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在路邊咖啡店,阿九見到了與從前判若兩人的呂小滿。
他臉色蒼白憔悴,眼楮空洞洞溢滿悲傷仿佛隨時都要流出來一樣。倘若不是那依舊耀眼的藍鑽耳釘,阿九簡直不敢相信是他。
記憶中的呂小滿,漂亮、張揚,而現在的他抑郁、陰沉、身上散發的絕望似乎能穿透空氣感染到每個人。
這半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使一個人的相貌甚至精神改變如此之大?
沉默了很久後,阿九猶豫著率先開口,「小滿哥好。」
小滿抬眼看了看他,眼神變得俞加灰暗,好像除了自己外每個人都能活得光鮮亮眼得償所願。
譬如眼前這個少年,他從與世隔絕的高山上下來,什麼都不懂,也沒有什麼靠山親人,可是他現在活得面色紅潤一臉陽光,甚至看似普通的襯衫都是常人夢想的奢侈品牌。
小滿自信長相不差,交際手段也強他數倍有余,可為什麼命運總是對如此不公?
幼時他想要玩具永遠在別的小朋友手中,上學後拼了命努力也得不到父親的肯定,考到人人羨慕的學校後卻因交不起費用而與其失之交臂,愛上的人永遠冷酷無情的說自己不會有人類感情……
在一次失敗一次次絕望後他終于領悟到,得不到命運眷顧的人,不管怎麼用心經營,生活都是一堆狗屎。
如今的他已經提不起任何精力去追求所謂的幸福,只想壓上自己所有去賭最後一次,看所謂的傳說是否能真的扭轉人類命運。
阿九看到他眼神迅速變幻著,便擔憂道︰「小滿哥,你沒事吧?」
小滿搖搖頭,「之前的事,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啊,是說游泳池那次嗎?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我是說這個。」小滿將手攤在桌子,四指張開卻赫然缺了食指。
阿九伸出手模著已經愈合的傷口,小心翼翼道︰「你一定很疼吧?」
小滿冷冷的注視著他,希望能從他表情中找到一絲正常的憎恨和憤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在關心一個曾經兩度想要殺你的凶手。」
阿九無所謂道︰「可我現在還是好好的呀。」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你麼?」
阿九想了下,道︰「你羨慕哥哥對我好。」
小滿冷聲道︰「是嫉妒,恨。我那麼愛他都沒有得到一點回應,憑什麼你一出現就能得到他的關心?」
「雪姨說哥哥對你也很好……」
「那不一樣!」小滿打斷他,提高嗓門瘋狂道︰「錢是沒有溫度的,它暖不了人心!我想要的是愛,一點……哦不,很多,全部!我想要的得到他全部的愛!你一直這麼善良,連我之前做下的錯事都何以原諒,這回也一能幫助我,對不對?」
阿九迷惑道︰「小滿哥,我听不懂你的話。」
「我跟歐陽飛一樣見到了愚人棧!那人說需要找一個有烹飪靈力和赤子之心的人來繼承,出來後歐陽飛的臉色就變了……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關系,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在乎你!從這根手指上就可以看得出,不是嗎?我答應把棧給你,但是你要幫我做一道光明美食……」
阿九錯愕道︰「把愚人棧……給我?」
「對!你不是一直夢想找到哥哥嗎?不擁有了愚人棧,你就可以美夢成真,做什麼都可以!」
阿九半信半疑道︰「可是它當真存在嗎?」
呂小滿抓住他的手,「不相信?我現在就把它交給你!」
小滿話音剛落,阿九眼前立刻閃過一道白光,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古式建築聳立在茫茫白霧中,背後靠著一棵參天大樹。兩串骷髏串制成的燈籠分別掛在門前,隨風舞動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朱紅色的木門上方,掛著一塊巨大的金字牌匾︰愚人棧!
竟然真的是愚人棧?這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夢里嗎?阿九難以置信的掐了下臉。
與此同時,一個沙啞的激動聲音道︰「我的主人,歡迎您來接任愚人棧!」
可是阿九依舊看不到一個人影,便指著鼻尖問︰「你是誰?是在和我說話嗎?」
「是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門野。」紅色木門中突然走出一個與聲音完全不符的年輕男人,沖阿九躬敬行禮。
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五官清秀俊雅,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唯一致命的缺點是身高僅到常人膝蓋部位。
為了跟對方保持平視,阿九不得不蹲□,「請問這家棧是您的嗎?」
門野道︰「非也,我只是負責暫時看管,一直守在這里等待真正主人的到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我要怎麼才能回去?」
「這里不屬于任何地方,而是處在時間裂縫中的獨立空間,在您正式接收棧後,會以掌櫃身份重回人間。」
阿九抓頭,「我听不太明白,您能不能說得詳細些?」
門野笑道︰「此事說來話長,請您跟我到棧內稍作歇息便會明白一切。」說罷一揮手,兩扇大門自行開啟,黑暗的大廳瞬間亮了起來,包括懸在門口的骷髏燈籠都發出桔色光芒。
阿九跟在門野身後,好奇的打量著棧內的布局。
大廳收拾的很干淨,但是沒有一點活人氣息。
當中一共擺了六張方桌,其中一張上已經布置好了茶跟點心,還冒熱騰騰的白氣。
門野請阿九坐下,指著櫃台後面一幅龍飛鳳舞的對聯道︰「主人請看,這是愚人棧第一個掌櫃留下來的。」
阿九看過去,只見上聯寫著︰開壇千君散清愁,上桌萬去煩憂,下聯承接︰樓小內部乾坤大,笑迎遠來三界,橫批︰愚人愚已。從筆法和胸襟上可以看得出,這掌櫃是個瀟灑狂妄的性情中人,並非池中物。
門野道︰「從我看守愚人棧至今,已經有整整六百年了,您將成為棧的第九位主人,希望能在您的帶領下,愚人棧可以發揚光大,幫助更多需要的人。」
現在發生的事,還有對方所講的話,就像空相師傅跟他說的奇譚故事一樣。
阿九神情恍惚的收回視線,好奇看著門野道︰「怎麼才能幫助更多人?」
「最初的主人選擇建立在這時間裂縫中,便是希望愚人棧可以萬古長青。這個空間不受人類、妖界、冥界的約束,時間是靜止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老不死。在這里,棧掌櫃就是絕對的王者,所有人都不可以忤逆,您有權帶領任何人進來,也有權利驅趕所有人離開。在我們棧的廚房中,有一本隱藏的《光明食譜》,得到它,您就可以做出滿足所有願望的美食。在夢想得到的同時,他們也必須也失去一些東西留做記賬,您可以隨意索取,小到他們的一根頭發,大到他們的財富、運氣、罪惡、甚至是記憶。」
阿九感慨,「好神奇的地方!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做給自己吃呢?」
門野收起笑容,一臉鄭重道︰「愚人棧第一條規則,身為掌櫃永遠不可以吃自己做出來的東西。」
「啊?那別人做給我吃的呢?」
「只有身為掌櫃的才能看得到那本食譜,除此之外也沒有人能做得出光明美食。」
阿九露出無法掩飾的失落,輕聲道︰「原來是這樣,就算我做出光明美食,也不可以讓哥哥跟我相認。」
門野繼續道︰「第二條規則,每個人只能用光明美食招待一次,但是棧有很多房間,他們如果想的話,可以一直無條件的住下去。第三條……」
「請等一下,」阿九出聲打斷他,「我……不想要這家棧,您能不能找別的人來繼承呢?」
門野復露出神秘的微笑,「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愚人棧第三條規則︰掌櫃一旦接受棧必須繼承,直到他找到下一個合適的繼承人為止,否則將會被永遠困在時間裂縫里。」
「也就是說我永遠也出不去了?」阿九無比緊張道︰「那前一個棧主人去哪兒了呢?」
「他吃了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門野用很遺憾的語氣道︰「太不負責了。」
听完他這番話,阿九頓感如坐針氈,他還想跟聞人楚在一起呢,還想吃遍天下的美食然後把它們做出來呢,怎麼能被稀里糊涂的被困在這里?
阿九堅定道︰「我不要做掌櫃的,我也從來沒有答應過。」
門野目光憐憫的看著他,「可是我的主人,您現在別無選擇。不要擔心會影響您的私人生活,您可以先辦理接收棧的手續,完了後依舊像平時一樣去做自己的事。但是請不要忘了,身為掌櫃每天至少要來棧一次。」
听他這麼說倒還不錯,即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而且還可以幫助很多人……阿九想了會兒,問︰「那我在外面能吃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嗎?」
「當然,光明美食所需要的食材只有在棧廚房里才能找得到。」
「我要怎麼才能到這里,又怎麼能出去呢?」
門野在他手心劃上一個圈,然後張開五指覆蓋在圈上,「我暫時將棧封印在您的左手中,有需要您可以隨時看得到棧情形。如果您想進入棧就閉上眼楮,在想象中推開腦海中的那扇門。離開時的方法也一樣,您只需要把棧的門關上,就可以回到現實。」
好像得到一個奇特玩具一樣,阿九將手握了握又松開,問︰「那我現在可以走了麼?」
「當然……不可以,我們還要簽立正式的合同。」
「合同?」
門野從懷中抽出早已備好的紙筆,上面寫著方才講過的幾條守則,指著空白處對阿九道︰「請在這里簽上您的名字。」
阿九掃了眼內容,不經意瞥到右下角的合同時限︰600年!不禁錯愕道︰「這個時間是不是有問題?」
門野笑道︰「怎麼會呢?以您目前的年紀,六百年只是一眨眼而已。」
阿九覺得難以置信,「你是在玩笑吧?我現在雖然還不到十八歲,但也活不了這麼久的。」
「十八歲?」門野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嘴角的小豁牙,「我看您才換過第一顆乳牙,妖齡應該還不到4500歲,如果換算成人類年紀的話,大概相當于九歲左右……六百年對您只不過是彈指一揮,實在算不了什麼。」
阿九疑惑道︰「我听不懂你的話,什麼妖齡……」
門野見他一臉懵懂,便道︰「妖怪自然要以妖怪的年齡計算,雖然您現在還未成年,但是以您的身份對應普通三界生物來說應該是綽綽有余的,所以不必存有任何顧忌。」
阿九驀然站起身,「妖怪?你是說……我是妖怪?」
這次換作門野驚訝,「啊?您原來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麼?」
盯著阿九的臉看了一會兒,他突然道︰「請把臉送過來讓我仔細看看。」在手指觸到阿九的眼下的紅痣時,立刻像被火燒一樣彈開,低聲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啊。」
被他觸到皮膚的瞬間,阿九頭疼的像要爆炸一樣,無數支離破碎的影像爭相涌出腦海。
熟悉的、陌生的、還有那場長期存在夢中的浴血戰爭……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被自己遺忘了。
……
「小家伙,過來讓哥哥抱抱……嗯,好像又重了,再胖下次出去玩不帶你!」
「九殿下,九殿下……奇怪了,往日這個時候都好好躺著睡覺的,今天這是去哪兒了?」
「報!景炎讓人用火燒了伏波宮!現大批武將朝這個方向殺過來!」
……疼,頭疼的幾乎要裂開了,阿九抱著頭蹲□。
那麼真實瑣碎的記憶,好像親身經歷過一樣,怎麼會……一直沒有印象呢?
看到他倒在地上,門野慌張的叫起來,「主人,主人……您沒事吧?主人!快來人啊!」
聞人楚正在辦公室對著電腦,心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許楠察覺他臉色不對,便關心道︰「少爺,您沒事兒吧?」
聞人楚搖搖頭,過了會兒依舊感到不安的厲害,便道︰「現在去查查阿九的位置,要快。」
許楠立刻去辦,在聞人楚送給阿九的手機和電腦中,都有定位追蹤器,所以查起來應該不難。
十分鐘後,許楠滿頭大汗的走進辦公室,「少爺,好像出事了……」
聞人楚立刻站起身,「什麼情況?快說!」
「定位器顯示阿九應該在文藝路七寶咖啡店,但是我打電話過去詢問,負責人說有看到阿九進去,但是……是和呂小滿一起!我已經讓人看住他了……。」
「該死的,」聞人楚重重用拳擊了下桌子,「我要馬上過去!」
半個小時後,聞人楚出現在七寶咖啡店,人早被請了出去,只有呂小滿獨自臉色慘淡的捧著杯子。
聞人楚進門便看到他對面放著的背包,徑直走過去揪起呂小滿的胳膊,「阿九呢?你把他騙到哪兒去了?」
呂小滿又喜又驚的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把愚人棧給了他,然後他就不見了。」
聞人楚一拳擊在他月復部,「什麼愚人人棧?誰要你做這些事的?天底下這麼多人,你為什麼偏要纏著他不放?!」
小滿疼的五官都皺在一起,勉強辯解道︰「阿楚你听我說,我只是……」
聞人楚抬起手,準備再次打下去的時候,阿九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來,「哥哥。」
他心頭一顫,轉過身看到一臉怯怯的阿九,便甩開呂小滿讓許楠把他強行拖走。
「記得上次答應過我什麼嗎?」聞人楚竭力保持著聲音冷靜,臉色卻陰霾的像暴風雨來臨前夕,可是在看到阿九一幅泫然欲泣的神情後,心又不自覺的軟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阿九扁扁嘴,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門野說我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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