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理人有沒有補充意見？」
付信穿著黑色法袍，坐在審判席的中間，看向顏苓。
顏苓愣愣的，好久才听到自己清冷的聲音︰「沒有。」
「由被申請人發表辯論意見。」
居自意冷冷看了眼付信，又看了眼對面臉色蒼白到嚇人的顏苓,她仿佛脆弱的紙片人，風一吹就要倒下。
「林虹，這次由你發表代理意見。」居自意對身旁的林虹說。
開完庭，三位法官月兌下法袍，其中馬法官走到居自意桌前，與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和另外一位女法官先離開。付信左手托著法袍，走到書記員身旁，「小唐，等會兒把筆錄送到調解室。」
小唐點了點頭，手稍微有些抖，這可是被無數狼女封為高院第一美男的付院長吶。她今天听到付院長要來庭審的時候，心情就像洪湖水浪打浪了很久，完全沒想到還能听到他的輕聲細語，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對它只是哆嗦的表現感到很滿意。
「既然都同意調解，各位請跟我到調解室坐一會兒。」付信穿著法院制服，藍色襯衫被腰間帶有法院標徽的皮帶扎在黑色西裝褲里面，腰窄腿長，是會讓所有滴口水的完美身材。
付信在前方走，其他人跟在他身後。
顏苓走到林永青身旁，「主任，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面等你們。」
林永青看了眼顏苓蒼白的臉，點了點頭。
她垂著頭停下腳步，不遠處一雙發亮的黑色皮鞋似乎在靠近，不敢抬頭，又趕上林永青的腳步，「主任，我還是一起去吧。」
林永青不以為意，點了點頭。
居自意看到顏苓裝作不認識他，躲他跟躲什麼一樣，一股狂躁的怒氣涌上心頭。他很想沖上前，扯住她的手，強迫她轉過臉面對他，但兩年過去了，很多事情變了，他的脾氣也收斂了，只是拿一雙銳利的目光盯著顏苓。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付信他媽的多淡定，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在顏苓面前，與付信相比，他總是像個跳梁小丑。「師傅，你沒事吧？」耳邊傳來林虹軟軟的聲音。居自意壓下紛亂思緒，淡淡笑︰「能有什麼事？」
大家跟著付信進入旁邊的調解室，付信坐在靠近燒水的地方，修長的手指按下抽水鍵，水壺灌滿水後，放在迷你電磁爐上燒。
「大家隨意坐。」
「謝謝。」林永青帶頭在付信對面的長凳坐下。
居自意與林虹在付信身旁坐下，居自意掏出一盒軟中華煙，遞給林永青、李富國，又把煙盒放在付信跟前，示意他自己抽一根。
付信擺擺手，「我不抽煙，這里有兩位女士，大家抽煙稍微克制些。」
居自意不以為然，拿出zippo打火機點燃煙，又遞給對面的林永青。調解室里很快一片煙雲吐霧，居自意抽煙的姿勢瀟灑不羈，偶爾抬眼看向對面一直低著頭的顏苓。
付信從茶桌下拿出一包鐵觀音，放入大茶杯里，熟練的拿起開水注入，接著倒入過濾網，居自意一邊自然的配合，用鑷子夾起消過毒的小茶杯放在各個人前面。
李國富臉色有些不好看，本地律師與外地律師在此刻的區別很明顯。如果說他們像客人一樣拘束有禮，那對方就如主人一般熟悉自在，這就是所謂的主場優勢。
「居律師，對這個案件你有什麼看法？」
付信一邊倒茶，一邊問。
「案件經過一審、二審已經判的很清楚了，沒有什麼可爭議的。」
李富國急了，「哪里清楚了？他答應我的九分利息呢？要知道我借給他的那些錢可是用三分利息借過來的。既然都說是非法借貸，他憑什麼獲利，我就該倒霉？」李富國一路打官司一路跟著過來，也明白了律師的一套說辭，可以說是短時期內法律知識上了不止一個台階。
林永青接著說︰「沒錯，如果沒有李富國這筆錢，對方公司就不可能中標，就算中標了也沒有前期投入資金，這里面的道理顯而易見。」
林虹開口，「情理是一回事，法律是一回事，一審、二審判決歸還本金是沒有錯的。」
付信點點頭，不經意的問︰「顏苓有什麼看法？看你坐了那麼久，一句話也沒說。」
居自意把煙熄滅，其他人有些驚訝的看向顏苓。他們兩個難道認識，什麼時候認識的？
顏苓抬起蒼白的臉，她就知道居自意看著沖動、危險，但實際上是安全的，付信剛好相反，看著安全無害，卻總會在你最不設防的時候給你一擊。她決意和過去告別，築起安全的防護網，可付信只要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弄塌它。
「付法官，你認識顏律師？」李富國睜著雙金魚眼最先問。
付信微微一笑，「顏苓沒和你們提過？我們是校友，不過有五年沒見面了。」
林永青臉冷了下來，視線透過眼鏡看向顏苓。
居自意冷冷笑，「付院長好記憶力，不過顏律師好像記不得你了。也能理解，一個學校有多少法學院學生，怎麼可能每一個都記得住。」他語鋒一轉，「不過，忘記有個在高院做院長的校友，那就太不應該了。」
顏苓雙手捏著大腿上沉沉的卷宗，勉強露出笑容︰「畢業這麼多年，又發生經過了那麼多事情，我很多人很多事都記不住了。付院長真的和我一個學校嗎？」。
付信目光一沉，不過又很快了無痕跡，「那這樣吧，大家也難得湊到一塊，晚上一起吃個便飯。」
「付院長，你們是北大校友吧。」居自意笑著說，「可別落了我，我們也是校友。」
林永青立刻接話，「顏苓以前跟過我一段時間，我也算她半個師傅，這樣吧，我來做東，大家一起去吃一頓。」他看向顏苓，「你看怎樣？」
顏苓知道林永青心里已經有些疙瘩了，又怎麼能拒絕？她也知道林永青的意思，多少拉關系的背後就是缺個牽線的？
顏苓點點頭。
「葉子在窗外輕輕搖動|人行道沒有行人走過|鏡子里的我很不像我|自從你離開了我變得很軟弱|你的影子在每一個角落|好像是在提醒著我|少了你的陪伴我現在有多寂寞我想我可以習慣一個人生活|我想我可以假裝不曾愛過|冰涼的夜里讓眼淚溫熱我|我想我可以習慣一個人生活|在記憶里面擦去你的承諾|愛你怎麼會是這個結果」
顏苓的手機之前被玉羅剎裝了一個可以隨機更換鈴聲的軟件，所以響了好一陣子，她才反應過來。
居自意听著歌聲朝顏苓看過來，顏苓正手慌腳亂的找手機；付信拿著茶杯的手一頓，但很快若無其事的遞到嘴邊。
顏苓拿著手機，肩挎著包，一手提著卷宗，快速走到門外去接听。是玉羅剎的電話，一瞬間，她的內心似乎注入了些活力。
「苓苓，開完庭了吧。」玉羅剎象征性問了句，就接著往下說，顏苓感覺到玉羅剎聲音有些異樣，「李馨昨晚一直哭一直哭，我問她怎麼了，她抬頭用紅腫的兔子眼看我，你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是怎樣的嗎？惡毒的、怨恨的，好像我殺了她全家一樣。我真他媽被她嚇住了，抱著她拼命問發生什麼了事情，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推開我，讓我滾，說不要假惺惺，她扯著喉嚨喊，一切她都知道了，她被當禮物送出去了，她還說，她就是拜金怎麼了，難道拜金就活該被利用，總之，她七七八八說了一大推，我真恨得不得自己是電腦，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好好分析，得出個結論來，可是我還是一頭霧水！他媽的，她和那公子哥到底發生什麼？她今天一早就從宿舍幫走，她從我身邊經過時，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知道我跟她不可能是朋友了，我他媽的被她恨上了，無緣無故被她恨了！我心理真他媽的難受！！」
她語速像機關槍一樣快，又用了那麼多國罵，顏苓怎麼會不知道她心中的難受，顏苓想起離開所時孟巍說過的話——多謝你的禮物，手腳有些發軟。
「苓苓，我難受。」那邊嗚嗚的哭出聲，「我和李馨一塊考入銀行，一塊接受培訓，一塊租了現在這套房子。我知道她家窮，所以她一直想嫁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可是她真實、不矯揉造作，她只是一直盡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優秀到有一天能夠吸引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她似乎一直在壓抑著哭聲，一邊打嗝一邊斷斷續續說，「我不想跟她斷交，更不想她恨我。我不該把她帶出去吃飯，不該讓她認識孟巍，更不該鼓勵他們交往。都是我的錯，我知道孟巍喜歡你，我還勸你不要選擇他，反過來卻又虛偽的鼓勵李馨，是我把她推入了火坑，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顏苓倚著白色的牆壁，不讓自己倒下，玉羅剎的哭聲讓她難受，她能感受到玉羅剎的痛苦與傷心，可是她不能先被悲傷打倒，她要勸著玉羅剎，要讓玉羅剎扶著她重新站起來、笑起來，她穩了穩聲音，「玉羅剎，這不是你的錯。李馨想嫁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孟巍符合李馨的標準。孟巍雖然對我有意思，但是他沒說出來，而且我絕對不可能接受，男未婚女未嫁，你介紹他們認識怎麼會有錯？你只是知道孟巍是高官兒子，但是也不了解他，你怎麼能說你的鼓勵把李馨推入火坑呢？靠介紹在一起的人，難道以後都要來責怪介紹人嗎？玉羅剎，你沒有錯，李馨不該把自己的過失歸咎到你身上。如果不是她自己踏出那一步，你說多少話又有什麼用呢？你頂多算一個外因，她自己才是內因，真正對事情起決定作用的是她，不是你。」
「苓苓，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難受，我無法不責怪自己。」
「你這樣做不公平。」顏苓頓了下，「其實最有錯的是我，我才是這些事情的導火線。如果不是我自私的想讓孟巍轉移注意力，如果不是我圓滑不敢直接駁了孟巍的臉皮，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你做人要公平些，責怪了自己也要責怪我。」
那邊破涕笑了下，「我哪舍得怪你。但是，孟巍到底對李馨做了什麼，讓李馨傷的那麼深。」
「就你這木魚腦袋別瞎折騰了，小心折騰成廢材，到時候敲也敲不響。」
「你才木魚腦袋呢！你什麼時候從首都回來？」
顏苓看了看慘白慘白的牆壁，內心突然滋生出驀然的恐懼。她想與玉羅剎訴說自己的境地，想讓玉羅剎出個鬼主意，可是她不能說，也無從說起。因為這個她是玉羅剎從未知道的她，有著另外一幅陌生的嘴臉，並不是那個對玉羅剎坦誠一切、無所不說的好朋友。如果有一天玉羅剎發現了另一個她，還會願意認這個好朋友嗎？她一開始所謂的對過去的割裂，其實不過是築起了一道欺騙的劣質地基，以後在地基上建立起的友誼、愛情或者一切都會因為地基的失去而塌陷。
手機從顏苓的手中滑落，玉羅剎「苓苓，你別嚇我，怎麼不說話」的著急聲音還在從瓷磚地板上手機話筒里傳出。
「顏苓，你的手機。」付信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出來，拾起地上的手機遞給顏苓。
「喂，喂，」玉羅剎鍥而不舍的喊，然後喃喃自語，「難道沒有信號了，這破手機，破移動。」切斷了電話。
「謝謝。」顏苓條件性反射的說，看到付信的臉，抿緊唇，轉身快速逃開。
付信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卻如小動物躲避獵人一般已離去，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嘴邊溢出一絲苦笑。是誰說的愛情就像一把沙，你握的越緊就流失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