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宇之間 第八章

作者 ︰

路宇庭果然不客氣地輕笑,那笑容讓柳眉只覺得萬分礙眼。

「我家客房也不是沒有,只是我家向來不歡迎陌生人。」

「我和方媛是室友,我們也見過……七八次了,不算是陌生人。路先生,好人有好報的。」

「七八次?哦?」他玩味著。對于後句的好人好報之語,完全不感興趣。

柳眉有些赧,又點著頭。她不是想攀他親帶他故,實在是眼下無路可走。她可不想在大冬天里露宿街頭吹一晚上的冷風。視線又瞄向後車座沒一點反應的方媛,心里不斷哀嚎,需要她幫助的時候,她卻沒聲沒息的,這個白眼狼!像方媛這等酒量和酒品的,她還是頭一回見到。眼下只有這麼一個人,能幫得了她,她不巴著點,還能怎麼辦?

「我沒有會叫我‘路先生’的朋友。」路宇庭側過臉,那俊秀的面龐在柳眉看來,卻極想用棍子去搓他的假仁假義。無奈她只能搓著自己的手臂,路宇庭?連名帶姓地稱呼似乎更不禮貌,宇?庭?她蹙起眉,使命搓著雞皮疙瘩。掙扎了一會,才喊了句︰「宇庭。」如果不是現下有求于他,柳眉想也許她會笑出聲,宇庭?雨停?他父母取名字也怪有意思的!

路宇庭對她的配合有些吃驚,雙眼熠熠,臉上卻仍是含著笑,「既然是朋友,那借宿這事還是可以的,你說對吧,柳眉?」

這是他第二次喊她名字,柳眉沒有如同第一次那麼大反應,卻仍覺得剛搓走的雞皮疙瘩又起立了。

他示意她上車,柳眉這下終**速地回神,打開了後車門,搖了搖側躺著的方媛,只見她緊閉著眼,似痛苦地皺著眉,小臉看起來,似已進入夢鄉。

「坐前面來。」柳眉瞧了方媛一眼,乖乖地關上後車門,重新打開了前車門。密閉的空間里,明明有著三人,柳眉卻突然覺得空氣里流動著曖昧。

「你沒見過她喝醉酒?」車子緩緩行駛著,讓她覺得曖昧的音色再次響起。柳眉拍了自己臉一記,然後回答︰「沒,我不知道她酒量這麼差。」對方掃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她又多疑了,總覺得那一眼里,滿是同情。

「听方媛說,晚上是你請客?」

雖不知道他為何明知故問,柳眉還是乖乖地點頭。

「可錢是我出的。」

柳眉偷偷覷了眼貌似很專注開車的人,思維有些跟不上。這是……想向她討錢嗎?又想起上回他的惡行惡狀,再次肯定是這意思。「恩,改天我一定還你。」然後她突然又想起,自己完全可以再次借他錢去住賓館,反正都是欠錢。單經濟上的資金救援就可以,自己完全沒必要去打擾人家未婚夫妻。柳眉頓了頓,淺淺呼吸著,然後她又開口︰「要不,你借我點錢吧!我去住賓館,改天一道還。」

車里又寂靜了幾秒,就見路宇庭向右拐了彎,明明這慣性作用不大,柳眉卻覺得他接下來的話極靠近自己的耳朵︰「既然是朋友,哪有讓住賓館的道理?」

她的身體有些僵硬,呆愣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車里有好一陣的沉默。等柳眉開始適應了這種沉默,路宇庭卻打破了這份寧靜,他說︰「俗話說的好,親兄弟還需得明算賬,所以我們的賬還是得算的。」

柳眉月復議,虧他的車子是駛入這號稱是「富人區」的社區,果然資本家都是錙銖必較的,臉上卻仍是陪著笑,「當然!借錢還錢,這是自然。」

「真高興我們達成共識。只是這小錢,我若向你討了,怕方媛又要念叨我小氣了。」

那他到底想怎麼樣?他此刻不就是在討錢嗎?她若不還錢,他心里不痛快,還錢,怕被人說小氣?這位仁兄做的事情明明自相矛盾的很!還要在那裝!柳眉自是不敢把這話說個痛快,只好巴巴地問著︰「你有何建議?」

他對她一笑,笑得柳眉骨頭都酥了,春天,真的要來了。只是這位春神說出的話,卻讓柳眉重新感受到了冬天的冰寒,他說︰「以勞務抵債吧!晚上的房租和燒烤錢,你就用一星期來抵吧!」

這話再次讓柳眉陷入了沉思,等到她人幫忙安置妥方媛,坐在了他家寬敞的客廳里,她這才傻呼呼地再次確認︰「你說以勞務抵債?」

他輕應了她一聲︰「恩。晚上你和方媛一起睡吧!」

這話她沒意見,只是「何謂之︰以勞務抵債?」

他瞥了她一眼,似對她的無知覺得無趣︰「你說呢?柳老師?」說罷徑自離開。

柳眉望著他的背影,卻沒了繼續再問的勇氣,以勞務抵債?讓她幫忙干活?只是這廣闊的視野內雖沒見著其他人,所見之物卻干淨得很,看得出平日是都有人打掃。她彈了彈手指,依然不解他到底要她干些什麼。挪了挪,她起身回方媛所在的房間。房間很大,卻沒她想象的奢華裝修,事實上整間房都一樣,牆壁漆得很白,地板上的暗紅金剛板也好,長毛白地毯也罷,一看即讓人覺得昂貴,卻極有距離感。雖然該有的家具都有,甚至有些高檔的器具她不懂得使用,柳眉卻總覺得空落落的,對,這種感覺,就像是進入了唯美的圖片中,美則美矣,事實上卻不具有真實感。而這,就給了她這種缺乏「家」的感覺。

雖然說是方媛的房間,這間房看起來卻更像是間客房,一張床、一部電腦、一套桌椅、一台電視機,除此外別無他物。

再看床上的人兒,柳眉有些羨慕,喝醉了酒就能倒頭就睡,真好!換成是她,非得折騰了。

柳眉嘆了口氣,轉身去挨著房間的衛生間,里面的洗臉台上放著牙杯和牙刷,似要告知使用者它還未經使用,就連包裝紙都沒拆開。一左一右的櫃子里,是男女不同的護膚品,甚至還體貼地放著幾包衛生棉。這分明就是客房,而讓未婚妻睡客房?柳眉又想起了方媛之前說過的一些話,反倒也覺得這樣的確是最恰當的安排。

簡單洗漱完,她也無心再瀏覽房子的設計或布置,打了盆水,擰了毛巾出去替方媛擦臉。原本都好好的,卻沒想當她出來時,方媛卻趴在床上,肩膀一聳一聳的,似在哭泣,走近了方知她的確是在哭。

「方媛……」

沒人理她,她似乎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哭得渾然忘我。

柳眉又喚了幾聲,依然沒人理她。想到這里的主人,便悄悄打開了門,去搬救星。哪知敲了兩扇門,才找到人,正主听了後,極不屑地回了句︰「她開始發酒瘋,你睡你的去。」說著當著她的面,又將門關上。

和一個據說是在發酒瘋的人同床,她能睡得安穩才怪!知道路宇庭不理她,柳眉只好重新回房間。這頭方媛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見了,忙取了紙巾遞給她。這樣的方媛,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就算上次她告訴她那些事,也沒見她哭得這般傷心。

柳眉沒再說話,靜靜地陪著她,時不時撫撫她的後背幫她順順氣,哭了好一會,方媛卻開始干嘔了,嚇得柳眉忙攙扶著她進了衛生間。

回顧晚上,她們其實真沒喝多少酒,一瓶酒下肚,也能醉成這樣?柳眉心里哀嚎了,方媛那是什麼酒量!虧她前面還心生羨慕。

干嘔了一會兒,如願地開始吐了。柳眉心想這下總該清醒點了吧?卻沒想到,眼神似清明了的方媛,開始抱著她不放了,嘴里又開始絮叨著︰「我都認識他三年了,竟然完全不了解他,還自欺欺人地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最了解他的人了。你說這個笑話好不好笑?他做的一切到頭來只是騙我,我只不過是他的復仇工具罷了,他壓根不愛我!虧我一直以為,他只是不善于表達,我會等,我願意等,一直等下去,等下去,遲早他會告訴我他喜歡我。可是我听到了,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都以為我什麼都不清楚,呵呵,我雖然笨,可也沒笨到那種程度,我爸媽騙我,他也騙我,他們都騙我……我算什麼,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一個小丑,我只是他手里的一顆棋子,我只是一個全天底下最無藥可救的女人……」

柳眉抱著她,一只手一直拍著她的後背,給予她溫暖,她口中的「他」明顯不是那個路宇庭,而應該就是方媛口中弄丟了的所愛之人。只是听著,卻又是一段傷心的故事。

方媛還在說著︰「他喜歡喝魚湯,可是我不會弄,我求了田嫂好久,她才願意教我,那天我整整搞砸了十四條魚,才給他弄了碗像樣的魚頭湯,田嫂都笑我傻,說沒見過比我更傻的姑娘了,可是我很高興,不管怎麼樣,我總算有一碗湯是拿得出手的,可是他不喝,他看也沒看地就打碎了它。以前我一哭,他就什麼都答應我,可是那天我哭了一個小時,嗓子都哭啞了,他還是躲在書房。你說男人的心,變得怎麼就那麼快呢?可是,我明明都知道,我們不可能了,為什麼還是對他念念不忘?難道我真的是傻得冒泡?」

听著听著,柳眉開始不受控制地掉眼淚。情況演變到最後,是兩女人都抱一塊哭。

路宇庭原本不想理會,他知道方媛發起酒瘋來,要許久才能平靜,只是……仍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前來看一眼,卻沒想那個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柳眉,也受其影響地加入到陪哭的行列。此刻那雙柳葉眉緊緊地蹙著,那張白淨的小臉上,淚跡斑斑,很頻繁瞪圓的眼里滿是黯然,雖沒像方媛那樣嚎啕大哭,卻也是低低抽泣著。

如果他爆笑出聲,怕那雙眼楮要噴火了吧?路宇庭忍著笑,意思意思敲了敲門,就見柳眉慌忙地擦著眼,隨即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那眼神又讓他想起,葉勁養的那條哈士奇。

「如果你想見他,我去幫你找他來。」這話威力十足,讓方媛瞬間沒了聲音,眼楮沒有焦距地望著他的方向。「你要見他嗎?」。

他又問了一句,意料之中,方媛直搖著頭。他邁步上前,一把抱起了癱柳眉懷里的方媛,嘴里仍是不客氣地說著︰「既然不想見了,那就忘了他。」

柳眉又一次愣愣地看著他們,再次覺得這個晚上,有些凌亂。

在路宇庭的強制下,方媛終于歸于平靜地睡覺了,柳眉卻精神倍好。捧著杯熱水,她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放飛思緒。

他愛她,她愛他,在愛情的世界里,能夠在茫茫的人海中,彼此相愛,是多麼美好,也多麼奇妙而艱難的事。這二十六年來,在她生命中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一個異性能住進她的心里。她羨慕著方媛能那樣酣暢地愛著一個人,卻也畏懼著像她那樣疼痛地愛著一個人。好友說她面熱心冷,總是畏首畏尾地不敢前行,既渴望愛情,卻又畏懼愛情,將愛情過于理想化的後果就是事到如今,她並不知道怎麼去尋找屬于她的那一半。這兩年,身旁的好友陸陸續續都找著了伴侶,而她,依然孑然一身,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的萬家燈火,都有著各自的故事,而在這間房里,卻也是一個難以理清的結。想著方媛和她的心之所愛,再想著路宇庭,柳眉心里對他緩緩升起了名為「同情」的情緒。

「還不睡?」乍起的聲音驚得她差點摔碎了手中的玻璃杯,有些不滿地瞪著來人,在看清人後,她隨即轉移了視線,不得不承認,喀索斯的美貌確實會讓人分心。

「恩。」

「在想方媛的事?」他拉開了另一把椅子,在她身側坐著。

柳眉雖不習慣他的這種莫名的熱絡,但畢竟是在人家家里,便點了點頭。

「有沒有人說過你,同情心有點泛濫?」他含著笑,覷著她。

如果不是他的這話,過于刺耳,柳眉想他的這副神情,還是很令人如沐春風的。同情心泛濫?他是在說她不該關心方媛?還是說她管方媛的閑事太多?那個前面在房間里哭得死去活來的那人,就算不是他未婚妻,也是他青梅竹馬的鄰居,他不好好關心,還來說她同情心泛濫?不滿他的淡然,她頂嘴著︰「那有沒有人說過你涼薄?」一說完,柳眉就後悔了,不管怎麼樣,人在屋檐下啊!偷偷看他,卻仍是含著笑,似乎並不在意。

「恩,還真沒人有這膽子當著我的面,這麼說的。你是第一個!」他平述著,見她偷偷打量他,也不惱,反開懷地開起玩笑,「為了你的勇氣,我是不是該給你個獎勵?」

柳眉撇著嘴,沒把這話當回事。雖然明知自己逾越了,想著方媛,卻仍是大著膽子,說了心里話︰「方媛心里很苦,剛認識她的時候,我總覺得她很有朝氣,像我妹妹一樣,整天嘰嘰喳喳樂呵呵地,可是近來見她發呆的時候越來越多了,那會兒,她的臉上總是滿滿的落寞。她說她家里人逼著她嫁給你,所以她離家出走。她在這城市,沒有什麼朋友,不管怎麼樣,你總是她最親的人,你該多陪陪她,照顧她。不管你們結不結婚,從小長大的情誼總是在的。不當妻子,當朋友也總是好的。」

他直視著她,那雙原本含笑的眼,此時流光溢彩著,柳眉卻看不懂里面的情緒,怕他不高興,又道歉著︰「對不起,我職業病很嚴重,也不是想說教什麼的,只是……我把她當朋友當妹妹了,好吧……我承認我多管閑事。」

「哧!」他重新笑起,對于她的敢作敢當,甚是滿意。

柳眉也不管他是不是嘲笑自己,反正她說痛快了,也就心滿意足了。起身,準備離開,卻沒想到他淡淡地又扔了句︰「柳眉,你記好了,我不會娶方媛。」

她轉過身看他,覺得莫名,「這是你的決定,我無權干涉,可是,你們該好好靜下心來談。」

「是嗎?」。他反問著,讓柳眉更是嚴肅地點頭。

「早點把話說明白了,這樣你才能去追求你的幸福,她也能回家。」想著那個讓他笑得春花浪漫的女明星,柳眉再次二百五地問了句︰「恩,傍晚的那個女明星,她叫什麼啊?我想了老半天都沒想起來。」

……「周婷!」

「啊!」她驚呼,總算想起這個周婷是誰?上個星期陪曉琳去參加一場簽售會,當時的主角就是她,大大的書店外掛著的橫幅上寫的是︰本年度最受歡迎的治愈系美女作家。當時還听曉琳說她參加了本市一檔娛樂綜藝節目,可以說近來人氣很旺,卻沒想到路宇庭竟和她關系親密。「路先生艷福真不淺。」這話她說得頗為含蓄,卻讓路宇庭當場拉長了臉。

「明早我要吃皮蛋瘦肉粥。」說著率先她一步走開。

柳眉將這話在腦海里過濾了一遍,方明白他這是已經開始行駛他債權人的權利。

「萬惡的資本家,小氣巴拉的喀索斯!」她低聲說著,似還不解氣,又一口喝光了杯中的水。勞務抵債?她貌似壓根沒答應吧?這個人又自以為是了一回。

想著方媛若不嫁他,那最好!這樣小氣的資本家,還是自己獨自慢慢當他的喀索斯或葛朗台都好。

今夜無風無月,就連傍晚的雨也早停歇了,而她的心情卻時起時伏。

而回到房間的路宇庭,手指不斷敲著桌面,然後他取了手機︰「從明天起,你休假,一周……不,接下來的一個月,工資照領,你人就別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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