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夢 第十二章

作者 ︰

安常大人迷戀齊吏夫人秦征顏,與其通奸,遭到告發後,齊吏夫人自縊。元統帝有如沒听過這樣的事,安常大人職務行走照常。這件事情悄無聲息地平滅下去。一個月前仍有些許氣焰的告發者現在已不知去向。然而安常大人的卑劣無恥已經被釘到陽京城的土壤、城牆里。人們都有自己該有的途徑去辱罵、責難、譏笑、同情他,而高高在上的人仍居高臨下的凜然樣子。這種無所情緒的淡漠神色呈現在那張美麗卻虛弱蒼白的臉上,落進別人眼中,竟比以前更令人敬畏與贊嘆。他宛若上了更高的雲端,在永不可被觸及的地方,使人們仰望他。沒有人了解這是出于什麼原因,要麼安常大人善蠱,要麼天下人愚不可耐。

他們的安常大人完全厭棄世界,陷在絕望的泥淖中,生命幾近衰敗死亡,這個時候,竟有人更愛他了。

四月初七,元統帝頒詔賜婚,許壽陽公主府的扶音郡主于安常大人。他人還沒來得及驚訝公主府同意這場婚姻,安常府已然掀起更大的風浪。

安常大人不接旨。

去年曾沸沸揚揚傳著安常大人愛慕扶音郡主的佳話,如今看來十分怪異。在壽陽公主府里,戰將軍幾乎砍斷了桌幾,他要拔劍將安常大人碎尸萬段。

「畜生!畜生……」

壽陽公主這次在丈夫面前是無話可講的,她因贊成賜婚,昨日和他鬧了一場,今日形勢使她處于下風。並且有更大的禍患讓她去憂愁。

扶音郡主已有兩個月的身孕,若不出閣,恐怕事端大起。

戰將軍知曉此事,那柄劍就要架到女兒頸上了。

壽陽公主對安常大人拒婚非常驚訝,她一直堅信安常大人迷戀自己姿容第一的女兒。從去年種種行徑來看,提親是遲早的事,並且安常大人不是個膽怯的人,根本不在乎兩家身世地位的差距,再加上御賜婚姻。

怎麼,一個婬逸鮮恥的人竟抗婚了?!而女方是堂堂的公主府小郡主!

壽陽公主完全不相信這是事實,唯一恐怕的是,安常大人知道了扶音郡主的事。

這種狀況幾乎不可能。

壽陽公主欲從女兒那兒探知,一無所獲。後來,她憤怒了。

知道了又怎樣,皇上賜婚,許你金枝玉葉,你一個上品大臣倒擺上譜了,作威作福給誰看呢!

「媽,媽!我不嫁他,不要!」扶音郡主開始極力反抗,她怕極了那個男人。

「你說什麼任性的話!你這事要指望誰為你做呢?皇上顧憐我們家,指了這樁婚事,不致使你丟損顏面。」

扶音郡主欲哭無淚,氣白了臉,「您何時這麼謙恭了?總之我不會答應的!」

壽陽公主對女兒的無知感到無可奈何,「你要拿你自己怎麼樣?要嫁給那個人嗎?」。

扶音郡主咬著牙不講話,扭頭要走,「我也不願做羞恥的事。皇上賜婚是顧憐我們家還是顧憐安常大人,您應該更清楚。」

「你現在知道講這種話了?羞恥的事你做得還少嗎?」。

康平王妃在去往次子院子的路上,听到下人議論,言新婚夫人如何受冷落之事。康平王妃性情淳德,卻不免斥責了口雜之人。她匆匆走進周世律院里,撞見周世律要出門。

「母親早安。」

「上哪兒去?」

「去城外一趟,和重修約好的。」

康平王妃拉住他,「你和他可不一樣。現在你房里有人,卻又如他們隨性呢?」

「母親。」周世律為難地望了望里屋,「我不能失信于朋友。」

「好,去去就回。不懂事。」

周世律快步出了門,康平王妃踏進里屋,新娶兒媳用完早膳正漱口,忙轉身行禮。康平王妃因疼愛周世律,所以對他的一切都一律對待。

臨新郡主年方十六,面貌清雅,性格內斂,同康平王妃講話只是問一句答一句而已。

「律兒沒有欺負你吧?若有,只管告訴我。」

這個時候,臨新郡主眼眶紅起來。她嫁進來已經四個月,算不得新人,然而周世律待她就如洞房初度一樣。她心中有無限憂慮痛苦,無處可訴,娘家又遠,內心更加抑郁。

「母親,臨新自知地位卑微,您寬待臨新,然而世律少爺看不起我。」

「傻孩子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們都知道你德貌無雙才聘得你來。你這樣說是我們康平王府對不起你了。」

臨新郡主見話說得太嚴重,也不敢再訴苦,轉過話頭。

周世律中午時分就回來了,在家呆了一個下午,說晚上宮里有個宴,會帶同臨新去。

臨新首次入宮門。今晚元統帝突然要辦煙花會,四品以上大臣都出席了。臨新郡主和嫂嫂一起走向寶嘉郡王妃那一桌。在座的有瑞親王府的王妃、文禾郡主、康平王府離昭郡主等幾個。她們與當今皇後鄰席。元統帝在東**,親王郡王與大臣都在那兒。而女眷這邊卻尤為熱鬧。

「今日倒有帶妾室來的,這可熱鬧了。」有人嘀咕了一句,寶嘉郡王妃稍仰臉看了看,說︰「這些朝里的人越來越不像話了,大孽不道違反禮制的都做。」她又看向瑞王妃與文禾郡主,「雪綺愈加端麗了。」

「這孩子卻一點兒也不懂事。」瑞王妃一笑,周雪綺淡然地飲下一杯酒,對著離昭郡主小聲耳語一句,後者靦腆地發笑。

瑞王有意將女兒許給安常大人,朝里許多人都看清楚,然而齊吏夫人事件後,這事兒就顯得尷尬悲愴。

元統帝及安常府的反應,讓齊吏夫人事件顯得亦真亦假,很多人開始懷疑通奸事件是虛造的。

臨新退出來,說要到外面接康平王妃,她想見見一個人。那個人先康平王到,從馬車上下來,玉冠錦衣,年輕美貌。

「怎麼,就是那個人與表姐干出那樣的事嗎?」。臨新不自禁跨前一步,撞到一個綠衫少女,後者行禮退到安常大人身後去。臨新盯著那個人,眼神陰沉。綠衫少女嚇了一跳,又趨前擋在安常大人面前。安常大人停住了,他在原地環顧,似是而非地笑起來。從階上踏下來的康平王妃倏然怔住,去拉丈夫,「你看,像極了。」

「誰?」康平王不知所以,抬頭時只看見臨新失神的樣子,「那是怎麼回事?」

康平王妃走到媳婦身邊,「臨新你怎麼在這兒?不舒服?」

「啊,母親。我想在此等候您與父親。」臨新回頭望了望遠去的安常大人,暗自咬牙,「這人為什麼還這麼快活呢,他該死的。」

「臨新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安常大人在座位上沉重地咳起來,他近來異常憔悴,較之前更加虛弱,雙頰無絲毫血色。蘇信春遞上帕子,手扶在他背上。

「大人,您喝些參茶怎樣?」

他擺擺手,覺得坐立難安,整個人輕飄飄的,很是恐懼。

「大人,听說這焰火有新樣式,我們可以看看有多漂亮。」蘇信春輕俏地說,安常大人有氣無力地點頭,「待會兒你可以到月樓上,那兒視野最好。」

「您不去嗎?說好的您要放開心來的。」

「我乏了。」

安常大人的生活極其簡單,並沒有傳說中那樣豐富奢靡,也不是蘇信春想象的那樣夸張,這樣一來,蘇信春心緒就復雜了。有一點是蘇信春不詫異的,他少言,安靜,能夠一個人坐幾個時辰。這種自閉的狀態是從近來開始還是一直都有,難以求證。蘇信春不知不覺有了習慣,她可以在他不知道卻離他很近的地方,也安靜那麼幾個時辰。他若有吩咐,她立馬可以知道,同時肆無忌憚地欣賞他的姿容,揣測那種賞心悅目下她不知道的世界。

蘇信春一直沒有想起慕夫人囑咐的事,她呆在安常大人身邊的一段時日里,依然未月兌女孩的稚女敕,可是她更愛美了。她的喜悅總易露于言表,像一束純明的光,不知不覺就照到安常大人身上來。

安常大人越來越厭倦熱鬧,確切地說,厭煩一切存在眼界里的事物。他對蘇信春有印象,可是他不願記起她,他覺得她的臉愚蠢至極,他像厭煩熱鬧一樣厭煩她。

安常大人這種病態的狀況並不如慕夫人所願那樣好轉起來,在她發現幾個月來安常大人院里沒有哪位姑娘踏進過,她開始慌亂起來,蘇信春並不討他喜歡,這是一定的,那麼形式就更可怕了。

「信春這丫頭還伶俐,不比真兒差的。」慕夫人隨意道,微微一笑。安常大人淡漠地點頭,他並不能輕易想起蘇信春的臉,雖然李居恆夸贊這個少女。

慕夫人不信他沉得住氣,「那姑娘美麗聰慧,她不討你喜歡嗎?」。

「蘇信春嗎?」。安常大人有些驚訝,他盯著慕夫人的臉,「那還是個孩子。」

「過年就十六了。」

「姨娘您太費心了。」

八月伏天既過,懨懨的人都恢復了些精神。蘇信春在心底堅持著自己的信念——使安常大人心里舒暢起來。她不知道自己不受安常大人喜愛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後者心態問題。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前一段時間,他只當自己死了,無論如何逃不過自責自賤的心緒。元統帝與慕夫人連續給了他些力量,現下他像是少年亟待懂事。

「大人,中秋佳節,我們也放煙火吧,那樣令人高興。」蘇信春露齒一笑彤大的眼楮彎曲起來。她年少純明,對安常大人一片赤誠,盡管後者對她頂多哼一聲。

「夫人說今年的宴由她來辦,夫人肯定有驚喜的。」

安常大人淡漠地抬頭望一眼磨墨的蘇信春,不能夠理解她的歡快。他幾乎不去理解無關緊要的人,懂人心思只是一種興趣。

「你去吧,這兒不用你了。」

蘇信春頓了頓,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便退出來,不願走遠,在庭階上坐下來。

蘇信春不知道自己愛上一個人,注定今後要走不尋常卻艱難的路。她時常想起去年梅花初綻安常大人一聲嘆氣與荷塘邊上的絕望,令她難過。如果,哪怕發生一件事讓他真心笑了,她不惜任何代價。

那日煙花大會臨新郡主一見安常大人,回來後陷入一種不安中,她的夫君在安常大人手下當職,或許可以從中了解這個人。然而她與周世律不能夠放松交談,她太過羞怯,周世律瞧她一眼她都面紅耳赤。周世律那樣不興男女事情的貴族子弟也覺得這妻子不懂情趣,行起房事扭扭捏捏,令人掃興,他便不愛回來。

一天周世律從公事房回來,要換衣服立馬進宮。臨新郡主站在更衣室內主動為他解衣帶,起先周世律還不知道是妻子,以為是侍女,直到她講話。

「何時回來?」

「啊,飯前就回來的。你中午一個人吃嗎?」。

「是的。」臨新郡主紅著耳根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轉身去拿了一條墨綠腰帶,上頭繡著漠外民族的花飾。「用這個好嗎?」。

「你做的?」周世律有些驚喜,立馬點頭,覺得她的羞怯有了幾分可愛。

「您日日當值,都為安常大人做什麼呀?」

「我也只是看些文件。」周世律見她關心自己,有些開心。他除了與母親妹妹接觸過外,就沒有與別的女性有過識交。本來迎娶臨新是順父母之命,也不抱什麼期望,對著臨新失望幾個月後突有感覺,很是新鮮。

「听說這個安常大人姿容無雙,夫君知他品性嗎?」。

周世律看她仍是怯生生地紅著臉,而話意這麼隨行,他覺得莫名其妙。

「安常大人高貴的姿容是惹得許多女子愛慕,你是要做齊吏夫人嗎?」。臨新郡主受驚不淺,全身發抖。

「臨新不是這個意思,您怎麼會這樣猜忌,我如何做人啊。」

周世律無意為難她,「你問他做什麼?」

臨新怕惹不快,只說︰「您日日與他相處,怕有嫌隙。」

「放心好了,他是個行為光明的人。誰又沒有錯呢。」說完就走了。對于齊吏夫人一事,周世律驚惶過後並不怨恨安常大人,皇上息事倒使他感到安心。周世律稍加了解,也會知道齊吏夫人是焦中王姨親表妹,自己妻子的表姐。

臨新郡主雖然羞怯,內心卻執著強硬。她一心憤恨安常大人,總要單面質問,致使對方羞慚至極,撫慰表姐。

秦征顏在娘家時對臨新表妹異常疼愛,她在少女時期性格純明無瑕,喜愛自思自樂,不管旁事。出嫁時,因顧憐房中精心養護的蘭花臨時悔婚。她嫁到齊吏府,因容貌美艷而倍受喜愛,因性格奇異而遭人非議。秦征顏不理世俗,愛蘭護蘭,或挑錦帕繡家鄉的圖,有些不懂事的自我行素。然而對兒子很盡心,仿佛眼中只有他。有人猜測她太過戀家而不喜歡這兒,只覺得兒子是她所有的。

去年四月花祭宮廷宴會,齊吏夫人自顧離席帶兒子到無人的院欄下玩。那八歲的兒子生性俏皮,又愛粘著母親,所以兩人看起來很有情趣。正鬧得起興,有個侍女突然叫起來︰「啊,誰在那兒?」隨後跪了下去,原來安常大人也離席在這兒,他一個人靠在欄上睡去,被鬧醒,卻不動,靜靜看著母子,最後讓一個侍女發現。

齊吏夫人沒有行禮,只是喚回兒子。安常大人走到燈下來,他的華美身姿令齊吏夫人的幾個侍女驚嘆。孩子的乳母拉扯齊吏夫人,輕聲說︰「這是安常大人,要行禮的。」

齊吏夫人才站好福身,安常大人伸手扶住了她,「是我擾了你們的雅興。這位是令子?」

「是的。淳兒,見過大人。」齊吏夫人在兒子發上撫模,林孝淳便規規矩矩行禮。安常大人謙和地拉住他的手,問他的喜好。

林孝淳與安常大人似乎毫無年齡芥蒂,談得歡暢。齊吏夫人高興地坐在一邊,想安常大人這等美貌的少年且權重位高的,卻有這種溫和的性情,不恥與小兒說笑,又想外人怎樣議論這個人不懂禮節狂傲不羈,覺得對他尤為喜愛,以致當晚分手之際,安常大人相約再見時,她言次日到郊外野足,望他同來。

這對于女子來說是非常無禮可恥的行舉,而齊吏夫人這樣率性美麗的少婦,卻不令安常大人反感,而且後者已對齊吏夫人有愛慕之心了。

他們的幽會進行得非常順利,不久就到了生死相隨的地步。兩個同樣喜歡生活在夢里的人,總不會舍棄對方的。

而秦征顏怕累及安常大人自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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