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雪櫻花哪里肯服雌,仍然大聲喊打,喝道︰「小丫頭片子,好一張尖牙利嘴,厲害,厲害。」
趙貞不懂武功,不敢喊打,只能繼續掉書包,笑吟吟回敬紗雪櫻花道︰「老小一團和氣,浪子認錯還家。池塘網兜育魚蝦,地坪無核谷穗。雨過天晴油傘,旅途歇腳車馬。鴛鴦避禍屋檐下,堂前燈下火把。」
汪直撫模一下趙貞的額頭,點頭頷首道︰「不錯,不錯,小丫頭,說得好,真是不該打。好,喝酒吧!」一桌客人盡皆翹指嘆絕,如此聰明伶俐的小丫頭,誰舍得打哩。
王婆留也動文思,樂呵呵道︰「俺也說幾樣不該打的,替大家助助酒興。」于是念道︰「秀才遇上官兵,強盜俯首稱臣。圍城百日已無人,戰士遍體鱗傷。四海歌舞升平,敵國結盟通商。軍營箭絕又缺糧,將軍抱病休養。」
眾人俱拍案叫絕,無不稱好,說道︰「高,高,這就更不該打了。」
飯後,汪直帶著眾人自回舟山群島。臨別之際,汪直不免囑咐王婆留幾句︰「仙游城碧溪堂的生意就全權委托你了,你可以權宜行事,凡事不必請示我。我相信你能替我賺錢,只要賺到錢,我不管你在人情交際方面花多少情。還有你哪幾個手下,我回烈表山之後,會打發他們來投奔你,協助你,你好好干吧!」
王婆留唯唯諾諾,自覺雙肩責任,諸無喜悅之感。王婆留成為仙游城碧溪堂堂主的時候,年僅十六歲,可謂少年得志。可是王婆留卻得意不起來,因為他接過的碧溪堂是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前面交待過,汪直作為海盜匪首,已成為眾矢之的,受到明朝文官集團所組成的商業組織的集體抵御,比如晉商會館、浙商會館、廣東會館的商人根本不屑跟汪直這個「漢奸」做交易,汪直只能在徽商小圈子中活動。汪直迫切培植一個既屬于自己嫡系的勢力,又是在商業行會被人接受的新面孔,他選擇了王婆留。
王婆留回到仙游城碧溪堂,汪五爺早已得到汪直的照會,十分爽利地與王婆留完成交割手續,把碧溪堂交給王婆留打理。不管是汪五爺,還是碧溪堂的小伙記,甚至看門的護院武師,他們這些人都認為汪直瘋了,派個小屁孩接管碧溪堂,還指望這個小屁孩把碧溪堂搞好,把碧溪堂的生意做大?──笑話啊!表面上大家對王婆留畢恭畢敬,沒有人稍露一絲看不起王婆留的臉色。其實眾人心里都樂意看王婆留鬧笑話,出大糗。
碧溪堂的業務主營是木材、海鹽(從西洋進口紅木,內銷);茶葉、瓷器、絲綢白絹(以出口為主,面向東洋、西洋各國)。汪五爺掌管碧溪堂的時候,妨礙碧溪堂發展阻力不是碧溪堂的貨物賣不出去,而是該收的茶葉、瓷器、絲綢白絹收不上來。明朝文官集團所組成的商業組織的集體抵御汪直,這些大財團囤積奇居,拒絕把貨物賣給汪直。一方面日本大名持幣搶購,要求汪直運往日本的貨物多多益善;另一方面,汪直因惡名在外,收不上貨來,特別是絲綢白絹、銅鐵器皿這些戰略物資,被明朝文官集團所組成的商業組織牢牢控制著,讓汪直干瞪眼沒脾氣。
王婆留接過碧溪堂後,首先放出風聲,說碧溪堂已易主了,不再是汪直的產業了。然後他召集同行、四鄰八舍吃飯聚談,借這飯局酒會,懇請大家多多關照他這個新丁。王婆留也想重新規劃碧溪堂的未來,但如何著手展開工作呢?對他這個商道新手來說,這件事如同登天一般艱難。
「碧溪堂還有多少銀子?」王婆留向汪五爺請教道,他也想看看自己賬下還有多少錢?
「現銀大慨有五千兩銀子。但每個月的日用花銷,包括十幾個伙記的工資在內,一個要花一千幾百兩銀子左右。也就是說這五千兩銀子撐不了半年時間。倉庫里還壓著一批紅木,價值三萬兩銀子,如找到買主承招,倒也能大賺一筆。但目前賣不出去,怎麼辦?」
王婆留點點頭,回到自己的書房,不免長吁短嘆,只能跟趙貞說說他的紙上江湖,宏圖大計。王婆留攤開一張宣紙,拿起毛筆,東涂西抹。他以天下英雄入畫,描繪他的江湖,他的未來。盡管涂鴉不堪入目,非常難看,但描繪的藍圖氣勢磅礡,令人激情頓生,悠然神往。
紙上畫著一條街道,兩邊幾十間店鋪,線條為路,圈點是為人或店鋪。王婆留指著線條說︰「這是仙游街的碧溪堂,這是九州五狂的關西堂;這是火德教的精益堂;這是鹽梟幫的昆侖金石行;這是梟龍幫的銅鐵行………」僧多粥少,人滿為患,在這仙游街掙碗飯吃絕不容易,竟爭太激烈了,王婆留表示壓力很大。
趙貞看著密密麻麻的店鋪,頭大舌僵,該怎樣形容呢?天!所有勢力都己經來遲。這個地方絕對是個水潑不進,針插不入,令人束手無策的鋼鐵堡壘。一個沒有權勢背景和銀鈔的人,想從這個地方分肥套利,簡直就象作夢。
「我的地盤—碧溪堂就在這里開張貿。」王婆留指著畫面一個空白的地方對趙貞說,「強敵伺環啊!該怎樣殺開一條血路,突出重圍呢?吃這一行飯的人太多了,搶生意的人太多了。他們快把我逼瘋了,我睡不著覺了。」
「他們……」趙貞箕張五指壓在圖紙上,向王婆留詢問道︰「全部是你的競爭對手?」
「是呀。」王婆留握緊拳頭道︰「他們全部是我的對手,都吃這行飯。沒料到他們如此抬舉我,我一定奉陪他們,把這個游戲玩下去。我不會認輸,我不僅要比他們過得好一點,還要多賺錢。」
「其實人多不見得是壞事。」趙貞搖頭晃腦,說出一番道理︰「一個池塘,除了有大魚,還允許有小蝦螺螄嘛,大家共榮共存,各得其所,池塘才能生機勃勃。如果大魚認為螺螄妨礙它們生存,把螺螄逐出池塘,一潭死水,大魚也遲早餓死。人多,竟爭激烈,不一定是壞事,關鍵是如何殺出重圍!露出圭角,讓別人注意你。當你顯得與眾不同,並鶴立雞群的時候,你就發達了。」
王婆留躍躍欲試,點頭叫好道︰「若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看來得厚著臉皮,找人來演幾出戲。」
「你打算怎樣做?」趙貞笑咪咪地仰頭注視著王婆留,對王婆留充滿信心。
王婆留愁眉苦臉地道︰「我暫時還沒想到什麼妙計,你幫幫忙,作我的西賓幕僚,助我一臂之力如何?替我想個辦法渡過難關吧。」
「我也是愛莫能助。」趙貞攤手吐舌,表示無計可施。
王婆留抓頭撓耳道︰「不知汪爺如何認為我有些弄錢的本事,這比砍我腦袋還難受呀!不錯,我該為汪爺出力分憂,籌措銀兩。但有些事情空有熱情不行呀,當力有所不逮時,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你為什麼看不起自己?我知道你誠實可靠,你仗義慷慨,你有原則並格守信諾,你一定行,汪爺選擇你作碧溪堂的堂主是正確的。」趙貞眼光堅定地看著王婆留,也相信汪直不會看錯人。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難出少年。霍去病指揮二十萬漢軍直搗匈奴龍城時才十七歲,誰說年少不能辦大事?
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難出少年。王婆留點點頭──哦!我一定行!這一刻,他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信心。
王婆留帶著趙貞在仙游街上下奔走。役使孔方,迎來送往。
老掉牙的故事繼續重新演繹,什麼老掉牙的故事呀?比方濟貧振乏,用仗義疏財的手段收買人心,不要以為這件事很容易操作,很多商人都是為富不仁的小氣鬼,吝嗇至可恨的地步。別人棄如鞋履的事,王婆留卻大干特干,他是不是豬呀?才不哩,欲取先予,有了好名聲才能發大財嘛。王婆留比誰都清醒,這筆「廣告費」他花定了。
鄰居李甲暫時沒錢,走到碧溪堂求助,先賒一百斗大米應急,借不借?王婆留樂呵呵地說︰「借呀!」開心得好象數錢一樣。
城西的張乙說老母親病了,沒錢看病。他妻子嫌這張乙沒本事,不會過活,整日價吵著要回娘家,幫忙嗎?
趙貞在屏風後面依王婆留的吩咐,記下張乙的家庭地址。碧溪堂的伙計張文江火速按圖索驥,把銀子送到張乙父母手中……
「你真有才呀。」張文江嘖嘖稱奇。
「我到底干了什麼?」王婆留瞪了張文江一眼,笑得象彌勒佛一樣滿足、豁達、自然,讓人看不出來他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
「看你干的好事。」張文江正要開門見山,指責王婆留幾句,卻見王婆留已把臉拉下來,連忙改口陪笑道︰「咦,相當有趣。」
王婆留看著張文江等人對他頗有成見,不免撿討一下自己的行為︰「我到底干了什麼呀?讓你們這樣難受。」
「鬼才知道。」
「真是敗家子呀!」汪直的堂叔伯汪五爺拈須感慨不已,對王婆留所作所為,感到無法照著路分尋思。
王婆留象受辱女人似的,對汪五爺怒目而視。汪五爺也雄赳赳氣昂昂跟王婆留對視,他以自己的人生閱歷作出判斷,他認為他是對的,他認為正確的必須堅持。
王婆留不屑地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我們是不是玩得太過火了。」趙貞也懷疑王婆留的原始想法出了偏差。
「還不夠呢!還要加大一點投入,銀子花得越多越好。」王婆留毫不在乎地說。看來傻瓜白痴這頂帽子他是戴定了。
汪五爺、張文江等碧溪堂伙計們都覺得王婆留的行為乖張,不可思議。這王婆留正在干著什麼蠢事?這樣撒潑錢財,難道這樣亂花錢能發財嗎?
王婆留一付不可置評的態度,叫你這麼干就這麼干,不準問為什麼。理解也執行,不理解也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