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高居東北大地的邦國——東括國來朝。此次,東括國君親來朝賀,並攜東括公主在側。朝廷自是一陣忙亂,設國儀國宴以待。元統帝命司祿大臣張簧接待外賓,負責東括國主此次所有行程。
這個大國對大衡朝來說,實在是個奇妙的存在,它與大衡相鄰,卻從不交好,態度更是模稜兩可。那個時期居西北角的北漠可以說國力雄厚,對大衡虎視眈眈,屢屢挑動邊境之亂,使元統帝頗為苦惱。故這一次東括言欲來朝,元統帝深感驚喜,極其重視,望與其交好,以做後計。
東括國公主號羅旖公主,名費莫嵐兮,深眉明目,具異域之美,年方十九,身著東括國服飾,可謂艷冠群芳,嘆其美麗。元統帝等知東括國主攜女同來,可能意在為其指定東床快婿。這位公主的美麗使元統帝大感新鮮,國宴上,元統帝贊嘆道︰「羅旖公主眉眼如畫,娟娟可愛,做大衡的媳婦怎樣?」
東括國君哈哈大笑,「陛下所言甚是。不怕您笑話,我這次帶小女來,正是這個意思,哈哈。」
「那很好。看上了,與朕說,朕立即賜婚。」
眾臣均離席附和,向兩位君王道喜。
羅旖公主並不像中原姑娘,沒有嬌羞之態,只是推推父親,作微微笑。
東括國君說︰「我東括只這一位公主,雖不敢比大衡虞琯公主天下尊貴,卻也是金床玉席上過來的。她的小心思多著哩,從小兒當男孩養,故性情直爽,不知羞。」
說得元統帝開懷大笑,道︰「這樣說來,倒與這兒的一位郡主很像。她可是覓得了一位佳婿。」在座的瑞親王笑道︰「實在慚愧。」
東括國主掃視全席,朝元統帝笑道︰「嵐兮在東括即為此行做足準備,這姑娘想在今日大宴上獻薄技,還請陛下示準。」
元統帝立即說︰「如此甚好,大家可有眼福了。」
羅旖公主便起身向元統帝辭席,入了內殿,一盞茶功夫即有樂師在宴席前方的簌風台坐下。一支長笛橫起,奏出綿長嘀麗的曲音,華裝的羅旖公主迎光站在石台上,和著清婉的笛音起舞,再有琴瑟相應。曲調妍麗悠長,而羅旖公主身姿曼妙,舞姿綽約如朱玉跳躍,看得席上的人痴迷不已。
「這場舞頗具新意,外域的滋味不想會這樣精彩。」有人情不自禁地說。
羅旖公主攀上繩索,于空中曳行,令席上一片驚呼,那姿態堪稱一絕。她婀娜美麗,在半空之上,向宴席這邊飛來,恰如嫦娥臨凡,翩翩降于地,自腰間抽出一支白玉短笛,遞在安常大人面前。這個時候,許多人並沒有從絢麗的舞姿中回神,直到元統帝邊上的東括國君爆發出爽朗大笑,說︰「嵐兮看上你了,小子,還不接了玉笛。哈哈哈。」
眾人震驚不已,屏息看著安常大人與羅旖公主。那東括國的公主毫無羞澀之態,大大方方地舉著定情物,一身雪白的霓裳,而著朝服的安常大人站起身,從她手上接了,羅旖公主對他說了句話,他便含笑看她。于是羅旖公主抬腳跑上台階,奔向父親,東括國君攬著女兒又向元統帝作禮,「謝陛下成就嵐兮這段姻緣了。」
元統帝兀自驚愕著,御前的趙侍官提醒他,他才點頭,遙遙望了一眼安常大人,說︰「那,即全了羅旖公主的心意。朕非常高興見證這美妙的時刻。」
羅旖公主跪下用大衡語謝恩,這時卻嬌羞起來,慌忙回避了。
東括國羅旖公主親招安常大人,很快成為天下奇談傳遍四海,這在野史中堪稱絢麗的一段,所有人不約而同認定這一位安常大人心中真愛是這個異域公主,也正為兩人最終未能喜結連理而鋪設淒美壯麗的一筆。
其實,羅旖公主便是數年前季良夫婦口中說的邊域奇女子,揚言仰慕安常大人,唯願成其夫人。而安常大人十二月赴姜北國喪,特繞道東括國,曾與羅旖公主相會一面,故結此姻緣。
東括國君因疼惜愛女,招親一事應其所求。聘嫁大衡,實在不是他心甘情願的,私下他向他的準女婿表示,成親後最好到東括國居住,在那里,他可以盡展他的抱負。安常大人以模稜兩可的意思回應。
「你不要在我面前耍滑頭,我是知道你的,不知道使了什麼詭計弄得我們嵐兮非要嫁你。你若要利用這個,你和你的皇帝可就打錯算盤了,東括公主可不是你能玩弄的!」東括國君在安常大人面前放了重話,擺不出不可侵犯的天威。
因安常大人身上尚戴孝,婚期便定于元統十年初。羅旖公主不怕再等兩年,她樂觀地認為,她已與他合二為一了。
大衡朝第一人婚指外邦國,各人有各人的念頭,那段日子里偷偷嚼舌根的數不勝數,最光明磊落的就是戰將軍了,他對著滿朝文武百官大張著嘴巴哈哈大笑,「你看他那張小臉蛋兒,嘖嘖嘖,千華苑花魁姑娘比得上麼——比不上,當年為拉攏林家一族不是也用這個勾引那位齊吏夫人嘛。想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只要長得水女敕即可,這可著實讓人羨慕啊,哈哈哈哈……各位大人,是不是啊,哈哈……」
作听者的大臣們只敢訕笑著。將安常大人比作花苑姑娘,他們又不似戰將軍手掌大衡軍隊,也不敢向天借膽,怎麼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點頭認同呢。
戰將軍對安常大人欲除之後快的意願從此更加強烈,他此生最懊悔的事莫過于在瑞親王府密會時沒有殺了他,依今勢看,事情變得比以前復雜得多,機會甚難。
對安常大人諄諄教導幾日後,東括國君于二月初十日起駕回國。皇後出柬留羅旖公主暫居時日,羅旖公主便在宮中住下。皇後安排她住在自己宮的南殿,對她說︰「巧的很,我們虞琯公主下個月即從聖關山回來,屆時你們兩個踫面,一定投緣。」
羅旖公主想了想,問道︰「你們公主去聖關山干什麼?」她的大衡語卻十分地標準,只是用語上沒有禮儀,想必在東括驕矜無比。
「虞琯殿下在聖山寺為天下修行,已滿七年祭,圓滿回朝呢。」
「她出家七年了?她幾歲了?」顯然,羅旖公主無法明白這件事,在她眼前,浮現虞琯公主的樣子,青衫玄帽,老淚縱橫地掐著佛珠。
皇後看她吃驚的樣子,微微一笑,「虞琯殿現年十六,並不是出家,帶發修行呢。」
「她是皇上的妹妹,對麼?」
皇後點點頭。
羅旖公主攬起眉頭不悅道︰「那我們肯定不會投緣。」
皇後第一次听人講出這樣的話,一時不知面前這個公主是真心之言還是別有用意。無論怎樣,皇後娘娘已經看出來,這位公主果然驕矜蠻橫,任性傲慢。
皇後娘娘用手絹捂著唇角笑,說︰「公主自然是只和安常大人投緣,對吧?」
羅旖公主臉上飄紅,眼底閃過興奮的意味,嘴上說︰「娘娘你取笑嵐兮呢。」
「公主眼光真是太好了,挑走了我們大衡最優秀的人,你是怎麼在那樣的地方一眼看見他的?」
羅旖公主疑惑地望著皇後,好像听了一個她不懂的笑話似的,「難道娘娘不知道他在東括國很有名麼,如果不是父王不答應,我三年前就來找他了。」
皇後娘娘再次被這個姑娘嚇到,她抬眼看了看伺候在側的侍女,都在竊笑。
「好在東括國主明白公主的心意,成全這段美好姻緣。」
「他不能不答應,我說要麼讓我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要麼讓我跳長掬江,說完我就去跳了,後來,他一百個願意呢。」
羅旖公主豪邁不拘、為愛跳江的事情很快傳遍了王公貴族的庭院,掀起了王侯官宦的閨閣里的新風潮。這些郡主小姐們除了捏針執琴,還要學學跳江絕食的絕技,因為羅旖公主和文禾郡主的姻緣給了她們如此精闢的啟示。
皇後與羅旖公主閑談下午時光,掌燈時分元統帝聖駕至,皇後娘娘接駕,在芩華殿歇下。皇後乃壽陽公主與戰將軍的長女,與元統帝同歲,為當今太子生母,但素不受寵。
比如此時,皇後為元統帝除鞋,裝不經意地問道︰「皇上,虞琯殿下接駕的事宜,是交給正尉大人了?」
元統帝勉強回答︰「是。皇後難道另有想法?」
皇後搖首,臉上掛著殘笑說︰「妾身不敢。」
元統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輕咳一聲,「羅旖公主那邊妥當了?」
「是的,撥了十幾個女官在身前伺候。」皇後觀望元統帝的神色,繼續說,「這位公主是個奇女子,毫無女兒態,難道東括與我們這邊大不一樣麼?」
「怎麼說?」
皇後嬌嗔一笑,「直言不諱地說自己愛慕安常大人,為此尋死讓東括國君答應呢。」
元統帝若有所思地頷首,「想不到竟與安常結了姻緣,出乎朕的意料。」
「羅旖公主說安常大人名聲在外,她早已傾慕。不知所言屬實否。」
元統帝沒有接話,皇後為他解下發冠,嘆息道︰「這幾年看去,還以為安常大人是個木頭人呢,也不娶妻也不納妾的,想不到姻緣說來就來了,也免了皇上心中的憂慮吧?」
「是啊。」元統帝心不在焉地說。
「我看啊,這個一見鐘情的佳話還需讓文士記纂下來,讓人嫉羨呢。」
元統帝听到這里,倏然瞪大眼楮,看向他的妻子,正欲開口說話,外頭侍人報說︰「皇上,詹寧宮出事了。」
元統帝立即站起來,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問道︰「出什麼事?堇夫人怎麼了?」堇是元統帝賜給蘇信春的號,他說話時已經快步走出宮門了,所以皇後尚不能听到侍人的匯報。她稍事休整,也移駕向詹寧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