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暖和干燥。蘇信春睡到安常大人上朝去後才醒來。她瞪了半天眼,鼻尖上進入的都是安常大人身上慣有的味道。陽光已經透過窗縫照亮整個屋子,她四處看看,惶惶不安,甚至恐懼起來,最後,她縮在被子里哭了。
「春姑娘,您起了嗎?早膳您在哪用?」外頭有人敲門,蘇信春趕緊壓抑聲音,掀開被子極為慌亂地穿衣服,也不管凌亂的頭發,跑到外間,手放在門上,又不動了,再跑回來,坐在梳妝台前整理發飾。呆呆地望著銅鏡里熟慣了現在卻陌生的臉。她把鏡子關起來,焦慮不安地四處打探,仿佛于萬人中尋找一個熟人似的。她趴倒傷心地哭起來,「您為什麼走了呀,您為什麼要走呀……」
安常大人下朝歸來,踏入東庭院,宜靜和幾個小丫頭迎上來伺候,不見蘇信春,安常大人換下朝服,走入寢房,沒有蘇信春。他問宜靜︰「春姑娘呢?」
「大人,春姑娘早上起來就出院了,這半天沒見著人。」
安常大人有些納罕,想可能在明宛院,便吩咐說去明宛院用午膳,出了院門。走到慕夫人處,慕夫人正在用膳,說︰「怎麼這個時辰來了,用膳了沒?」
「沒呢,正是和姨娘一起用的意思。」安常大人坐下來,有人擺上碗筷,將東庭院的菜擺上來。安常大人沒在慕夫人處見到蘇信春,他想象不出蘇信春除了在這里外還能去哪。即使在別的園子里呆著,知道他回來也該出現了。
吃罷飯,安常大人隨著慕夫人閑聊一陣,知道蘇信春沒來過這兒。他告安離開慕夫人的閣樓,又在院子里留意了一圈,走出明宛院。
安常大人幾乎要跨出院門了,但他折了回來,屏息站了一會兒,向院門走去。當他拉開後掩的門時,正對上草垛里蘇信春圓而美麗的的眼楮。她蜷縮在草垛那里,抱著膝蓋,頭發蓬亂。顯然她一整天都呆在這干澀的草堆里,驚恐的眼楮也是哭過的,更令安常大人難以接受的是,她好像不認識他似地怒視他。
安常大人找到蘇信春一時很欣喜,他蹲下來,「怎麼啦?」把手搭到她膝上。他輕軟的聲音沒有半點刻意而為的別扭,和平常那種拘謹、淡漠的聲音一樣自然。
蘇信春躲開他的手,一下子掉出眼淚。她緊緊縮起來,也不理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落空的手揚在空氣里,他不能理解她的情緒,蘇信春躲在這里哭,這是什麼意思呢。他重新伸出手抱住她的肩膀,「你怎麼了,嗯?為什麼藏在這里?」
蘇信春要推開他。
「我……我怕極了!早上我醒來……我發現我完全變了……我不一樣了……我不是蘇信春,大人,她不見了……您看……她死了!」
安常大人僵硬地抱著蘇信春,大概明白她不明所指的話是什麼意思。他低頭去看淚流滿面的蘇信春,就在一瞬間,他的高傲與冷漠涌來又消去。這使他明白到,蘇信春特殊的少女情愫。她感到害怕,為一件至為重要卻長長遠遠地失去的東西痛苦。他沒有安慰她,沒有向她解釋這一切。難道他應該明白為什麼別人欣喜接受這一切而蘇信春不是嗎。
後來安常大人說︰「沒有的事,你還好好地活著,你仍是那個蘇信春,我喜歡的美麗的姑娘。你看看,我一整天惦記你,找了你這麼久,你倒在這里睡長覺了,身上沾著奇怪的味道,趴到我身上來哭出那些話嚇我。你說的是真話嗎?你真能變成別人不認識我了嗎?」。
蘇信春抬起來,有些疑惑與不安。她慢慢安靜下來,看清眼前的人。
「大人,您在找我嗎?」。
「是啊,找了好幾遍了。」
她垂下頭,「我忘記煮茶了。」
「茶可以再說,你竟不覺得餓嗎?你打算在這呆多久?」
「不知道。我太累了,老睡著。我不敢出去,您早上不在,單我一個人……她們會笑話我的。」她大膽地看著他,「大人,您喜愛信春嗎?」。
「喜愛。」
蘇信春笑起來。不見安常大人之前,她當他是猛獸,現在,她再度迷戀他。
安常大人把她抱起來,整理她的妝容。她聞到身上難聞的腐臭味,那是在草垛里躲一天的結果。
晚膳安常大人和蘇信春一起用,她一直低著頭,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伸出筷子,安常大人問她話,她也不愛搭理。她太羞澀了,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應付這一切。
晚膳後安常大人在書房處理公務,蘇信春沒有伺候在前,在外室等著,差點打盹睡著。安常大人出來時蘇信春坐在凳子上半睡半醒。他坐到她邊上去,蘇信春一下子驚醒,失措地瞪著安常大人。安常大人無奈地笑了。
「睡著了?」
「嗯……」她低下頭,站起來。
「你真的那樣厭惡我踫你嗎?」。安常大人嘆了口氣,使蘇信春驚惶,「不,大人!我只是……只是覺得我已經不是我了,我想不明白,我會變成像大娘那樣的女人,我怎麼可以那樣呢……」
「你當然不會那樣。听著,信春,你哪也沒變,你仍然可以彈琴、唱歌、跳舞或騎上紅兒去逛,愛什麼時候上姨娘那都可以——你要喜歡就回姨娘那住幾天,好吧,住幾天,想通了,還想看見我的,再回來。」
蘇信春怔怔地望著他。安常大人的善解人意在外人眼里猶如夏雪一樣矜貴神奇。
蘇信春在明宛院里第二天就想念安常大人了。慕夫人耐性地和她闡明她的困惑,諄諄教導她許多事,表現了一個母親的溫情。蘇信春明白了。
她迫切地收拾了行裝,回東庭院。
「大人回來了沒有?」她問迎上來的丫頭。
「回來了,在上善閣那兒。春姑娘,您可回來了,我們都念著您呀。」
蘇信春對她嘆了口氣,立馬向上善閣跑去。
閣外門廳里小丫頭正坐著做針線,見到蘇信春都站起來笑。蘇信春走進閣樓,正室里沒人,她穿過去,向後面廊廳里探頭。果然,廊上擺著幾,燻香氤氳,幾上落滿了梨花瓣。安常大人枕在席榻上,睡著了。他的身上有安靜的花瓣。蘇信春摘下鞋子輕輕走過去,跪到他身旁,屏息望著他。
安常大人突然握住她的手,擁住她。
「大人,您裝睡!」蘇信春抱住他,不安地四處看。
「是被你吵醒的。你這丫頭太壞了,說走就走。」
「你同意的呀,我才走的。」
「是啊。」安常大人松開她,靠回原來的地方,眼楮打量蘇信春,然後肆意笑起來。
「真是個孩子。」
蘇信春扭過頭來,「大人,您喝茶嗎?」。
「大人,您這樣笑!我走了!」蘇信春氣勢洶洶地站起來。
「去哪兒?回姨娘那兒嗎?她準笑糊涂了。」
「大人!」蘇信春羞愧萬分地撲過去捂他的嘴,「不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