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輕擁著我，聲音放得很輕很柔︰「歆兒，沒事的，不要怕——」
我震驚的扭頭想要看清楚身邊的人，等到看清楚之後，便是滿心的失望，原來不是我所想的人呢，我的眼中依稀還有些淚水，我長吁一口氣，啞著聲音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沈秋雁坐在床邊，微皺著眉頭，關切的說︰「你在冰室里暈倒過去，我將你帶回來，就一直守在外面呢，听見你驚叫，就跑進來看看你，一進來就看見你渾身發抖的樣子，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呢！」
我難得看見他這般關心人的樣子，艱難的擠出一抹笑容來，不無譏誚的說︰「真看不出來，你居然還會關心人，而且還是你恨的人，沈秋雁，你變了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沈秋雁，你究竟是想做什麼？你把我帶到這里來，讓我見到南宮澈，讓我見到我親生娘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你到底是誰？」
沈秋雁神色微怔，站起身來，站在我面前，面色沉靜如水，他就像是揭下了一層面具一樣，整個人都變了一個樣子，完全不是我之前所認識的沈秋雁，他的樣子很嚴肅認真，又幽深難測。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他定定的看著我，沉聲問。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我仔細的看著他，他的眼眸深邃，透著濃濃的哀傷，我有些恍惚，我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見過他，只是我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他伸出右手，撩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胳膊，手臂內側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道疤痕，他說︰「還記得嗎？那次我帶你出去玩，你差點掉下懸崖，我伸手拉住你，手被一個尖利的石頭劃傷了，流了很多的血，後來就留了這道疤。」
沈秋雁，沈秋雁，我反反復復的念叨著這個名字，我拉著他的手，看著那道不甚明顯的疤痕，忍不住輕輕的撫模著，腦子里又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我驚喜的叫道︰「是了，我想起來了，你是秋雁哥哥。」
他高興的露出笑容來︰「歆兒，是啊，我是你的秋雁哥哥。」
我有些自責起來︰「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忘了這麼多事情，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我不應該忘的啊，我怎麼能忘了呢？」
他安慰我︰「這不能怪你，那個時候，你還那麼小，忘記了也很正常，你不用自責。」
我搖頭，淚水忍不住又落了下來︰「是他殺了我爹娘的啊，血海深仇，我卻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忘了。」
我捂住臉，痛苦的抽泣著︰「現在怎麼辦呢，真要殺了他報仇嗎？」。
他歷經滄桑，看起來就像個遲暮的老人，這十年來，他定然每天都活在自責之中，怨怪自己當初的魯莽，其實，他也是很可憐的。
「是，若不是他，你爹娘怎麼會死，月宛國的國主之位怎麼會落在蕭凡那個奸賊的手上，這麼多年來，我娘也就不會一直為了這件事而難過，從那之後，我就沒見她笑過，」沈秋雁恨恨的說，雙眸之中都是仇恨的色彩。
我的頭仍舊是有些痛的，這些事情來得太快了，我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我的親生爹娘，而眼前站在我面前的人是我娘的姐姐的兒子，他是我表哥！
南宮雪天殺了我爹娘，可我現在卻住在他的宮殿內，明明知道他是仇人，我卻沒有想要去殺他的念頭，我好像不正常了一樣！而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所以故意給我講了那個故事呢？
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我想不明白，他們到底要干嗎？他們一個個的都有什麼目的？
「我不知道，我現在很亂，你讓我想想好不好？」我搖著頭，低聲說著。
沈秋雁長嘆一聲︰「歆兒，不要想太多，你放心，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我沒有做聲，抱頭坐在床上，雙目無神，淚水早已干涸，心緒一片凌亂，我好想玉灃，想得心都抽痛起來，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他會不會到處找我，他會不會也像我這樣想他，如果他在身邊就好了。
我撫模著手上的黃金鳳鐲，想起大婚那日我娘將它們交給我，還親手給我帶上的情景，心里又是一陣痛楚。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對鏡自照才發現眼楮腫得厲害，我苦笑了一下。
昨晚坐著坐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大概是太累的緣故。
我撐著腦袋，兀自看著鏡中的人，臉色慘白，眼底都是青黑色，眼眶紅腫，黯然喟嘆，有時，睡著了總是比醒著要好很多的，睡著了，就不用去想那些煩心事的，醒了，就得面對，即便它們那麼的痛苦。
我慢慢的梳洗完畢，打開門，便看見沈秋雁站在門外，我先是一驚，笑問他︰「你站在這里多久了？」
他的臉色暗沉，眼底發黑，明顯是熬夜的樣子，他向來光鮮亮麗的，何曾有這麼落魄的樣子，我猶自覺得好笑。
「我怕你出事，就一直在門外守著，」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粗糙，眸子里卻盡是疼愛之意。
「我這麼大個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麼事啊，你別擔心！」我笑。
他亦笑了起來︰「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個小孩子，讓人不放心，我難得找到你，肯定是不會讓你再出點兒什麼事的。」
我微微怔住，他唇角帶笑，說話的樣子卻是很認真的，我輕咳一聲，說道︰「我有點兒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他點頭︰「也好。」
好像從昨天之後，他就變了很多，尤其在我面前，他以前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時不時的調戲我一下，現在卻不一樣，一副正正經經的樣子，說話都是溫文有禮的，雙眸里都是寵溺之意，看得我頗不習慣。
我有些受不了的說︰「你別這樣好不好，我還是習慣你以前的樣子。」
「什麼樣子？」他輕笑著問。
「輕浮、散漫，」我說，「你現在這個樣子太奇怪了，讓我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
如果真的只是做夢就好了。
他的笑容明媚耀眼，俊美的臉光彩四溢，他身旁的薔薇花看得正艷，妖嬈多姿，卻是比不上他的風姿卓絕。
我猶豫了一下，方說︰「其實，我有話想要問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說。
我微愣一下，瞬即便笑了起來，他真的很聰明，從小我爹就夸他聰明，長大後定是可造之材，國之棟梁，而我，自然就很佩服他，崇拜他。
我不做聲，他放慢的腳步，周身花香正濃，隨風飄散在空中。
「司徒銘是我親生爹，玉灃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眼神迷離，聲音如風一樣輕靈。
我震驚的停住腳步，睜大了眼楮看他，而我，本來不是想要問他這個問題的，沒想到他卻告訴了我這個秘密。
在我的印象中，我從沒有見過我那個姨父，也就是我的表哥沈秋雁的爹，我記得我問過我娘，我娘說姨父去了很遠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會回來，我想，那個時候她就是編了這樣的理由來哄我的吧！
只是，我萬萬不曾想到他的親爹會是司徒銘，也就是說，他和玉灃是同父異母的親生兄弟！司徒銘對沈秋雁的態度，想必是知道他是他兒子的，而玉灃呢，他是否知道沈秋雁是他親生哥哥呢？
「既然玉灃是你的親生弟弟，你為何那麼恨他，甚至還想殺了他？而你那個時候又知不知道我是你表妹呢，居然也要痛下殺手？」我疑惑的問。
他緩緩說道︰「我六歲那年，你剛出生，舉國歡慶，各國派來使節貴賓來祝賀，送來大批的禮物，而當時，北朝派來的正是齊王司徒銘，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氣宇軒昂，談笑風生，娘親見到他的時候，樣子很奇怪，而他見到娘親的時候，神色也變了，又驚又喜，又愧疚又憐惜。或許是你娘告訴了他事情的真相，他覺得有愧于我娘，堅持要帶我和娘親回北朝，我娘堅持不肯，那時我年幼無知，六年來第一次知道原來我爹長得這樣，原來他是北朝的齊王，我又興奮又高興，便跟著他回了齊王府。
「那個時候，玉灃才五歲，他見到我很高興，從那時起，我們就以兄弟相稱，我比他大一歲，他便喊我哥哥，我們一起讀書識字，一起習劍練武，可是，齊王妃不喜歡我，甚至痛恨我，那時我並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那麼厭惡我，後來慢慢長大了，我才知道，可能她是因為我娘的緣故。
「十六歲那年我認識了瑤瑤，她隨她爹來北朝投靠親戚，她爹在途中染病死了，她為了安葬她爹，便賣身葬父，她穿著粗布衣服，蓬頭垢面，便無人問津，我見她可憐，便出了銀子讓她好好安葬她爹，她說點滴之恩當涌泉相報，亦不能平白無故的得了恩惠，硬要跟著我，無奈之下，我便帶她回了齊王府，讓丫頭將她好生梳洗一番，等到弄干淨之後，我才發現，原來竟是個水靈靈的丫頭，換上干淨的衣服，儼然一副小家碧玉的樣子，我便將她留在府中，跟在我身邊。」
我忍不住打斷他，按照他所說的推測道︰「正所謂日久生情，久而久之，你便喜歡上了瑤瑤。」
他輕笑了一下，神色恍然︰「是，我是喜歡上，她心地善良，聰明伶俐，身世又淒慘，我先是憐惜她，又來竟是滿滿的喜歡上了她，可是，她似乎並不喜歡我，她喜歡玉灃，我氣憤不已，心中難過，便常去百花樓，她知道後便痛罵我，她從未大聲對我說話，更別提罵人的話了。後來，有一次我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听見她跟玉灃站在花叢中說話，隱約听見她說喜歡的話，又听見玉灃說拒絕的話，我听著氣憤不已，沖上前去要打玉灃，她攔著，我便惱恨的離開，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便听見下人們說瑤瑤她死了，我覺得瑤瑤的死是跟玉灃有關的，若不是玉灃拒絕她，她便不會死。我跟玉灃打了一架，斷了兄弟情意，便離開了齊王府。」
我斂了笑意，無以言對，沉默了半晌，便問︰「那我呢？你那時可是想要殺我呢？」
他苦笑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很震驚，我沒想到這世間居然會有人長得跟小姨一模一樣，而我確實沒有要殺你的心，我只是想借你來對付玉灃，他喜歡你，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他很了解。後來，到了北朝，見到了南宮澈，我才慢慢的知道了原來你就是我的表妹蕭歆。」
他說了這麼多，可是我還是覺得有許多的疑惑，便又問︰「那你跟南宮澈是怎麼認識的？」
「他是烏蒙國的大王子，偶爾會來北朝做客，我們自然是認識他的，」他說。
「那你明知道我是你表妹，為什麼還要在我大婚的那晚帶我來見南宮澈，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沈秋雁歉疚的看著我︰「歆兒，對不起，可是，我不希望你嫁給玉灃，是南宮雪天殺了你爹娘沒錯，可是，司徒銘也是幫凶。」
我震驚的瞪大了眼楮︰「怎麼會？」
他神色陰郁。
我握緊的拳頭，這里面為什麼會牽扯到這麼多人呢？我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輕聲說︰「那晚南宮雪天找我聊天，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的就是他為何會進攻月宛國，為何會殺死我爹娘，其實，整件事情，算下來，都是蕭凡搞的鬼。」
他眸子微凜，笑容駭然︰「我娘曾給司徒銘寫信讓他派兵支援月宛國，他竟然拒絕了，但凡他有些良心，憐憫我娘，憐惜他深愛的女人處在戰火之中，他都應該派兵過來，可他沒有，他冷眼旁觀，看著我娘傷心欲絕，看著他深愛的女人死在南宮雪天手下。」
我的思緒越發的混亂起來，笑容艱澀︰「秋雁哥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所說的司徒銘深愛的女人到底是誰？」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神色悲憫︰「是小姨，也就是你娘，我爹他真正愛的女人只有你娘而已。」
我一驚，身子有些踉蹌，搖頭失笑︰「不可能的，怎麼會呢？」
他又漸漸笑了起來，臉色慘白，笑容蒼涼淒楚，眸子陰郁︰「就像我娘說的，我本不該在這個世上的。我娘喜歡司徒銘沒錯，那夜司徒銘喝醉了酒，誤將我娘當做了小姨，一夜風流，便有了我。其實，我是最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
我心下一痛，疼惜的看他，怯怯的喊他的名字︰「秋雁哥哥。」
他憐惜的模了模我的頭，柔聲說︰「我這輩子最值得慶幸的是認識了你和瑤瑤。」
眼中的淚水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我從未像這幾天這樣流過這麼多眼淚，原來，我儲存了十五年的眼淚，是要留在這一年全部流出來的。
我撲進他的懷中，無聲哭泣著。
所有的事情都來得這麼突然，這里面又牽扯到這麼多的人，嚴格來說，我爹的妹妹蕭琪嫁給了南宮雪天，蕭琪是我的姑姑，南宮雪天應該是我的姑父才對，而南宮澈應該是我的表哥。
可是，為什麼事情又這麼混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