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劍指定襄
數縷月華悠悠飄蕩而下,普照著神州大地,蟬鳴陣陣悅耳,赤紅火焰五四成堆,分散在大營的諸側,風沙卷卷而起,將四周敗葉殘花吹舞九天,亦如無常人生,起起伏伏,難以預測。去看看小說網。
篝火熊熊幽燃,穆箋卓抱膝于旁,目光澄澈如水,沉穩似石,默默地凝望著眼前那不斷跳動抖擻的火焰,海藍色的長甲在火焰的映襯之下,流轉兼波蕩起了層層玄光,順著長甲紋線,緩緩流動。
他的身旁坐著兩個人,一左一右,左側那人黃袍赤須,凜目突鄂,卻是歹火刀;右側那人青甲長戟,發若潑墨,正是東方翔雲。二人坐在穆箋卓的身旁,也是沉默不言,任由那火焰撲騰舞蹈,將三人的身影不斷地拉扯扭曲。
約微過了半晌時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陡然傳入了三人的耳中。一瞬間,不約而同地,三人齊齊變了臉色,不過歹火刀是一臉興奮、東方翔雲則是一臉期盼,而穆箋卓,則是一臉的淡然。
「嘩啦」一聲,一道銀白色的身影自遠處陡然飛射到三人面前,單膝跪倒在地,抱拳道︰「蠻拓爾譴人傳來書信。」歹火刀一捻長須,上前接過了書信,正欲拆開一閱,驀地穆箋卓輕哼一聲,淡淡道︰「做的很好,明日你便去暗夜報到吧。」
那士兵身軀倏地一震,顫聲道︰「小的……小的領命……」要知道,暗夜龍騎團可是穆箋卓親信部隊,若能入此雄團,將來成就必定是不可小覷,原本以他身份,是絕無可能進入此團的,穆箋卓隨口一言,可以是改變了他的人生。
穆箋卓懶懶地揮了揮手,那士兵沖他略一拱手,轉身快步而去。穆箋卓待那士兵走遠,目視歹火刀,微微一頷首。歹火刀得他首肯,便將那信封拆開,粗略一觀,不覺喜道︰「太好了,他同意了!」
東方翔雲聞言亦是面露喜色,撫掌一笑,說道︰「此戰若成,歹老必定當得首功啊!」歹火刀不由地心花怒放,一時「呵呵」大笑,不斷撫模長須。穆箋卓面容間的淡漠之色亦是稍稍一緩,沉吟了許久,緩緩問道︰「此人可以信任麼?」
歹火刀「哈哈」一笑,傲然道︰「我可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從小同吃同睡,記得他母親去世,可還是我家給他的錢去安葬呢,呵呵……也有多年不見了,不過他的性格我最明白不過,從來都不會說謊的,哈哈!」
穆箋卓沉吟了一會兒,淡淡道︰「他是怎麼說的?」歹火刀見他始終是語氣淡然,心頭的數分喜悅不由也淡了幾分,看了看信,抬頭說道︰「明日三竿之時,開北城門,到時以白羽為號!」
東方翔雲嘿嘿一笑,悠悠道︰「頡利他們必定想不到我們會突然出現在這里,呵呵,到時候只消我們的大軍向內一沖……哈哈,萬事皆了啊!」穆箋卓淡然一笑,想了想,復又問道︰「明天……是錢軒的飛弓騎先到麼?」
東方翔雲不料他突發此問,愣了一愣,微一細思,頷首道︰「是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陳軍師是說明天錢軒的飛騎團將會在卯時到來。」穆箋卓又想了想,回頭說道︰「歹火刀,你且去派遣一支飛騎,折回元帥大營,讓陳卿他立刻派遣飛弓騎來,就在明天寅時之前到,如若不到,軍法處置!」
歹火刀覺他言語凌厲,微微一怔,但隨即一抱拳,轉身跑去派遣飛騎隊了。東方翔雲在側傾听,瞧出了一二,眉宇微微一皺,遲疑道︰「將軍,你難道……是在擔心我們攻不下此城麼?」
穆箋卓聞言面露笑意,點頭道︰「是的!我的確擔心,原本只道三千精騎就足以對付了,可是如今看起來……恐怕……並不是那麼容易啊!」「什麼?!」東方翔雲不由張口啞然,愕然道,「怎麼會不容易呢?我們精騎了得,且有內應其中,突厥他們肯定是想不到我們會突然出現的啊!將軍,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穆箋卓輕輕一苦笑,緩緩站起身子來,右手指向定襄城城樓,悠悠嘆道︰「炊煙無數,表示百姓極多;城頭寒光隱動,且晃動次數時間整齊有序,表示其中士兵訓練精強,城中軍師善長值時;城心高樓為隋帝所居,居高臨下,易守難攻;而且不知道蠻拓爾是否真心歸順,以此四條,變數極多啊!」
東方翔雲不料他竟然如此觀察細微,一時心頭波瀾大起,目光眺望向那靜靜地立于黑幕之下的城池,輕嘆道︰「當日一戰,我本道將軍是武藝超凡,計反李孝逸、擊殺雷池,火燒我軍,不過是陳卿、姜震二人之功勞而已,如今看來……末將當真是井底之蛙啊!」
穆箋卓淡淡一笑,雙瞳之中異彩大放,傲然道︰「我軍六團,歹火刀、你、李孝逸三人執掌騎兵,歹火刀性子剛硬,不熟兵法,而你槍法嫻熟、謀略未成,惟獨孝逸文武雙全,這些年枯悶在你軍中,當真是委屈人才啊!」
東方翔雲卻念到當年自己殺死他的父母,不覺心頭愁雲大起,穆箋卓瞧出一二,卻並不點破,淡淡道︰「朱石、黃崖二人統領步兵,這兩個家伙老實,正合步兵重防簡攻之處;錢軒性快心急,本應管騎兵,但他心若雄鷹,箭術不凡,只不過他不喜宣揚罷了……」
「什麼……」東方翔雲心頭驚駭難以莫名,他想不到錢軒竟也是個弓箭高手。穆箋卓心頭暗笑,口中卻並不停下,繼續說道︰「姜震文韜武略,皆勝孔明,但他性子陰沉,正適合去技工團開發戰器。」
他頓了頓,又淡淡道︰「我軍二大軍師,陳卿長于伏,度素善于野,惟獨少了長內政之人,不過孝逸似得二人之並,伏野皆善;至于惜凌水軍麼……」他沉吟了一會兒,搖頭嘆道︰「此軍無多大用處,不過虛職相待罷了。」
寥寥數語間,銀羽六團中五團之長所長所缺無不道破,東方翔雲沉浸其中,忍不住問道︰「那麼暗夜呢?」話語才出陡覺不對,抬頭看去,只見穆箋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覺面頰一熱,支吾不語。
穆箋卓一聲輕笑,右手三指捻過頰側長發,淡淡道︰「我長于攻城掠地,並不擅長兵陣,只不過消息靈通,能夠分派眾人行使各自擅長事務罷了。」東方翔雲微微一笑,拱手道︰「物盡其用,人盡其能。」
穆箋卓微微一愣,不由啞然失笑,雙目悠悠飄向天穹明月,默然片刻,淡淡道︰「今日之言,萬不可道出。」東方翔雲微微一怔,倏地明白穆箋卓方才是故意支開歹火刀,但為何如此,一時仍不得要領,不過他性子穩健,不喜多問,當下又一揖首,表示明白。
穆箋卓沉默了一會兒,忽地笑道︰「東方,你沒發覺那月亮是如此之圓麼?」東方翔雲愣了一愣,愕然頷首道︰「是啊,挺圓的。」穆箋卓微微一笑,悠悠道︰「你知道我看見這大漠黃沙,想到了什麼?」
東方翔雲心頭疑慮,思忖了片刻,遲疑道︰「長安?」穆箋卓微笑搖頭。東方翔雲長眉大皺,又想了許久,疑惑道︰「中原麼?」穆箋卓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淡淡笑道︰「你沒听說過甘興霸麼?」
東方翔雲怔了怔,愕然道︰「東吳斗將,甘寧?」穆箋卓笑著點了點頭,揮手指向那漫漫黃沙,緩緩道︰「黃沙狂暴好戰,動輒怒吼,正合甘寧之性,而且黃沙勇猛,也與其人相同。」
他淡淡地笑了笑,悠然道︰「而且黃沙縱然千般不是,卻也將無數礦藏送于人類,呵呵,這也與甘寧的輕財好施相同。」東方翔雲搔了搔撓頭,仍然不明白穆箋卓為何突然說這些,沉吟再三,終究遲疑道︰「將軍,不知這甘斗將有何意義?」
穆箋卓輕輕一笑,轉過頭來,雙瞳深邃若泉,一望無底,默默地看著東方翔雲。不知為何,一見這道目光,東方翔雲心頭頓時一空,仿佛所有的秘密都被洞察一般,不由囁嚅起來。
「呵呵……」穆箋卓一聲淡笑,揮手振了振衣衫,慢慢道,「甘寧先在黃祖,後到孫權,更與凌統有殺父之仇,但當凌統差點命喪張遼手下的時候,卻出手相救,二人從此結為知己,不在爭吵!」
東方翔雲身軀一震,駭然道︰「將軍,你的意思是……」穆箋卓微微一笑,淡然道︰「我雖然勸服孝逸不再向你出手,但他僅僅是懾于我的武學,不敢動手,一旦我以後離開官場或者出了什麼事情,你就麻煩了。」
東方翔雲聞言不由地一咽,愕然道︰「將軍,你怎麼會離開官場呢?」穆箋卓右手一擺,淡然笑道︰「我不過是打個比方而已,你確實要好好想想,怎麼解決這件事情,你不可能每次都去躲避。」
言罷,他復又抱膝坐倒,靜靜地看向身旁火堆,火焰妖嬈,在他深黑的瞳孔中燎燒舞蹈。東方翔雲沉默了半晌,長長嘆道︰「將軍,不是我想躲避,而是我根本就只能躲避。」
穆箋卓聞言一愣,轉頭看來,疑惑道︰「怎麼會呢?」東方翔雲淒然一笑,嘆道︰「孝逸這個孩子,原本我是挺重視他的,還想將以後的將軍之位傳給他的,但是張繆曾經和我說過一件事情,我就打消這個念頭。」
「哦?」穆箋卓劍眉一挑,微笑道,「什麼事情,不妨說來听听看?」東方翔雲輕輕一嘆,淡淡道︰「在孝逸十一歲的時候,張繆曾經教給他六式刀法,當作生日禮物,後來張繆早晨出去閑逛,突然發現孝逸居然在教雷禾這套刀法。」
「雷禾?」穆箋卓怔了怔,想了半晌,釋然道,「哦,我想起來了,是那天姜震率軍屠殺你們……呃,呵呵,那時候的那個統領吧?」東方翔雲默默一頷首,失笑道︰「原本張繆頗感奇怪,因為這兩個人素來不合,但在側細听,原來是孝逸想與他和好,便以此刀法為禮物,想要與他前嫌盡逝。」
穆箋卓一撫劍眉,皺眉道︰「那不是很好麼?」東方翔雲微微苦笑,嘆道︰「是啊,張繆原本也是這麼想的,自然想上去指點一下,但突然看見孝逸所教刀法,當時就呆住了。」
「哦?!」穆箋卓不由也被激起了興趣,起身道,「為何突然呆住呢?」驟然間,一道亮光閃過心頭,不由雙目一凜,沉聲道︰「此套刀法並非張繆所傳的那套刀法!」東方翔雲想不到他居然聰慧如此,不由一聲苦笑,微微頷首。
言到此處,二人不由都止住了聲音,惟獨數縷微風悠悠吹拂而過,卷起數點塵沙,飄灑半空。明月清輝之下,二人身軀上都撒上了薄薄銀紗。
東方翔雲輕輕一嘆,慢慢道︰「此套刀法乃是從張繆那套刀法中改變出來的,不過其中正好是使刀者的大忌,短時間呢沒什麼,一旦時間一長,恐怕他的全身經絡都會立時迸裂,死狀痛苦不堪。」
「好毒的心思……」穆箋卓撫掌一嘆,悠悠道,「既以刀法示好,交到友人,更加奪其性命于無形之中。」東方翔雲長長吐出一口氣,淡淡道︰「此子心性狠辣,所以我只將他作為雷池副將,但如今恐怕就……唉,天理循環啊……」
穆箋卓默然片刻,雙目緩緩看向長空,陡然發覺今日之月,竟似無邊無際,囊括**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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