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湜眸中一瞬間滿是驚詫之色,是啊,自己當真為賭一口氣,搭上這些年橫征暴斂的財物?這個人的堅韌也使自己備感震驚,不禁懷疑,這樣的糟踐真能毀了她麼?
好,這回換作崔湜冷笑一聲,一擺手,一旁侍立的手下趕過來解開繩索。
「來人,把人犯帶上來。」他吩咐了一聲,又道︰「在這等著。」說罷自己施然出了門。
李思揚暗暗吐了一口氣,審訊室又黑又暗,遠遠听見嘩啦的鐐銬與地板摩擦聲,一盞昏暗的壁燈垂死掙扎著。
砰!嘩啦!接連響起一陣嘈雜,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被扔了進來,接著又響起鐵門闔上的轟隆聲。
空氣中隨即彌漫著一股腥臭之氣,燻得青梅一陣陣惡心,那團東西像裹著糞湯的蛆蟲,微微蠕動了一下。
李思揚連連後退幾步,驚道︰「誰?你是什麼東西?」
那團東西認出了她的聲音,緩緩的緩緩的,伸展開,那是……。
從那向前伸出的,顫抖不已的手,青梅才看出來一個人,胸腔之中頓時涌起一團滾燙的,酸澀的,又悲涼的感覺,她不停顫抖著,跪在地上,膝行數步,一張口,大哭道︰「父親……」
李正芳周身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寸是完好的,頭發數日之間已近全白,一塊一塊如同足球的補片一般粘在頭皮上,這究竟是怎樣沒有人性的畜生,才能使出這樣的手段。
「青兒……」李正芳虛弱的嘶啞的說了出來,似乎使出了積聚許久的力氣。
「爹,您不要說了,讓孩兒給您看看傷……」李思揚抬手抹了一把淚,又是兩行淚水涌出,這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已經流膿,有的傷口上,竟然趴了許多蟲子。
幸虧是冬季,否則……
李思揚不去管臉上那心酸的淚水,撕下一塊塊衣襟去清理瘡口。
「青兒……」李正芳試探許久,才一把攥住女兒的手,那雙曾經溫暖柔軟,使過銀針,擇過草藥的手,如今已成枯樹枝一般。
「不要忙活……听爹說句話……」
李思揚點點頭,發不出一絲聲音,又點點頭,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即便不是自己的父母親朋,畢竟如此一個老人家,那些行刑者于心何忍……
「我……們家,有一本傳世醫書,叫做《金篆玉函》,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本奇書,其中記載了許多奇方,只是鮮少驗證,為父也從未使用過……他們……在找這本書……
可這本書……早已毀了……被你祖母,一把火燒了……」
李思揚點點頭,嗯了一聲。
李正芳似乎放下了心中重擔,卻仿佛牽動了某處傷口,低低長嘶了一聲,李思揚難掩抽噎之聲︰「父親,您哪里痛?」
李正芳搖搖頭,又道︰「青兒,為父沒有害皇上……這個罪名寧死不能認,你要記住,為父即便不是好父親,好兒子……卻敢說,我是個好醫生。」
李思揚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來,原來李正芳,他也有著自己的堅持啊,其余的都可以忍受,卻不容忍有人玷污他的醫德。
「是,孩兒相信。」
「好,為父想說的,都說完了……你走吧,此處不宜久留。」他說完最後這一句話,又闔上了眼楮,兩條渾濁的淚宛若兩道小溪沿著枯瘦的臉頰蜿蜒流淌。
「讓孩兒再陪父親一會兒吧。」李思揚實在不忍離去。
「去吧,為父累了,想休息了。」李正芳依舊沒有睜眼,眼皮卻顫抖了幾下。
門外,一直抱臂倚在牆上暗暗听著的崔湜竟也皺了下眉,一招手,兩名錦衣衛接到命令,推開了門,上前一步,爆喝︰「時間到了!」
這兩聲響駭的父女二人瑟瑟發抖,下意識的抓緊了對方的手。
「青兒,青兒……記住,爹沒有對不住你娘……」他留下這最後一句話,已被那兩人拖了出去,喀嚓嚓的鎖鏈從地板劃過,沿著幽深昏暗的甬道越去越遠……
「父親……孩兒一定救你出去,你要堅持……」李思揚踉蹌著爬起來,沿著地上的血跡向外追去,卻被橫空伸出的一臂攔住。
接著是他冷冷的聲音傳來︰「該出去了,郡主在等著。」
李思揚抬頭怒視他一眼,雙眸中似燃起熊熊烈焰一般,久久的投向崔湜那英俊的臉頰。
那目光刺得崔湜像後脊生出數根鋼刺,扎的他站立不寧。他這麼狠當然有公報私仇的成分,可也是李正芳太頑固,不肯畫押,他就難以交差。
李思揚似乎終于把他的模樣看進心里去,才收回視線,狠狠咬緊了牙,甩袖而出……
窈姝郡主見她一臉狼狽,十分體諒,沒有多問什麼,來時李思揚原是扮作隨從跨馬而行,如今這樣子也難以見人。
窈姝遂吩咐人雇了一頂小轎,跟在車駕之後,眾人上轎,打道回府。
李思揚倚在轎子壁上,像抽去筋骨,軟軟一灘,許久許久,才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掌,掌心用鮮血寫著淋灕的兩個字︰‘玉書’當李正芳說到燒毀的《金篆玉函》之時,重重握了握自己的手,暗暗寫下這兩個字。
難道說那書並未燒毀,只是藏在這里……玉書,玉書?是指哪里?難道是個人名?還是書齋的名字?
可眼下,最主要的,是一定要央求太後放出父親,再不濟也不能放任他在錦衣衛大牢中呆下去。
可此事,斷不能告訴木槿知道,她那樣細致敏感,眼下馬上又要成為皇妃,若知自己出事,定然不能袖手旁觀,幫不上忙事小,反受牽累事大。
天下之大,又有誰可以倚靠呢?她心中喟嘆,閉上雙目。
轎身一晃,她慣性使然,朝前栽去,扶著轎門才穩住身形。
「什麼人如此大膽?敢沖撞沐王府車駕?」轎外傳來叱聲,接著是听不甚清的吵嚷之聲。
李思揚掀開轎簾子看去,因前方隔著窈姝郡主的大轎,故而看不清楚,遂問轎夫出了何事。
那轎夫回道︰「有個孩子突然從街口沖出來,險些被開路的大人撞到,是一個小哥救了。可沖撞了郡主車駕,因此在前頭理論呢。」
李思揚應了一聲,想是爭端已經解決,車駕繼續前進,走出幾步,看見一個白衣男子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站在路邊看著車隊。
他容顏清俊,只是眸中冰寒一片,腰後似別著一柄銀色的短槍。李思揚不由一怔,那人影一瞬又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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