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修羅 下 第三十六章

作者 ︰ 季璃

容若干笑了聲,明明不想哭,卻止不住淚水不斷流淌,「你說得對,這本來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是,與其讓這孩子今天如此干脆的去了,不如當日我喝了那碗藥,不要他就罷了!何必再拖苦自己那麼多日子?還不如那一天就了斷干淨,還不如……?!」

一口氣哽得她說不上話,讓她忍不住揚起一只縴膀,大力揮向身後的床櫃,想要藉由發泄與疼痛讓自己可以順過氣。

「容若--」律韜想也不想,就將她顫抖的身子擁進懷里,她咬唇將悲鳴給忍住,但終究壓抑不了哽咽,將額心抵在他厚實的肩頭,不到一會兒功夫,顆顆滴滴的淚水已經濕了他一小片袍服。

「好痛,我好痛……」

容若再忍不住滿溢而出的情緒,激動地掄起拳頭,一下下地打著他的背,打得自己手疼,明知嫵益,卻還是停下不來。

她覺得痛。

失了孩子的肚月復在痛,心也在痛。

明明當初不想要孩子的心如此堅決,可是,知道孩子歿了,她卻只覺得渾身無一處不在痛,她好氣,氣自己怎麼如此沒用,怎麼沒能把孩子給護住,氣孩子為什麼不能再堅強一點,如此輕易的就走了!

律韜任由她將情緒發泄在他身上,自始至終只是沉著臉色,不發一語,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已經遲了。

就在他開口想要安慰她的時候,冷不防地,容若用雙手將他狠狠地推開,那雙依舊盈著淚的眼眸,在望著他的這一刻,盛上了滿滿的恨意。

對,是恨!

她恨他。

較之從前,此刻在她心里的恨,多了千百倍。

容若想起了要不是他將堂堂的睿王爺弄成了個女子,自己今天也不會落到如此悲哀的下場,不必捱這痛,傷這心了!

律韜迎視她眸里深痛的恨意,不由得心脊一陣陣泛起涼意,他寧願她說些話,無論如何的折辱怒罵他,都好過這一刻無聲的寂靜。

他知道,她心里在責怪他,如果不是讓她當了女人,就不必受妊娠之苦,親歷喪子之痛。

如果不是他……從前、現在,她所受的這一切苦痛,都是因為他一己之私,擅自加諸在她身上,她從來就不願也不要。

從來就……不願,也不要。

想到這個殘酷的事實,律韜眼里泛過苦澀,卻只能一笑置之,徒留痛楚纏綿心上,卻是再怎麼心痛,都不能將自己的目光從心愛之人的臉上移開。

然而,他將眼前這人看得越細,他的心里就越清楚,此刻在他面前之人,不再是從前會說她「願意」的瓏兒。

雖然,那外表仍舊是女子修長縴細的身子,以及清麗絕倫的容顏,但是,她骨子里終究是那位曾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縱橫捭闔的睿王爺。

就以某種程度而旨,他們骨子里是相似的,在不該顯現情緒的時候,總是能夠沉穩內斂得近乎……殘酷。

果然,還不到一瞬的功夫,原本張揚于外的恨與怨,在那雙晶澈的眸子里冷卻下來,恢復了平靜,終至再也見不到這人的半點真心。

「容若?」這個他喚過無數次的名字,在這一聲里多了些許慌亂,就怕她真的要與他徹底疏遠,自此生分了。

「皇上出去吧!我累了,想睡會兒,不想讓任何人打擾。」

包括你。

說完,容若也不等他開口,雖然身子里還帶著墜似的悶疼,讓她動作遲緩了些,但在律韜及時出手幫忙之下,終究還是躺下了下來。

躺下之後,見他的雙手還是環抱在她身上,似乎沒有收回的意思,她一語不發,只是淡淡地瞅了他那雙修長的臂膀一眼,然後抬眸直視著他的臉龐,要他自己識趣的意思十分明顯。

他不想放手。

律韜這一刻只想擁她入懷,曾經,以為成全了她墮掉龍嗣,以為自己只要狠下心,離開了皇宮,不親眼看她離去,時日久了,就能夠舍得。

他斂眸凝視著她一雙寂靜漆黑的美眸,終于,他放開了手,後退了兩步,定定地看著她沒有半點表情的嬌顏,看著她無視他存在的閉上了雙眸,久久,他才終于轉身離去,一雙銳眸微眯起,其中斂著如鋼鐵般不容屈折的堅定。

不,容若,你休想生分了去,在二哥願意放手時,你沒有離開,現在,二哥不允你走了。

「藥加了蜜,更苦了。」

為了讓容若得到更周全的調養,在太醫確定移動無礙之後,律韜決定啟程回京城,中途歇在一座行莊里,在他們抵達之前,已經命人準備了婦人小產之後調理需要的藥材和膳食,預備歇息兩天之後,再趕路回京。

但是,無論律韜的安排再妥當,需要被調養的人不配合,也就等于全做了白工,他看著容若將整碗藥原封不動放在一旁的幾上,別開了眸光,懶得看他更加陰沉了三分的臉色。

律韜的臉色確實好不起來,太醫說過要按時進藥,她的身子才會好得快,這次她肚子里的胎月份已大,落得太猛,失血不少,即便是細心調理都要擔心落下病謗,更別說她現在拗著說藥苦不肯喝了。

他知道她不愛喝苦藥,從前還是睿王爺時,就常常拖著病打理朝政,也不願意乖乖喝藥,總是拖沉了才不得不進藥,往往還要幾名太醫跪在他面前求著,好說歹說,要讓面前這主子煩到極點,狠狠一口把藥給灌進嘴里才肯罷休。

相較之下,當她還是「瓏兒」時,只是流露出怨懟的目光,但還肯按時進藥的乖巧比起來,只能說這人的性子天生惡劣得過分。

但是,律韜就是願意自甘卑微地寵著,想自己能怪誰呢?

「要不,朕讓人每回都煎雙份的藥,陪著你一起喝,咱們有難同當,不只讓你受苦,好不?」他好言哄道。

「是笑話嗎?女人家坐小月喝的養身子藥,皇上也想嘗嗎?這種興趣真是奇特得緊。」容若冷笑了聲,側斂明眸,以指尖細細撫過枕上精細的雲紋。

也不想想這都是為了誰?!律韜知道這人存心刁鑽,忍住了沒發難,依舊是懸著溫柔的淺笑。

「不妨,你肯喝藥就好。」

「誰說皇上陪著喝,我就肯喝了呢?皇上既然對這藥那麼有興趣,藥就讓你喝了吧!我不喝。」

「是不是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喝藥呢?」律韜渾厚的嗓音比平時略輕了些,但听起來卻隱隱帶著一絲危險。

「原來你懂嘛!」容若舒開了唇畔的淺笑,一瞬間,如花開般風華絕代,「是,不喝,你出去吧!我乏了。」

說完,她不再理他,見一旁的奴才們礙于皇帝與皇後在說話,不敢過來伺候打擾,索性她也懶得喚人了,動手拉走身子下方的一顆軟枕,隨意往床里側一扔,躺平了身子,拉起了繡被兜頭一蓋,心想自己都已經做得如此明顯了,他再不知難而退就是不識趣了。

「來人,再去端一碗藥過來。」律韜的嗓音陡然轉冷。

「是。」一旁的小滿不顧這是出賣主子的行為,飛快地轉身去辦。

容若掀開被子,不語地瞪著他,惱他竟然還不肯死心。

為了要因應她不喜喝藥,常讓藥湯冷掉的狀況,所以通常都是幾個藥壺同時在爐上煎著,所以下一碗藥很快就端上來,律韜端過手,不由分說地坐到床畔,大掌扣住她的後頸,強迫她抬起頭。

「你這是干什麼?」容若心里一陣驚慌,就見到他就碗喝了口藥,吻住了她的唇,哺進她的嘴里。

「不唔……」她死命地推他,拒絕把藥喝進去,可是卻抵擋不住他一口接一口的喂哺,結果,不過是小小的一碗湯藥,卻是喝得兩人一身狼狽,更別說大半的藥湯都灑濕在兩人的衣襟上。

這時,隨同也到行莊,打算一路跟著他家四哥回京城的青陽,在進門時看見的就是那一副淒慘的景況,心想不過一碗藥,竟能喝得那麼狼狽,大概也只有他兩位「哥哥」做得到吧!

明明是兩個「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狠角色,怎麼遇到了對方,就像三歲小孩一樣?他無奈地搖頭,與門外的元濟相顧一眼,默默地退了出來,想哪天他該指點一下他家二哥,凡事那麼強硬,只會惹毛四哥啊!

真不知道能否有一天,二哥能讓四哥端上心?他比誰都清楚,四哥對待放在心上的人,那可真是天下無敵的好啊!

容若不知道她的六弟進了門又出去了,她瞪著終于肯退開站起來的律韜,好半晌才緩過激動掙扎之後的喘息。

「別對我好。」

「做不到。」律韜抬手以袖拭掉嘴邊的藥汁,心里暗笑原來這人也知道他對她好,但他也知道她如此說法,是不肯領情,「現在的容若,是朕的皇後,是皇帝的妻子,這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不由得你說了算。」

「天下人要認我是皇後,那是天下人的事,與我無關,在我的心里認知著我是齊容若,勉強能承認與皇上你是兄躬,但要認做夫妻,我做、不、到。」最後一句話,她說出口時,心里發沉。

有一瞬間,律韜差點就要說出,她極有可能並不是他的兄弟,但他當年已經決定了,這秘密非到必要的一天,否則他絕對不會向她透露。

「好,要談認知是嗎?那在朕的認知上,你是朕的妻子,是朕這一生絕對不會廢黜的皇後嫡妻,這是朕的想法,是朕的事,與‘皇後’你無關,就不勞你費心干涉了。」

他故意把「皇後」兩字說得格外重,唇畔揚著一抹自得的笑,那抹淺笑里明擺著就是「反正你想管也管不著」的意思。

「你--?!」

她是他的皇後,但是她是皇後的事情,卻與她無關?!容若在心里冷笑,納悶這人怎麼老是懂得說話惹她火大。

「出去!」

「乖乖喝藥,要不,朕會按時來‘喂’你喝。」

「出去,滾出去!」

守在門外的元濟斂眉垂手,就算想不听不看不說,兩位主子在里頭斗嘴不休的聲音還是絮絮傳來,說到底,哪有什麼好吵的呢?

不過就是他們兩兄弟……不,是夫妻各說各話,誰也沒打算听誰的,彼此彼此而已,唉……那些輸在這二位手里的敗將們,倘若生平有幸見到這孩子似的斗嘴場面,會不會納悶……他們是怎麼輸給這二位的呢?

但听皇帝的語氣里帶著笑意了,這是好事。元濟心里欣慰,從那日皇後病愈後,也就只見那麼一回暢快,若能長長久久,那就好了。

父皇,容若究竟是哪里做錯了?!

「芳菲殿」內,夜里沁著一絲入秋的涼意,容若從睡夢之中魘醒,怔忡地坐在帳中,醒來之後,她忘記自己究竟夢見了什麼,卻余這麼一句,在她的腦海里盤旋不去,一遍又一遍,像是要煎干般熬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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