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林家小弟 第六十章 求首訂求首訂

作者 ︰ 林子非

徒四是元後嫡子,又一貫受寵,他的府邸內務府自然不敢稍有差池,修的是美輪美奐。

知道林燁怕熱,徒四將他直接帶到了水榭里。這里三面環水,有白玉橋九曲回繞。池中清水漣漣,密密匝匝的荷葉青翠可人,荷花粉黃杏白胭脂紅,挨挨擠擠開得很是熱鬧。

林燁趴在水榭外的白玉欄桿上,看著池中的錦鯉游來游去,頗有些傷感地說︰「我記得小時候揚州的家里也有這麼個池子。有一回我和姐姐也是在水榭里看錦鯉,結果她暈過去了,請了大夫來也看不出來什麼毛病。我母親守著她不眠不休的,直到好了才罷。」

徒四過去靠在他身側的位置,有些心疼地看著林燁臉上落寞的神色。

「你知道麼?」林燁輕聲道,「我母親身體一向是柔弱的,可是姐姐那會兒她竟然是硬生生地熬了下來。還有燦兒……」

徒四忍不住伸出手去放在他的肩上,「何必如此傷感呢?若是林夫人在天有靈,也是不願看到你這樣的。」唇邊勾起一抹苦笑,又繼續說道︰「好歹你還能有十來年的母親疼愛。可是我呢,連母親的記憶都沒有。我還不到一歲,母後就歿了……後來,我幾歲的時候開始,就跟在表叔身邊,就連父皇都甚少見到呢。」

林燁撇撇嘴,「殿下是在和我比一比誰更慘?」

徒四忍不住笑了,揉了揉他的腦袋,「這不是怕你傷心?走罷,鰣魚蒸老了就不好吃了。」雖然只是一處水榭,里邊卻是布置的極為用心。雕花落地的紅木窗,花梨木的大圓桌,上頭早就擺好了幾樣小菜一壺清酒,幾個丫頭便站在桌旁伺候。

林燁過去坐了,懶洋洋地靠在一張椅子上,「這里倒是涼快。」

「這里三面都是水汽,後邊兒還有那麼一大叢的翠竹,自然就要比別處涼爽些。要不怎麼把酒菜擺在這里了呢。」

說著,水榭外頭的兩個丫頭端了鰣魚上來——卻是並沒有在廚房里做,都腌漬預備好了,就在水榭另一側牆外的紅泥小爐上蒸了,也免得廚下太遠,失了鮮香。有句古話,「春 、秋鯉、夏三黎」。三黎即鰣魚,它味道鮮美,肉質細女敕,吃起來有一種特殊的香味兒。林燁記得,蘇東坡還曾經寫詩贊過︰尚有桃花春色在,此中風味勝鱸魚。

不過,鰣魚生性嬌女敕,據說最是愛惜身上的鱗片。若是捕魚的時候傷到了一片,它就會一動不動。鰣魚出水即亡,極難捕撈,實在是魚中進貢的佳品。

蒸好的鰣魚裝在素白的盤子里,徒四先就夾了一筷子給林燁,「嘗嘗,這是用上好的花雕蒸出來的。若是吃著不合口,那邊還有蒸著的網油鰣魚,比這個稍稍費些功夫,略等等也就好了。」

林燁將一塊兒魚肉送到嘴里,果然是鮮美非常。尤其魚肉的鮮香之中夾著一股子酒香,完全吃不出魚的腥氣。

眼前多了一只白玉雕花盞,挑起眼皮來一看,徒四好看的臉上帶著笑意,「這不是酒,是上回照你說的法子弄出來的果汁。怕跟你喝得不一樣,叫幾個丫頭弄了好幾次。嘗嘗,是不是這個味兒。」

白璧無瑕的杯子里裝著盈透的汁液,輕抿一口,林燁點點頭,是桃汁呢,這東西難為她們怎麼弄得出來!

不過……

林燁飛快地掃了一眼徒四,見他正目不轉楮地看著自己,眼中的笑意和寵溺一覽無余。

他干嘛對自己這麼好?

林燁不是傻子。徒四對他的種種關心,那都不是一句「少年相識」所能說過去的。更何況,這家伙總是在以為自己看不到的時候,流露出那般明顯的意思?

只是,到底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是對自己有了這樣的心思呢?

撓撓腦袋,林燁決定不再去想。他對這種事情本來也並不排斥,倒不是因為什麼別的心思,實在是對女人提不起任何興趣。用上輩子的話說,他就是個天生的同。

但是徒四可以麼?

他可是個皇子!元後嫡子,往後,說不定就是皇帝!這樣的身份,對自己再上心,難道還能指望他對自己一心一計?

林燁心里一時間翻過了無數個念頭。

一只修長的手在眼前晃了晃,林燁回過了神,笑問︰「你干嘛啊?」

「看你發呆了。」徒四輕笑,「怎麼,有什麼煩心事?」

想了一想,又問,「可是因為王子騰要回京了?」

薛蟠如今還在大獄里頭,說到底是因為林燁進去的。自己和水溶就算是如何將這事兒往身上兜,恐怕薛家王家都不會這麼想。若自己站在薛家王家的立場上,只怕也是會認定了是林燁暗中搗鬼,仗著與皇子關系密切而咬定了薛蟠。

要是原先,也並不怕什麼。只是這王子騰一回京,這事情倒是難說了。王子騰是什麼人?原先的京營節度使,這官場多年,心智手段豈是內宅婦人所能比的?何況這次又是升遷進京,直接掌了兵部,王家之勢更勝于前。榮國府里如今又是王氏當家,林燁姐弟三人的日子,怕是過得不能自在了吧?

徒四憑借強大的思維,瞬間腦補出林家姐弟小白菜一般在榮國府里討生活的情形,一時覺得十分之心酸十分之心疼,握住林燁的手,懇切道︰「若是榮府里住著不舒坦,就先搬出來罷。你府里要是還沒修好,暫先搬到我……搬到我表叔那里也使得,他畢竟是你義父呢。」

他本來想說,先搬到「我這里」的,不過,好歹話到出口,想起了林燁還有姐弟,一轉彎兒,又變成了「我表叔那里」。

「搬是要搬的,不過現下還不是時候。」林燁抿了一口果汁。現下就搬走,往後榮府真的得了罪,自己幫是不幫?要幫怎麼幫?幫不了!他知道榮府最後的結果,本來,若是有人對他們姐弟有些真心,他不介意往後伸出援手。可現在看來,別人不說,就是老太太那里,怕是也明面疼愛,真正遇到事情,還是會把他們姐弟放在後邊去考慮的。比如那二太太和薛家母女跑到姐姐那里去話里話外要東西,只隔了一道牆,難道老太太真的一點兒不知道?就算是之前不知,後邊知道了,也不過是兩句無關痛癢的話罷了。這就叫疏不間親!

自家姐弟,到底是外孫子外孫女!

更何況,瞧瞧他們獲罪的名頭,什麼包攬訟詞結交外官等,看起來是罪有應得,可真要細細追究,哪個大家族沒有這些齷齪事?說穿了,四大家族最後的敗落,不過是因為皇帝看著不順眼,要鏟除這些尸位素餐還不肯老實的舊臣世家罷了。

既然這樣,自己干嘛還要跟他們拉扯著?

現下,林燁就是在等,等一個能和榮國府光明正大翻臉的機會。榮府里有王夫人這樣的當家太太,有薛姨媽薛寶釵那樣的親戚,他就不信,他等不來這麼個時候!

「王子騰升不升遷的,那是人王家的事兒,跟榮國府有什麼關系?我又不是吃虧的性子,怎麼會讓自己憋屈不舒坦?」

徒四勸道︰「不是怕你抹不開面子麼?」

林燁哈哈大笑,「我有什麼抹不開面子的?我從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別人讓我一分不痛快,我必要還回去十分不痛快!管他天王老子呢,我先痛快了再說!別說王子騰不過是升了個兵部尚書,就是入閣為相又如何?我跟你說,」

身子傾向徒四,壓低了聲音,「只要有什麼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名頭拖著,他……飛不起來!」

徒四吃驚地看著他,卻見林燁已經回去坐好了,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憊懶模樣,仿佛方才的話,並不是他說出來的。只是,那半睜半眯的月牙眼中卻分明閃動著壞壞的笑意。

徒四一笑,也不追問。有些話,心里通透就好了。

「你們倆倒是會享受!」外頭寧朗之的聲音響起,嚇了徒四一跳。

林燁跟著扭頭過去一看,寧朗之走了進來,一身的寬袍大袖常服,將他襯得格外風姿瀟灑。不過……

翻身跳下椅子跪倒在地,口稱︰「林燁見過皇上,請皇上恕小臣無狀之罪。」

宣寧帝站在寧朗之身前,含笑道︰「起來罷。」

他生就一雙斜斜上飛的濃眉,眼中蘊著笑意,但是細看之下,這笑意卻是帶著幾分疏落,似是未達心底。身上的石青色長衫乃是上好的雲緞所制,繡工精細,圖紋卻並不張揚,與林燁認知中的龍袍加身頭戴冠冕的皇帝形象很有些差距。

徒四的容貌與宣寧帝並不十分的像,想來,他更多是隨了他的母親。不過,那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倒是能看出這是父子兩個。

「父皇怎麼來了?」徒四忙親自將椅子挪開,伺候著自家老爹坐下,「朝中事情不多麼?」

宣寧帝笑看了他一眼,「你還知道朝中事多?今兒下了朝就不見了人影,敢情是跑回來吃魚了?」

徒四笑道︰「這不是父皇賞的麼。」

宣寧帝好氣又好笑,「原來說到底,還是我的錯了,嗯?」

林燁眼皮兒一動,這天家父子二人,說話竟是這般隨便?

「哪里是錯呢?原是父皇一片愛子之心,兒子心里明白著呢。」徒四又替寧朗之擺好了椅子,「表叔請坐,這鰣魚已經動了筷子,還有新鮮的,我這就叫人蒸了來。」

寧朗之坐了,又叫了林燁坐在自己身邊兒。林燁就算大膽子,也不敢在皇帝面前這麼肆意。宣寧帝倒是笑了,「不必拘束,朕也是微服出來的,想看看小四子這里預備的到底如何。你是朗之的義子,算起來也不是外人了,坐吧。」

林燁這才戰戰兢兢地坐在寧朗之身邊兒,趁著宣寧帝不注意,扭過臉去朝徒四眨了眨眼,徒四也眨眨眼,嘴角露出一抹笑。

倆人的小動作沒能瞞過寧朗之,他眉梢一挑,一雙鳳目便瞪向了徒四。

徒四模模鼻子,覺得自己挺無辜。不過他在寧朗之身邊時間長了,自然知道他的性子。眼下正是要上趕著追求人家義子的時候,還是不要惹毛了自家表叔才好。

恰好丫頭們過來撤下了殘酒,還有那條吃了兩筷子的鰣魚,又換了新的上來。徒四很是識時務地親自在宣寧帝和寧朗之跟前擺上了酒盞菜碟,又捧上了兩雙象牙瓖銀的筷子。

新鮮的鰣魚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能蒸好,丫頭送了新做的上來,寧朗之懶懶笑道︰「還是小四子會享受,昨兒宮里不過得了二十來尾進上的鰣魚,他一下子就拿走了十尾。」

林燁忍笑,看宣寧帝並未帶了伺候的人進來,只得起身,用了干淨筷子替二人布菜,「鰣魚好吃卻是多刺,皇上,義父,吃的時候且當心些。」

宣寧帝一愣,隨即笑了,側臉對寧朗之道︰「這孩子有趣。」

寧朗之也不說話,低頭將自己碟子里的魚肉剔了刺出來推到宣寧帝跟前。林燁看了,心里偷偷吐舌頭——也是,人家皇上呢,哪里有自己挑魚刺的道理?

看著寧朗之與皇帝之間似是不經意的親密,林燁心里原來就有的那點兒疑惑算是落到了實處。他看了一眼徒四,眉尖兒稍稍一挑,眼楮一眯,意在詢問。徒四心有靈犀,略一點頭,算是肯定。

「你們兩個,這里眉來眼去做什麼?」寧朗之一巴掌拍在林燁後腦勺,林燁齜牙咧嘴,徒四心疼不已。

「朗之不要總是欺負小孩子。」宣寧帝笑吟吟道,「多大人了?這性子還是改不了?」

寧朗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宣寧帝一笑,也將自己跟前的碟子推到寧朗之跟前。又問徒四︰「你表叔不能飲酒,預備了別的沒有?」

徒四忙拿起自斟壺,「這里卻不是酒,乃是用燁兒所說的法子榨出來的果子汁。」

說著,便倒了一盞出來,「表叔且喝一些試試看,這是桃子汁,正是時新的果子做出來的。若是喝不慣,還有梨汁。」

有了這兩尊大佛,徒四和林燁誰還能有心思品嘗鰣魚?

林燁有心要在帝王心中留下好印象,說話行事甚是討巧,卻並不會令人生厭。尤其是他腦子里有多少這個時候不知道的新鮮東西,引著話題走,一時間水榭里倒很是熱鬧。

宣寧帝乃是帝王之尊,平日里便是幾個兒子見了他,也多是守禮自持的,何曾有過這般言笑奕奕相對的?再加上林燁本身是功臣之後,又是寧朗之的義子,倒真是得了帝王幾分歡心。

在徒四府里用了膳,又叫徒四林燁陪著逛了一逛,宣寧帝囑咐徒四︰「若是有什麼缺了,自己去找內務府罷。」

徒四與林燁恭敬地將人送到儀門處,寧朗之跟著上了車,回頭對林燁道︰「你不走?」

「也就要回去了呢。」

看著車馬出了府門遠去了,林燁轉身笑道︰「我也走罷。」

頓了一頓,「等哪天我搬回去了,也請你吃飯。」

徒四笑著要捏他鼻子,被他側頭躲過了——還沒想清楚呢,還是稍稍遠著些唄。

出來混了一頓飯,林燁騎馬回了榮國府。徒四要遣人去送,被林燁止住了。

笑話,這堂堂皇子要是遣人送他回去了,往後還不定怎麼被榮國府貼上呢。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因八月初三就是賈母的生日了。她是昔日「八公」之中所健在的年紀輩分最高的人,又有前一年大孫女封妃之事,因此今年這壽辰定是會熱鬧的緊。榮府里少不得又是一番預備,從七月中就開始了忙亂。

賈母倒是不必操心這些,每日里只帶著孫子孫女們吃喝說笑。這天鳳姐兒因帶著人進來,笑著回道︰「還有十來日就是老祖宗的好日子了,我叫了女紅上的人來,給妹妹們量體制衣。」

她當家井井有條,凡細致處再不會落下。賈母夜素來喜歡她這一點,點點頭,趁著幾個小姑娘都在的時候也就量了尺寸。不但迎春姐妹,便是黛玉姐弟並寶玉賈環賈蘭等人都沒有落下。這也原是榮府的慣例,要知道,賈母壽辰的正日子里,必是有不少故交親友王孫勛貴來的。都穿著體面了,也是這府里的體面不是?

林燁當天並不在家,晚上回去的時候,鳳姐兒又特意打發人給他量了一回。林燁也沒有當回事。

哪知道,就是這幾件兒衣裳,引出了一番糾紛口舌。

按照林燁所想,薛家因為算計他,將薛蟠折到了大獄里頭,怎麼著王家的女人也要安生些日子了。至少,在王子騰進京前,是不會再出什麼ど蛾子了。不過顯然,他是高估了王家女人的智商。

黛玉住在榮國府里雖然得了賈母疼愛,但是她一向心思敏感,又得賈敏教導多年,自然是行事極有分寸。因此,只帶著林燦在碧竹居里,除了每日里的晨昏定省外,也就是到賈母或是三春那里去說話。倒是林燦,因為年紀小,屋子里坐不住,時常與賈蘭賈環一處玩耍。

黛玉不舍得拘束弟弟,只囑咐他謹言慎行也就是了。

這天天氣晴好,林燁也沒有出去,只在曉翠堂里用功。午後歇了晌後,賈蘭便來找林燦玩耍。黛玉先看著二人臨了一篇字,這才放了他們出去,又叫了秋容和清月帶人跟著。

賈蘭許是隨了他母親的性子,小小年紀就很是溫和。與林燦手拉手地在榮國府的園子里逛。

天上有日頭曬著,兩個人自然是撿那樹下的卵石小路樹蔭下走。誰知道走到了一處假山旁,便听見後邊有人在那里竊竊私語。

「你說的竟是真的?我看未必罷,看著多好的孩子呢!」

听聲音,是個年紀不大的丫頭。

又一個歲數兒大些的聲音道︰「你懂什麼!你知道那林家的哥兒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七月十四!鬼節呢!」

「……嘶……這出生的日子是不大好!」又一個聲音附和。

「豈止不好呢?這日子出生的人,個個都是有講究的!你沒見林家哥兒一出生,咱們家里姑太太就沒了?親娘的孝期才過了,姑老爺也沒了?焉知不是他命硬,克父又克母呢!」

無父無母的孩子向來早熟。林燦就算是年紀不大,也听出來這說的是自己了。

他臉脹的通紅,眼淚在眼圈兒里打轉,卻是倔強地不肯落下來。賈蘭手忙腳亂地要替他擦,小聲勸道︰「好叔叔,你別哭啊!我去教訓那些個沒規矩的奴才!」

嘴里這麼說著,心里卻是為難了。他已經听出了方才說出那刻薄話的人是誰,那可不是一般的婆子。

清月等人也是氣的臉色發白,她們從小看到大的小少爺,怎麼就能讓人這麼說嘴?這克父克母的名聲若是落在了少爺頭上,往後這一輩子就都毀了!她心眼兒活泛,暗暗朝身邊兒一個小丫頭使個眼色。那丫頭也是機靈,一轉身便朝著外頭跑去——卻是去找林燁了。

秋容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當下就沖了過去,指著假山後頭那幾個嚼舌頭的丫頭婆子喝道︰「你們油脂蒙了心不成?滿嘴里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家主子也是你們能嚼舌頭的?」

冷不防的,那幾個丫頭婆子嚇了一跳。丫頭歲數小些,慌了神,立時便垂了頭下去。

中間一個穿著甚是體面的婆子,四十來歲,圓圓的一張白胖臉,肉泡兒眼,先是一怔,待看清楚了秋容身後的幾個人,又定了心神。

挑起眉毛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林姑娘院子里的人哪。哎呦呦,我們這里聊個天,難道礙著姑娘了?很輪不到你來教訓呢!」

「好!好!這話說的好!」秋容氣的渾身發顫,「你編派主子倒是有理了?這話,咱們到老太太跟前去分說分說!」

說著就要上前去扯著那婆子。

那婆子哪里將她放在眼里?她又長得高大,伸手一推,秋容一個趔趄,險些摔了。

「我勸姑娘一句,在這府里住著,吃用都是我們供著,還是長些眼色才好。不然,這毛毛躁躁的,若是摔了可怎麼好呢?我們不比你們,你們都隨了林姑娘,嬌嬌弱弱的。若是擦破點兒油皮兒,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那婆子得意道。看看周圍沒有別人,又瞧瞧林燦,嘴角往下一撇,「再說了,我們在自己家里,難道還不能說話了?又沒有吃別人的住別人的,更沒有連著衣裳都要別人來給做,怎麼就不能聊天說道說道?」

這話說的歹毒——這是賈家,卻不是林家。賈家的人,自然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賈蘭早就認出了這是王夫人的陪房,鄭華家的。雖不比周瑞家的有體面,卻也是王夫人的心月復了。看看林燦,又略帶著些歉意垂下了頭。

林燦雖然小,但是從小是被黛玉和林燁嬌養著長大的,脾氣實在說不上好。他往日里看著乖巧,其實倔得很。

听了婆子這話,如何忍得?小炮彈似的沖了過去,照著那婆子便是一拳——不過他年紀尚小,將將也就是捶到了那婆子的肚子。

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氣?鄭華家的卻「哎呦」一聲,就勢坐在了地上。旁邊兒的一個丫頭一個婆子忙忙地扶起來,問有事無事。賈蘭忙拉了林燦,「小叔叔別生氣,等我教訓她們。」

「不必了,蘭哥兒你且先回去罷。」

冷清淡漠的聲音傳來,賈蘭听得心里一緊,林燦卻是眼圈一紅,轉身投進了哥哥的懷里。

「哥哥……」

小孩兒的眼楮里含著一包眼淚,終于見到了親人,委屈憤怒的眼淚就那麼流了下來。

林燁心疼地替他擦了擦淚水,溫聲道︰「站好了,不許再哭。燦兒,你記得,你是林家的兒郎,堂堂的林家二爺。若是誰得罪了你,不必你自己動手,自有人替你去教訓。眼淚不是咱們家里男人該流的。」

林燦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楮,點著小腦袋,「我知道了。」

站直了身子,林燁含笑問道︰「這位媽媽看著眼生,倒是哪個院子里的?」

鄭華家的心里惴惴不安,訥訥不肯說——笑話,誰不知道林家大爺又有功名又有爵位,輕易不能得罪?今兒算是自己倒霉,偏生踫到了他在家……

不過,她倒也沒有過于憂心,橫豎自己是這府里的奴才,他不過是親戚,難道還能越過太太教訓自己不成?

秋容看著她,冷笑一聲才要說話,卻被林燁一抬手制止了。

「媽媽既是不說,那也無妨。能在這個時候有空閑嚼舌頭的,必然不是做粗使活計的。對不對?」林燁嘴角上揚,彎出一抹笑意。只是鄭華家的看了,卻是說不出的害怕,這笑,也太人了些。

「都散了罷。」林燁不輕不重地說著,一挑眉尖兒,「還等著領賞不成?」

鄭華家的實在沒想到竟是這麼就被放過了?當下福了福身子,跟另外兩個匆匆跑了。

「林表叔……」賈蘭湊了上來,目光有些不敢與林燁相接。

林燁看著他,淡淡道︰「蘭哥兒,今日之事與你無關。那婆子是二舅母身邊的罷?也難怪你不能說話。且回去玩吧,我也要帶燦兒回去了。」

說著,轉身領著林燦走了。賈蘭站在原地,眼楮也紅了——他又何嘗不想幫著林燦?可是,他的處境,能說什麼?按說,他是這府里第四代的長孫,該是被捧著長大的。可是,才一出生,父親就去世了。用祖母的話說,他就是個天生命硬克父的。別說疼愛,便是平日里多看兩眼也沒有過。親爺爺呢,整日里除了跟些門客說詩詞論文章,見了面不過就是訓斥。母親寡居,在府里沒有什麼話語權,還要每天哄著幾個小姑姑和小叔叔。他一個堂堂的榮府長孫,竟是只能和庶出的叔叔一處作伴。就這樣的處境,他又怎麼敢數落祖母的心月復?便是為了母親,也是不能啊!

林燁走出幾步想了一想,回頭一看,賈蘭還垂著頭站在那里。他也不過七八歲,長得文文弱弱的,這麼看著,怪可憐的。

「哥哥……」林燦扯了扯他的袖子。

林燁蹲,「燦兒,你想說什麼?」

林燦將嘴湊到他的耳邊,軟軟糯糯地說︰「讓蘭哥兒跟咱們一起走罷。剛才那婆子胡說的時候,他也要哭了呢。」

看來弟弟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呢。

林燁點點頭,「燦兒自己去領他,可好?」

林燦跑回去,「蘭哥兒!」

賈蘭抬頭一瞧,林燦揚起小臉,「你跟我一塊兒回去罷?」

說著也不管賈蘭怎麼想,拉起他的手就往回走,「走,哥哥一會兒會給我們出氣的。」

林燁將兩個孩子送回到黛玉那里,恰好方才迎春三人來找黛玉,黛玉便與她們一起往賈母那里了。只有兩個教養嬤嬤在那里看家。

林燁吩咐︰「秋容,去二門外叫跟著我的小廝,往林府里去一趟,讓管家預備了車馬來接我們姐弟。你和清月一個帶人收拾姐姐這里,一個去我那里說一聲,都收拾好了,咱們立刻就走。」

賈蘭在後邊跟著嚇了一跳,眼見林燁又往賈母這邊兒來,一邊心里叫苦,一邊只得跟著上去了。

賈母是個喜歡排場的人,起了晌,就有孫子孫女們來請安。也是巧了,要是往日,這會子可能鳳姐兒王夫人都不在,今兒卻是齊全。

林燁領著弟弟進去,鳳姐兒先就笑了︰「瞧瞧,說曹操曹操就到呢。剛說了外頭做的衣裳都得了,就等著你們去試試了!」

林燁似笑非笑,「是麼?那倒是有勞二嫂子了。我們這里住著,吃喝不算,竟還要另外拋費做衣裳,倒叫我不好意思了。這麼著罷,我看外邊兒女兒坊里上了一批好料子,回來叫人送一些來,給老太太和姐妹們嫂子們都挑上一些,也算盡盡我的心。」

鳳姐兒听這話口氣不對,不過她口齒一向伶俐,接著話茬兒就笑了︰「老祖宗您看,林表弟多細致的人呢。」

賈母笑呵呵道︰「燁哥兒是個懂禮數的孩子。不過在外祖母這里說這話,卻是該打!一家子人,說這樣的話就生分了!」

「外祖母……」林燁放開林燦的手,眼圈紅了,毫無預兆地跪在了地上,唬得黛玉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驚疑不定。

滿屋子人都愣了,這是個什麼情況?

賈母忙叫寶玉︰「去把你表弟扶起來,這是怎麼話說的?」

林燁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起身肅容道︰「並不是要跟外祖母生分,只是有些話,請外祖母容我放肆,直說了。」

「璉二嫂子。」

鳳姐兒「哎」了一聲,心里叫苦。看著這小祖宗的意思,是有什麼不好的事兒要說了罷?

「我們姐弟來到這里,原是外祖母憐惜我們姐弟失怙失恃,也是因為我的侯府尚未改建完畢不好住人。住在嫡親的外祖舅舅家里,我原想著,姐姐弟弟怎麼著,也不能和在別處一般。可是……」

說到此處,林燁哽咽了。

賈母急的一疊聲兒問︰「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

黛玉何曾見過弟弟如此?幾步走過去,「燁兒,你這是……」

「姐姐……」林燁扭過臉去,避開了黛玉清亮焦急的目光,「……我再想不到,在外祖這里,竟有人這樣的污蔑燦兒。」

一行流淚,一行將方才的事情說了。黛玉氣得怔怔的,身子晃了一晃,眼淚也止不住落了下來,「這是誰啊這麼大仇?燦兒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子,竟然將這污水一盆盆潑到他的身上?」

屋子里尚有邢王二夫人,薛姨媽母女,李紈迎春等。別人听了林燁轉述猶可,唯有李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這樣的話,听起來多麼耳熟!自己生下蘭哥兒的那天,尚未收拾好血房,便有這樣的話進了耳朵罷?

看看底下站著的兒子,李紈的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賈母氣得手都抖了,指著鳳姐兒道︰「你怎麼當的家!」

鳳姐兒這叫一個委屈——自己怎麼知道會有這樣刁鑽的奴才?往日府里不是沒有托大的奴才,可這般議論主子的,還真是沒有過……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王夫人,鳳姐兒咬了咬嘴唇,忙過去扶著黛玉,親自掏出帕子為她拭淚,柔聲安慰道︰「妹妹別急,嫂子這就去找了那禍頭子出來給妹妹表弟出氣!」

將黛玉送到賈母身邊,賈母心疼地摟住黛玉,好言安慰了幾句。又厲聲喝道︰「鴛鴦!」

鴛鴦是她跟前頭一個心月復大丫頭,忙上前一步。

「去,叫人給我找!是哪個奴才舌頭長了,都綁了過來!」

眼見賈母氣得狠了,滿屋子人都站了起來。

薛姨媽母女對視了一眼,都瞧見了各自眼中的幸災樂禍之意。

鳳姐兒也風風火火地出去了,不多時,已經押了幾個人進來。林燁眼楮一眯,果然就是那三個丫頭婆子。

鄭華家的原本想著,既然當面林燁都沒有發作,想來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回了王夫人院子才要跟周瑞家的表表功,就被鳳姐兒帶著人追了過來,不由分說,堵嘴綁人。

這一進了屋子,賈母一杯熱茶先就砸了下來,罵道︰「黑心爛肺的奴才秧子!竟然敢毀謗主子!」

鄭華家的嗚嗚做聲,跪在地上磕頭不已,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中露出求救的意思。

王夫人垂著眼皮不去看她,卻也起身了。畢竟,這是她陪嫁的心月復,雖然辦事不如周瑞家的,卻也是忠心的。

「老太太且別氣壞了身子,外甥外甥女也不要再委屈了。奴才有錯,自然該罰該打!外甥有氣,只管罰這幾個奴才秧子!只是略收收眼淚,也免得老太太跟著著急不是?」

讓我說打說罰?林燁冷笑,這二舅母真是好算計,自己一個做客,倒要打罰主人家的奴才,說出去好听?

「打罰不必,這位媽媽是二舅母的人,外甥不敢僭越。」林燁已經收了眼淚,眼圈雖是紅著,臉色卻清冷,「我已經叫人收拾東西了,林府里也有人告訴去備車了。我們姐弟今兒就回侯府去,這也算是來跟外祖母辭行罷。」

王夫人心里一堵,這小崽子說話真真是尖刻!

賈母看著外孫女外孫子哭了一場,心里針扎似的難受,哭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你們小小年紀,如何能照顧好自己?外祖母必不會讓你們白委屈了的,好孩子,快坐下,快別說回去的話了。」「老太太說的是呢。」薛姨媽手里帕子一沾眼角,「林哥兒你們年紀尚小,離了這里,可有誰能照顧?好歹這是親戚家里,只管安心住著。方才姐姐也說了,那些個小人奴才,打了罰了也就好了,往後再沒人敢說你們的。」

林燁冷笑道︰「薛太太說的哪里話?自我們姐弟到這里,一應東西都是最好的。我們姐弟知道這是外祖母疼愛,可是,難免有些小人以己度人,說我們來白吃白喝打秋風——就連外祖母為我們姐弟做幾件衣裳,都要被說道一番,還有何意思呢?不但我們,便是外祖母臉上也不好看。我那府里原本就已經弄好了,我是怕才粉刷過的,有些潮濕,傷了姐姐弟弟的身子,原想著過些日子秋涼了再搬的。如今看來,倒是早些走才好。親戚是親戚,情分是情分,但是親兄弟尚且要明算賬,我們有宅子有住處,沒的一直住在親戚家里的道理。橫豎離著也不遠,若是老太太想我們了,打發人去說一聲,我送了姐姐弟弟過來說笑一日,難道不好麼?我林家人,何苦讓人說道呢?」

這話卻是將薛家也繞進去了。薛姨媽大怒,旁邊兒寶釵微不可見地拉了拉她的衣角,輕輕搖了搖頭。她的目光掃過一旁的寶玉,寶玉猶自未覺,圍著黛玉團團打轉,輕聲勸了又勸。

賈母淚眼朦朧,看向林燁。卻見他微低著頭,垂下去的眼簾擋住了眼楮,看不清楚什麼神色,只能瞧見那兩扇極其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心里怒火高漲,賈母豁然起身,指著地上鄭華家的,厲聲道︰「鳳丫頭!」

鳳姐兒忙應了一聲,上前一步。

「將這三個眼里沒有主子的奴才灌了啞藥,立時叫人牙子來,給我發賣了!」

看了一眼王夫人,「誰也不許求情!若是往後還有這樣毀謗主子的,一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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