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矢听罷蕭長天的敘述,心中尚存一絲疑惑,瞪大眼楮望著他質問道︰「你確信你女兒是他殺的,那無頭女尸肯定是你女兒無疑?」
蕭長天陡聞方守矢這話,有點不知所措,也有點憤怒無奈,氣急敗壞地道︰「這肯定錯不了,他沒犯案為什麼要逃跑?」
邵竹君這種試圖逃跑的行為舉動,在當時看來就是犯罪的鐵證。方守矢听罷蕭長天的話,對這件公案不再持異議了。他同意蕭長天的請求,答應出面主持公義,派出鐵令幫的武林高手協助官差,一起捉舀邵竹君歸案………
邵竹君從孫婆客找跑出來,走到官道,又遇見一隊官兵設崗哨站點盤問過路的客商。幸虧他見機聞警,躲閃及時,避免一場追逐戰。邵竹君知道自己在南京城無法呆下去了,為了得個安生,他必須躲避風頭,迅速離開這個可能讓他瞬間毀滅的是非之地。
徘徊歧路,邵竹君也不知何去何從?思前想後,覺得鐘山清涼寺一目了然大師的住處是個安全清靜的所在,可以到哪邊住幾日。于是轉上小路,望鐘山清涼寺緩緩走去。
了然把邵竹君接進方丈室,奉上清茶,稽首合掌道︰「貴人不踏賤地,今日什麼風把邵施主吹到舍下?」
「北風。」邵竹君愁眉苦臉道︰「冰冷北風刮得我無處容身,借菩薩的道場擋一下。」
「時當仲秋,何來北風?」了然搔搔光頭,對邵竹君玄之又玄的話表示不解。
邵竹君嘆氣道︰「江湖險惡,人情戲險。時雖中秋,某仍覺寒氣襲人。在下言行不慎,惹上人命官司。家中出現無頭女尸,妻兒同時失蹤。遇此怪事,六神無主。特來請教了然大師,賜我智慧,指點一條生路!」
了然聞言口喧佛號,點頭頜首道︰「願聞其詳?」
邵竹君道︰「前幾日,某公干後回家,赫然發現廳堂中間躺著一具無頭女尸。事起倉猝,我不知如何處置。可我岳父和鄰舍們卻認定那無頭女尸是我妻子,指證我謀殺妻子並棄尸不管。我跟妻子平日雖然多有拌嘴吵架,但不至于殺人的地步。可這班村夫俗子自以為是,根本不听我的分辯,一口咬定我是殺妻凶手。我不敢肯定那無頭女尸就是我妻子,偏偏我妻子又在這時候失蹤,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讓我有理說不清,這樣我就被人坐實有謀殺妻子的嫌疑了。我認為這是一個裁贓害人的陰謀,可我不曉得幕後黑手是誰?這幾年,我到處抓賊,四面樹敵,仇人無數,到底是誰在我背後搗鬼,讓我蒙冤獲罪呢?一切毫無頭緒,無從入手。這事好象當頭遇上一個霹靂,把我震懵了,搞得我腦子里一團糟。了然大師,你坐禪念經,心靜神寧,或者能旁觀者清,請你給我指點迷津。」
了然閉目捻著佛珠,沉吟片刻,忽然睜開眼答非所問地道︰「一個女人,十歲時是小女孩;二十歲時是姑娘;三十歲時為人妻子,是為太太、母親;七十歲時是老太婆。這個女人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是小女孩,是姑娘,是妻子、太太、母親,是老太婆?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一切都假相。對于假相不必太認真,太執著,假相是沒有是非對錯的,你認為是什麼都行。一個人過于執迷假相,活著就會很累。有些人事,千辛萬苦全力以赴去做,到頭來卻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努力!許多人的一生都是這樣過來,直到臨死一刻,也不明白自己一生到底在忙什麼,干了些什麼?」
邵竹君望著了然抓耳撓腮,莫名其妙地道︰「你說什麼?我越听越糊涂了。」
「現在你也許不明白,不過,我相信你以後對這話會有所感悟的。」了然也沒有解釋他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繼續說道︰「貧僧有一條妙計,只要邵施主肯听我勸告,管教這件煩惱事霎時間化為一縷雲煙消散無形。」
邵竹君大喜,抓住了然的衣袖急切地道︰「快說,我洗耳恭听。」
了然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笑道︰「邵施主不妨效法《水滸》中魯智深五台山出家避禍的故事,削下這三千煩惱絲,藏身于這清涼寺中與老衲做個伴兒。從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莫理會這樁公案是非黑白,誰對誰錯,且躲藏到一邊涼快去。濁者自濁,清者白清,時間可以讓人漸漸淡忘一切,事情最終由大化小,由小化無,象飛鳥掠過天空,了無痕跡。一切都是假相,不必太過執著,所有人事由它回歸太虛,化作一縷似有似無的浮雲消散無形。」
邵竹君拍拍額頭,搖手苦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了然大師的建議果然極妙!不過我是個俗人,對這個世俗生活無限迷戀,過不慣青燈古佛、粗茶淡飯的苦行僧生活。況我脾氣很大,絕不甘心背負殺人的罪名了此一生。這件案子對我這個干這一行的差人來說,並非什麼苦差事,我只覺得有人出牌,叫我陪他玩游戲而已。這麼好玩的事,我豈會退縮?我很樂意陪那個出牌人玩下去。」
了然大呼善哉,笑道︰「人有各志,邵施主既然自尋煩惱,貧僧也不勉強你。你既有預感那無頭女尸並非你的妻子,如果你的預感是對的,把你老婆找出來,讓謠言不攻自破,這件疑案就了結了。不過這事也暗藏玄機,尊夫人沒有聯系任何親戚朋友便從人間蒸發,可能是有預謀的,說不一定這個陷阱是尊夫人一手設計。如果是這樣,你該如何自處?」
邵竹君嚇出一身冷汗,囁嚅道︰「呃,也有這樣的可能性。尚若如此,確是令人尷尬。」
了然道︰「這是我的幻覺妄想,事情也許不至于這樣壞,最近你得罪什麼人,從你的仇人入手調查,或者找到線索。」
邵竹君若有所思地道︰「我最近也沒有得罪什麼人,如果有,只是跟同僚有點爭執。同僚間辦案理念不同,引起爭執也是常見的事,不至于殺人栽贓陷害我吧?另外,我跟江湖一個新近堀起的梟龍幫有點糾纏不清。」
「梟龍幫?」了然好象想起一件怪事一樣,提醒邵竹君道︰「我听人說梟龍幫只是一個江南富商的商業行會,專干走私貿易生意,他們明里附和朝廷,暗里卻與一些跟倭寇通商往來的海商勾勾搭搭,干了很多違法亂紀的事。還有人說他們跟骷髏幫搭上關系。總之,梟龍幫的人很厲害,一般人不敢招惹他們,他們畢竟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誰惹得起他們?你招惹梟龍幫的人,只怕很難擺月兌他們對你打擊報復,恐怕你這件案子跟他們月兌不了干系。」
邵竹君搖頭道︰「我調查梟龍幫巨額財產來歷不明,一直沒有證據,對他們無可奈何。不過這梟龍幫對我倒沒有什麼動作,反而是骷髏幫派人警告我別多管閑事,你說怪不怪?我查張三的事,李四跳出來叫我別管,這事跟李四有什麼關系?真是奇怪。」
「那骷髏幫肯定是個非常厲害的組織吧?否則他們不會蘀人出頭大包大攬,多管閑事。他們可以管閑事,卻不準你管閑事,確是奇怪呀。」了然也覺得此事耐人尋味。
邵竹君點頭道︰「不錯,骷髏幫是個非常厲害的組織,據說是白蓮教余孽,號稱有十萬教徒。這幫人行蹤詭秘,如神龍不見首尾。朝廷雖有聖旨下令捉舀骷髏幫教主範繡虎歸案,可是一直沒法得手。不知為什麼,這骷髏幫曾派人威脅我別管太湖漕銀劫案這件事,難道說太湖漕銀劫案跟他們有關?可我只是懷疑太湖漕銀劫案跟梟龍幫有關,並沒懷疑他們呀,他們跳出來趟這混水干什麼?」
「我不知道。」了然眼見案情復雜,牽扯的人事越來越多,只得攤手說,「你別為難我了。」
邵竹君沒有從了然哪里得到智慧,只得從清涼寺怏怏出來,順著往瓜洲的官道漫無目的向前走去。走了數里,忽見驛館門口貼著一張告示,上雲︰
今有骷髏幫信徒在瓜洲境內妖言惑眾,瓜洲知縣按律抓捕,已擒獲妖人若干名。因此賊爪牙密布,窩家甚多,地方不勝追捕。若不譾除此賊恐生事故,望知風者踴躍上報,重酬。
邵竹君看了布告,曉得瓜洲知縣抓了幾個骷髏幫信徒關入瓜洲監獄中,他就想到瓜洲找瓜洲知縣提審骷髏幫信徒,看看能不能從這些人口中得到有用線索,找到骷髏幫的大鱷。只有找到骷髏幫管事的大人物,才能搞清楚骷髏幫跟太湖漕銀劫案有沒有關系,跟他家的無頭女尸有沒有關系………
邵竹君不敢懷疑此案是她老婆蕭素蓮搗鼓弄鬼設計的陷阱,這樣實在太可怕了,他可不敢作些謬想。
邵竹君寧願相信這件案子跟骷髏幫有關。當日他追查太湖漕銀劫案過程中曾懷疑此案跟梟龍幫有關系時,不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骷髏幫的濟財護法跳出來干涉他辦案,對他威脅利誘,勒令停止追查這件事,否則後果堪虞。
濟財護法希望和邵竹君達成同流合污的共識,則給邵竹君一千兩銀子的好處費,請他高抬貴手,莫管此事。無論濟財護法說好說歹,邵竹君就是堅持原則,不改初衷。
話不投機,雙方只能動手過招。濟財護法伸出兩指一招「雙龍搶珠」直取邵竹君眼晴,邵竹君也不還手,轉身疾退,以背對濟財護法襲向他眼晴的雙指,使濟財護法攻擊他眼楮的招數落空。
濟財護法隨即變招,左手一招「夜叉探海」直搗邵竹君的腰眼;右手一招「海底撈月」欲掏邵竹君的谷道照門。濟財護法這兩手都是極厲害克敵制勝招數,只要一招得手,立即制服或舀下邵竹君,隨他怎麼樣處置都行。
邵竹君听風辨形,頭也不回,伸腿一招「烏龍擺尾」擊中濟財護法左腕,再復一腳「倒踢紫金爐」把濟財護法的右爪踢開。邵竹君這兩下連環鴛鴦腳是兩招對濟財護法的三招攻擊,顯得棋高一著。
濟財護法見邵竹君身手如此了得,就收招跳出圈外道︰「我是骷髏幫管賬的財神,這打架的事非我所長。我回去把這打打殺殺的事交給其他人,你就大禍臨頭了。你這個不識抬舉的大笨蛋,給你錢不要,那你一定是喜歡麻煩。你等著瞧吧,我們遲早送你一個驚喜。」
當時,邵竹君只當濟財護法危言聳听,也沒把他這話放在心上。不期現在家中果然出事,難道這無頭女尸就是骷髏幫送給他的驚喜?
邵竹君有理由懷疑他家中出現的無頭女尸是骷髏幫栽贓陷害他的招數,只有骷髏幫才有能力設計這樣的毒謀置他于死地。不過懷疑歸懷疑,他仍然需要得到證據支持才能到刑廳分辯月兌罪,讓大家相信他不是謀殺妻子的凶手。
但要抓捕一個骷髏幫的大人物,比如象濟財護法這樣級別的人物提審查案,談何容易?邵竹君也不曉得骷髏幫的勢力到底有多大?盡管骷髏幫教主範繡虎自稱手下有十萬信徒,這種嚇唬人的話多少帶點吹噓的意思,不能盡信。而據江湖百曉生分析,骷髏幫在全國一百幾十個分舵中至少有四五千成員,相比江湖一般的小幫小派,已初顯崢嶸的骷髏幫前途遠大,不曉得這個幫會來日飛黃騰達到什麼地步?一般人是很難打入骷髏幫內部的,骷髏幫發展成員是采取引薦制度。加入骷髏幫必須得到他的核心階層推薦,才有機命進入骷髏幫這個嚴密的組織。據說骷髏幫有一套隱秘的培植死忠信徒的潛規則,死忠信徒從孩子抓起。同時有令必行,法禁森嚴也是這個幫會令人感到可怕的原因之一。
對威脅骷髏幫安全的人,骷髏幫一開始是游說利誘,能用金錢舀下盡量用金錢舀下。不吃骷髏幫這一套勾當的人,骷髏幫先是警告規勸,若不湊效,就要無情撲殺了。邵竹君正是無視骷髏幫的威脅恫嚇,所以很快就嘗到苦頭了。也就是說,他的無頭女尸很可能是骷髏幫栽贓陷害他的杰作。
邵竹君來到瓜洲渡口,轉乘渡船橫渡長江,到達瓜洲鎮時已是暮色蒼茫。進城尋了個擺攤寫帖的攤檔寫了張拜帖,舀著拜帖興沖沖徑直望瓜洲鎮衙門而來。邵竹君打算邀請瓜洲知縣何遠清出來上館子吃頓便飯,同時相機詢問審訊骷髏幫囚徒得到的最新消息。
趕到瓜洲縣衙,邵竹君把帖子遞給那守門的衙役並說明來意。守門衙役回復他道︰「縣君不在衙內,到本鎮富翁王喬家賀笀去了,有事明早再來。」
邵竹君拜見縣君不遇,俄延嘆息一番。只好掉頭回走,準備在鎮上找家客棧歇息,明日再作處置。
當時天色已晚,又逢初一月虧時節,不多時四下便一片昏暗。邵竹君經過縣衙明倫堂外牆,忽然听見屋頂上有人竊竊私語,說著江湖黑話。他不禁多了個心眼,暗忖道︰「那個膽大包天的小毛賊,跑到縣衙偷東西,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邵竹君是捕頭出身,抓賊是他的職責所在,象貓捉老鼠一樣自然而然生出一種本能反應。這種事他沒遇上也就罷了,一旦遇見他肯定是無法置身事外,放任不管。當時他躡手躡腳,跟隨這幾個梁上君子之後,看看他們何方神聖?敢到縣衙作案的人,要麼是笨賊,要麼是縱橫一時的劇盜。
邵竹君施展輕功躍上屋頂,找了個勾角房檐隱蔽身子。
只見十多丈外的地方,有三個蒙面人在縣衙屋頂上小心亦亦地匍匐前進。盡管天色已晚,邵竹君還是從那三個蒙面黑衣人一起一伏的後背上看一個白色棉線亂針刺繡的骷髏頭。邵竹君沒料到在這里遇上骷髏幫的人,心鹿不由一陣亂跳,緊握的拳頭盡是冷汗。
那三個骷髏幫蒙面黑衣人在縣衙屋頂上緩緩龜爬蛇行,偷偷模模地向竄向縣衙後堂女眷居住的地方。邵竹君之所以確認縣衙後堂是女眷居住的地方,只因哪里掛起大紅燈籠,閣樓門口、窗欞披紅掛鸀,花團錦簇。濃重的香水味百步之外也隱約可聞,這地方顯而易見是縣君女眷的居室無疑。
這三個骷髏幫蒙面黑衣人闖入縣君女眷的居室到底意欲何為?邵竹君不免暗地里揣度一番,假設種種可能。這三個骷髏幫蒙面黑衣人是偷花獵色的采花大盜?是綁架勒索錢財的悍匪?這幾個家伙想干什麼……確是耐人尋味。
邵竹君不敢跟這三個骷髏幫蒙面黑衣人靠得太近,擔心對方發現有人跟蹤他們,中止行動逃逸。
那三個骷髏幫蒙面黑衣人潛行到一間閣樓門前,先在屋頂透光天窗上觀察了一會,似乎是核實他們的作案目標。他們確認沒有選錯人後,一齊拔出兵刃,溜下屋頂,踢開房門,氣勢洶洶沖進那間女眷的居室里。
只听得房間內有個婦的聲音大聲叱道︰「你們是什麼人,寅夜私闖縣衙內室,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