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瑟瑟 第二十二章 十年後(上)

作者 ︰

月光傾瀉在這片山林之中,婆娑的樹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搖曳。阮琴雅披著一件單薄的衣服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欣賞那一輪圓月。虛歲已十二歲的她早已沒了幼時的稚氣,只是那些許憂愁仍掛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住持身體抱恙,卻仍堅持打坐念佛,娘親白日里上山替住持采藥,不小心滑倒,服了藥已早早睡下了。燭暗月明,更深露重,明日便是中秋了,不知爹爹與文珩哥哥可好?文珩哥哥他是否還記得琴雅?明月高掛,琴雅只能在此替你們祈福……

阮琴雅削瘦的雙肩上鋪滿了月光,頭發如瀑布一樣散在身後,孤單的影子在她身後拉開了長長的距離。她雙手合十,對著蒼穹上的玉盤許願。

中秋佳節,皇宮里如往年一樣,白日里嬪妃與公主們一同欣賞那姿態萬千的各種名貴秋菊,夜里便是合家歡宴,歌舞環繞,美酒佳肴,一同感受人月兩團圓的佳境。只是昱國子嗣薄弱,只有一位王爺,一位皇子和十四位公主,也只能靠歌舞和焰火營造熱鬧的氛圍。

簡志軒一身華服,既有王爺的氣派,又有翩翩的氣度。他早早進宮,這十年,一直安守本分,盡力在皇上面前維持自己好臣子的形象,朝堂之上也努力建立自己的威望,卻從不拉幫結派,不給皇上任何一個借口鑽自己的空子。

「皇叔吉祥~」一個聲音在簡志軒的耳邊響起,他一直只顧低頭走路,倒不察有人經過。

「是長公主啊!數日不見,又長高不少啊!」簡志軒眯起眼楮笑容滿面地與眼前的女孩客套,她已經出落得婷婷玉立,繼承了皇後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正仰起驕傲的下巴看著簡志軒。

左隱等人無論怎樣查都查不出長公主師父的真正身份,看來此人必定大有來頭,還是不去招惹她為妙,左右阮琴雅如今不在宮里,不會生出事端。

簡志軒笑了笑,道︰「長公主可是要去御花園賞菊啊?」

「是啊,皇叔可要一同前往?」長公主已值豆蔻,倒比從前識禮穩重了許多,只是那股與生俱來的驕橫似乎仍在眉眼之間不肯散去。

「呵呵呵,皇叔還得去你父皇處,你且去罷!」簡志軒沖她輕輕擺手道。

「那蓁兒告退!」長公主欠身道。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好一個「蓁」,多子多福,簡文蓁……簡志軒心里冷笑,看來你的名字也沒能讓皇室多添些皇子啊!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天邊染起了絢爛的晚霞,簡文珩正醉心于這天然畫卷,冠上的明珠已經微微有了些光芒,夜幕馬上就要垂下了,每到四處漆黑一片的時候,簡文珩就將藏于心里的阮琴雅那莞爾一笑偷偷捧出來細細回想,這麼多年已成習慣,好像漏掉一個晚上那笑容就會在心里慢慢淡去。不知今夜,她可也會仰望天空?

「太子殿下,晚宴已經就緒,皇後讓您趕緊過去!」太子殿里的宮人走到站在窗邊欣賞白日留下最後一片輝煌的太子身後輕聲稟告。

簡文珩整理了一下衣冠,說︰「知道了,這就去!」

今年的中秋家宴是皇上的一個新進妃嬪負責張羅的,看得出花了不少心血,單是這宴會的地點便別出心裁,將宴會置于御花園中,不僅抬頭就能看見明月當空,更有四周菊花的香氣縈繞,皇上與皇後今日似乎格外喜慶。

簡文珩到的時候,才發現今日竟添了些人,他莫名其妙地打量著坐在末席的幾位羞澀俏麗的女子,忽見簡志軒正慈眉善目地看著自己,忙興沖沖地跑到他面前,輕聲問道︰「皇叔,小雅可好?」

听太子一門心思都在阮琴雅身上,簡志軒心中大喜,但仍保持應有的姿態,說︰「太子毋須掛心,琴雅每日在寺廟替你,替皇上皇後祈福!」

簡文珩有些失望,他本想听到的消息是小雅回到王府與家人團聚,可是在這個團聚的節日里,她仍青燈相伴,不知是何等的孤寂。既然不能團圓,還要這個中秋節做甚?

簡文珩有些氣惱,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後今日的神色有些奇怪,平靜的表情隱隱約約透著喜色,卻努力控制著,自從十年前皇上與太子從大火中僥幸生還,她便每日吃齋念佛,再沒有何事能令她大喜大悲。

見眾人均已落座,皇後側身看了一眼坐在身邊欣賞歌舞的皇上,皇上朝她輕微點了點頭,並舉起手中的酒杯,眾人見狀,忙舉杯相應。

「今日乃家宴,不必太過拘禁。」皇後笑道。

簡文珩隨意拿起桌上的糕點,正要往嘴里送,只听母後說道︰「太子已到婚配年紀,是時候為他挑選一位才德兼備的太子妃。」說著便笑盈盈地望向簡文珩,簡文珩那雙刻著祥雲圖案的銀筷夾著的精致雪花糕跌落在酒杯里,水花四濺,而那糕點入水便化于無形。

簡文珩正欲開口,皇後朝末席的那幾位脈脈含羞的女子招了招手,那幾人便款款而來,簡文珩將祥雲銀筷重重地摔在桌上,目光瞥向一旁。

簡志軒心里一驚,太子才十五歲,皇後就為他挑選太子妃?他看了看神態安然的皇上,見他似乎也有意無意地瞥著自己,難道阮琴雅離宮五年,他還不放心,還在懷疑自己另有所圖?

皇後見簡文珩無動于衷,走到簡文珩身邊,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扯了出來,簡文珩掙扎著被母後拖到了那些秀女面前,皇後滿懷期待地說道︰「皇兒啊,這些都是朝中大臣之女,是母後悉心為你挑選的,你看誰比較合你眼緣,母後便擇日為你們成婚!」

簡文珩一把掙月兌開被母後拖著的手,將身子背了過去。皇後見簡文珩如此反應,有一些尷尬,片刻之後便恢復了平靜如湖面的神色,「既然如此,那母後便為你挑選吧!」

皇後手拿翡翠佛珠的手垂了下來,轉身望向有些微怒的皇上,問道︰「陛下,就選曹丞相的孫女,曹茵,可好?」

簡志軒一听,臉色有些難看。這曹丞相是前朝大臣,已是朝中元老,與自己更是平起平坐,雖沒什麼大的矛盾,可是他那頑固的性子倒是屢次在朝堂之上讓自己難堪。

簡志軒仔細打量著那老頑固的孫女,此女子相貌平平,在眾秀女之中,她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眉淡眼淺,並不是那福厚之人,想必今日的小選也只是掩人耳目,此人早已是注定的太子妃。

簡志軒心里冷哼道,看來皇兄你真是心明如鏡吶!此舉簡直一石二鳥,不僅讓我打消阮琴雅將來入主東宮的念頭,更讓曹丞相與我在朝堂之上互相制衡!你這個老狐狸,不過你也太小看自己的親弟弟了!

簡志軒一聲冷笑,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簡文珩不等父皇答話,忿然︰「不要!我統統都不要!」自己曾答應過小雅將來要娶她做皇後,怎麼能失信于她?

皇上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四周頓時鴉雀無聲,歌舞也即刻停止,只剩一輪明月在夜空中高高地俯視著大地。

「混賬!由不得你!」

簡文珩被父皇的怒視震懾住,情急之中望向一直在旁邊靜靜觀望的簡志軒。皇叔最疼自己了,他知曉自己的心意,不會不幫我。

簡志軒一抬頭便迎上太子求助的眼神,事情已成定局,皇上是鐵了心要制衡于我,多說無益,反而讓他更懷疑自己別有居心,他佯裝無奈地沖簡文珩搖了搖頭。

不行,自己怎麼能與別的女子成婚。簡文珩心急火燎,抓住母後的手哀求道︰「母後,兒臣不要娶太子妃,兒臣答應過小雅,等著她回來,兒臣怎麼能失信于她?」簡文珩跪在地上,只求母後能再心軟一次。

皇後雙目注視前方,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若是從前,簡文珩如此聲淚俱下的哀求,她一定會心軟,可是這一次,無論如何,太子妃的人選不能更改,不能因自己的心軟而將簡文珩的未來置于危險的境地。

「你不必說了,選個良辰吉日,便替你們完婚!」皇後甩開太子的手,朝座上走去。

太子被皇後的一股力道摔在了地上,那曹茵見自己已是皇後欽定的太子妃,忙上前去扶太子,卻被簡文珩一把甩開,差點摔倒在地,她尷尬地站起身,一時不知如何自處。

眼前這場鬧劇幸好是自家人,不然傳了出去,只怕是要惹天下萬民恥笑了,皇後為太子挑選太子妃,這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連普通百姓都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太子居然當眾駁斥!長公主不屑地看著這一切,想必太子又是為了那個惹人厭的阮琴雅,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她進宮的機會!見曹茵因太子的拒絕而羞得面紅耳赤,一向孤傲的長公主竟然朝她招了招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旁。

簡文珩背對著皇上與皇後從地上趴起來,這里的空氣讓人窒息,除了這里,皇宮里何處不讓人窒息?小雅,你怎麼還不回來?

夜空中突然綻放開千萬朵流光十色的焰火,如仙女灑著鮮花降落凡塵,耳邊的轟鳴聲讓心煩意亂的簡文珩覺得更加煩躁,他只想逃離此地,逃離這個困了自己十五年的皇宮……

皇後見簡文珩這麼不識禮數,不安地向皇上欠身,自責道︰「都怨妾身沒有好好教導太子!」

皇上胸中已是一團怒火,仍然盡量克制,聲音雖然平靜,但始終透著不快,「皇後毋須自責,庭文殿那麼多師傅也沒能把他教導好!」

說完,皇上微微側目,看著下方自斟自酌的簡志軒,問道︰「睿親王覺得曹丞相的孫女可適合?」

簡志軒淡淡一笑,「皇後親自挑選的,自然適合……」頓了頓,簡志軒故作不解道,「不過,長公主今也十六了吧?比太子還長一歲,可也物色好了?」

長公主待在皇宮里,左隱等人查她師父的身份始終不太方便,那個人的來歷沒弄清楚,始終是個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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