱,她忽然明白,這女子也許很堅強,堅強到沒有流一滴眼淚,但是卻是用唱歌的方式在透支著自己的聲音,在虐待著自己靈魂。最痛莫過于心死,「進屋去休息一會兒吧,你這樣會得傷寒的。」

女子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木質銘牌,不到手掌的大小,很光滑,縴小的牌身上卻有著染過鮮血後的朱褐色。上面刻著刀削般的兩個字——阮七。

「你看,天快黑了,七郎還沒回來,我得等著他。」

「阮夫人,你家七郎已經……」蒹葭原本想說你家七郎已經死了,連身份銘牌都送回來了,但是曼殊卻阻止了蒹葭接下來的話語。不得不說,蒹葭是妖,雖然活了百余年,偶爾說話很有道理,但是依舊不懂人情世故。妖的世界是愛恨分明的世界,就像蒹葭,喜歡宮旭便會不顧一切的去追尋。而人類卻是一種最善于自欺欺人的種族,很多時候需要活在謊言中。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沒有看見七郎的尸首,我是不會放棄等待的。」女子依然執著的等待著,或者這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如果你要勸人,還不如去勸勸前面的安絮吧。」

女子毫不猶豫的就將一臉尷尬的蒹葭趕了出來,或許這是蒹葭成妖以來第一次被一個人類趕出門。妖族雖然不是魔族,沒有天生的魅惑能力,但是天生的幻化能力使得妖族在做很多事的時候都有著很大的便利。

「蒹葭,你竟然也有吃癟的時候,哈哈。」曼殊很沒有形象的在蒹葭眼里大笑開來,從遇見蒹葭開始,看見的就是一只精明的美麗的柔情的妖。現在卻發現,原來蒹葭也會有如此無奈的時刻,甚至還微不可見的紅了臉。也難怪一番好心卻找錯了對象。

「蒹葭,你為什麼要留下來?」

「你不覺得這個村子很神奇嗎?」

「神奇?我怎麼沒發現?」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我們現在還是去看看那個安絮吧。听剛才那女子的意思,那個叫安絮的女子過的可不怎麼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很久以前人族誕生時,眾神立下的成神規定,雖然現在早已經沒有人遵守了。」說罷,蒹葭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考慮什麼,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想是因為認識了你,有一種冥冥之中的感應讓我多行善事。而且你是人族,應該不希望看見如此美好的村莊毀在戰爭無形的硝煙里吧?」

「蒹葭,謝謝你。」曼殊以為自己在看見戰爭時微妙的情緒波動沒有讓蒹葭知道,原來,心細如塵的她早就發現了。人妖不相犯,曼殊知道蒹葭這麼做都是為了自己,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即使蒹葭還有其他原因,但至少她也在原因之一。這就已經足夠。

「嗚嗚……」人未見,哭聲先至,低聲的壓抑的抽泣,哭到嘶啞的嗓音,每一聲都抽動人心。

門前石階,淚多幾行?雙眼寒霜,淚干心涼。

「扣扣……」為了響應屋里的哭泣聲,蒹葭敲門的聲音也具有很強的節奏感。

「請進。」開門的是一名身著縞素的美麗女子,柔美的容顏並不因為哭得紅腫的眼楮而喪失美麗,看見門外的陌生女子,一臉戒備,「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過路的旅客,阮夫人讓我們過來的。」蒹葭提出阮七的娘子後,女子的臉色微微好轉,不禁有些慶幸沒有直接說是听見哭聲才敲門看看的。

「是姐姐讓你們來勸我的嗎?不用勸了,我知道我家相公已經回不來了,但是我只想好好地祭奠他而已。姐姐還是那麼固執,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阮七已經死了。」女子打開門讓開一條路讓蒹葭走進去。她哭了太久,正好需要一個人和她說說話。

「人死不能復生,安姑娘請節哀。」

「呵呵,好一句節哀!」沒想到剛剛走進屋里,看著很柔弱的安絮卻因為蒹葭最簡單的一句安慰話,一瞬間變得強勢起來。因為哭泣而略顯嬌柔的臉上掛著一抹蒼涼的笑意,觸目驚心,「如果白衣軍帥還在,我家相公哪里會戰死沙場!」

「白衣軍帥確實死得太過可惜了。」戰爭是殘酷無情的,每一場戰爭的後面都是上位者的游戲,百姓的末日。

「關山一役,白衣軍帥一戰成名。揮軍南下,途經我們村子,不擾民休息,不向民討食,幫民農忙收獲,助民驅賊殺盜。」安絮開始回憶當初赫白衣的風姿,「我們村子里很多年輕人都是沖著軍帥參軍的。哪里想得到,才半年不到,軍帥便猝死軍中。而我相公也一去不回。這戰爭,打的分明就是我們老百姓的命啊!」

沒想到赫白衣在民間的呼聲這麼高,連平常百姓都知道他的好,「你親眼見過赫白衣?」

「軍帥治軍嚴謹,愛兵如子。我親眼看見他為士兵包扎傷口,幫不會寫字的士卒寫信回鄉,還幫為了就他而被毒蛇咬傷的衛兵吸毒。這麼好的軍帥,你說為什麼就英年早逝呢!」

蒹葭忽然發現,從提到赫白衣開始,安絮就沒有再流一滴眼淚。不得不說對人的崇敬有時候也會幫人緩解悲傷。

「我想或許這就是天妒英才吧。安姑娘既然已經想通了,那麼我就不打擾了。」蒹葭起身禮貌的告辭,到村子里閑晃了這麼久,該了解的都已經了解到了,現在是應該回漣紗家了。

不知道自己出來逛了這麼久,漣紗會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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