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軍少將艾伯特,是目前駐空軍基地的最高指揮官。
他有三十來歲,金棕色的頭,深藍色的眼眸,面貌和阿歷克斯有八分相似,如果跟他們兩個都不熟悉的話,乍一看很容易就會把他們搞混了。
但再看第二眼你就能現,其實他們在氣質上大不相同。
阿歷克斯一眼看去就覺威武,霸道,咄咄逼人,而盡管艾伯特也長得人高馬大,氣勢上卻遠沒有兄長那麼猛,甚至于還略帶有幾分秀氣,我想這應該遺傳自他的母親——公爵夫人索菲婭。
在我踏進少將辦公室的時候,他正懶洋洋地斜坐在辦公桌後面那張寬大的單人沙里,桌上是一片凌亂,最惹人注目的是兩個紅酒瓶和一個酒杯,一個酒瓶已經空了,倒在桌上,另一個也只剩下小一半,酒杯里也殘留有一點紅酒。旁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整個辦公室也彌漫著酒味和煙味,這讓我原本就感覺有點不舒服的胃又開始輕微地痙攣起來。
我不由皺了皺眉。這和我原先預想的情景太不一樣了!再怎麼說,辦公室也得有個辦公室的樣子嘛?
顯然這位空軍少將頗有不修邊幅的傾向,胡子也不曉得幾天沒刮過了,對于一個軍人來說他那一頭金實在顯得太長,也非常亂,顯然根本沒有用心打理過。這時他沒穿制服,只隨意套了件花格子襯衣,隨意扣了兩粒扣子,露出的大片胸肌倒是和阿歷克斯的一樣非常結實,不過可能是出于匆忙,那件襯衣居然是皺巴巴的!
但這更可能是他一夜放浪形骸所致,因為我看得出他的眼神,猶帶有幾分宿醉未醒的迷茫,另外還有,我看得見那邊角落里扔著的女式內衣褲!
他只是坐著,見我進來也沒欠身招呼,撩起眼皮瞄了我一眼然後模過酒瓶,嘴對嘴灌了一大口,然後把瓶子往桌子底下隨便一扔,順手模出根細細的雪茄煙來,卻不立刻點燃,就這麼隨意地叼在嘴角,然後他的目光才開始正式在我身上打著轉。
這一切能讓我分明感覺到他的頹廢,和他對眼前一切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態度。
這更讓我產生了懷疑,我在「武士」上听到的那個冷靜果斷的,及時解了我危難的聲音,就是出自于他之口嗎?
他示意我在他對面靠牆的沙上坐下。這時有人敲門而入,他才算開了口,和他的姿態一樣是那種懶洋洋的語調,問︰「一號、二號‘攔截者’還沒有回來?」
「正要向您報告,他們還沒有回來!」
「沒遇上什麼麻煩吧?」
「目前看來沒有,長官!」
他微微頷,他的屬下一個立正敬禮,出去了。
然後他才掏出打火機來把雪茄點燃,在把打火機扔到辦公桌上的時候,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里帶著明顯的嘲弄意味,說一聲︰「這一天總算來了!我就想著可能會有這麼一天,我為此在這里等啊等啊,終于還是被我等到了!」
他就在等著這一天呢?我一時無法揣摩出他話中的深意,頓了一會兒才能接下去問一句︰「請原諒,剛才你在說……什麼?」
「噢,不!這無關緊要,別把它放在心上,親愛的!」他眯起眼楮看著我回答。
「那麼……你就不為阿歷克斯的現狀擔心?」我再問一句
他長長地吐一出口氣,煙霧自他嘴里噴射而出,然後裊裊散開,很快就把他的臉遮住,讓我更加看不清他的表情,因而心里更加疑惑起來。
然後听見他說︰「恐怕再擔心也沒有用,我親愛的伊莎貝拉——姑且仍當你是伊莎貝拉,親愛的!」
這就是對我靈魂附體一事早有耳聞了。當然了,他們畢竟是一家人嘛!
「但顯然你和伊莎貝拉太不一樣了!」他接下去說,「很難想象伊莎貝拉會有這樣的勇氣和能力,駕著‘武士’帶著阿歷克斯來到這里——不,她根本就做不到!」
「請不要拿我和伊莎貝拉作比較,謝謝!」我說。
「當然,和最蹩腳的飛行員比起來,你的技術也實在算糟糕透頂!」他咬著雪茄的嘴角勾出一抹笑,笑起來的樣子和阿歷克斯很相似,但那種嘲弄的口吻讓我覺得心里很不舒服。
就算我比業余的還業余,在危急的情況下也沒有其他選擇嘛!難道他還想看到我飛行技藝精湛得像個空軍少將那樣?
就憑他現在這副樣子,我也有理由懷疑他的水平到底如何呢!
只是在這當口我哪有心思和他饒舌拌嘴。心懷一線希望,我問他︰「看來阿歷克斯的情況很危險!但是我想以你們現有的醫學水平,他應該能夠月兌離危險的是嗎?」
「你是說我們目前的醫學水平?」他回答,「是的,很先進,可以有效預防各種微生物對人體的侵害,毫無任何困難地讓人們生活得更加健康長壽,也可以把面目全非的損傷百分之一百地修復,可以輕而易舉地復制、移植任何人體器官,甚至有需要的話可以復制出一個完整的人來……但是,死亡仍是不可避免地會最終到來!出生自然,死亦然(.弗朗西斯?培根《論死亡》),納蒂亞斯人也並不抗拒這一自然規律。每天這樣的事都會生,但也每天都會有新的生命誕生。我們的歷史,我們的未來,就是這樣傳承與延續著的……」
沒想到我只問了一句,就讓他大如此感慨。
不過接下來一句就不大動听了,嘴角那抹嘲弄的笑又勾了起來,他說︰「阿歷克斯就喜歡這樣的長篇大論,杰克也是!我都已經听得厭煩了,希望你還沒有!」
我不由皺眉,真是不喜歡他這樣的說話腔調!喬納森曾經說過,他和阿歷克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見過他之後就會明白,我想我現在已經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
但這時我也只能先把這個忽略掉,因為听他話里那意思,即便醫學水平高也並不保證阿歷克斯就不會死去。
「如果他——不幸身死,你將作出什麼反應?又將把我如何處置?」我實在不想問這樣的問題,但顯然這是我必須面對的。
「我不喜歡說‘如果’之類的話。」他淡淡地回答我,「等你說的那個‘如果’成為了事實,你就會知道了!」
語調很平靜,平靜得近乎冷酷,讓人一點都覺不出來現在躺在急救室里的那個人是他的兄長,他的親人!看起來他對阿歷克斯並不深切關心,他們兩兄弟的關系只怕比我先前想像的要糟糕許多!
但就阿歷克斯現在這種情況,至少他不應該表現得如此漠不關心?我忍住了心里升騰起來的怒火,說︰「你就真的不為他擔憂半分嗎?他畢竟是你的……」
「兄長!是的,我知道!」他打斷我,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已經告訴過我了,這一點現在已不必任何人來提醒,我時刻都牢牢記著——這就是***現實!」
他忽然爆了句粗口,讓我頗感意外,沒想到他如此身份的人居然當著女士會這麼沒有禮貌!不過這同時讓我更深切地體會到他內心對現實的怨忿之情!
我的心不由自主往下沉。想想也是,阿歷克斯不過是阿貝特公爵的私生子,卻擁有著所有長子應有的權利,而他雖身為公爵的次子,卻是名正言順的嫡出,什麼事情都被一個私生子佔了先,他又怎麼會不怨恨阿歷克斯呢?
看來我們不應該到這里來尋求幫助!
他嘴里咬著雪茄,看著我,頓了一會兒又說︰「現實就是如此,它不管你是否願意接受,想來就來了,想消失就消失了,而且往往突然到令你措手不及!」
「那麼,又怎麼樣呢?」我問。
他回答︰「現在我會等著,等著他生或死的結果,然後再作相應的決策,而你也就只能等著,我親愛的伊莎貝拉!」
頓了一下,他的嘴角又浮現出那個令我感到不舒服的嘲弄之笑,說︰「或者我不應該再這麼稱呼你,不過我會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一個不願意做伊莎貝拉的女人,或者接受一個假冒的公主!」
我對他的回答感到失望,說︰「倘若阿歷克斯死了,恐怕我也會跟著他死了,用不著你再為我多費心——至少我的心會隨他死掉,做什麼樣的人都是無所謂的了!」
說到傷心處,不免淚水盈盈。
艾伯特視若不見,揀起地上酒瓶灌上一口,然後才接了句︰「我說了,現在說‘如果’之類的話並沒有實際意義!」
他重重地把酒瓶頓在桌上,忽然又笑了笑,這一回則是自嘲的意味更多些,說︰「真是奇怪!不論是伊莎貝拉,還是佔用著伊莎貝拉身體的某個靈魂,都只為阿歷克斯神魂顛倒,他真就這麼有魅力?」
「你妒忌了是嗎?但妒忌沒用,因為你遠沒他那麼優秀!」我說,「顯然事實就是如此,你根本確實不如他!」
「妒忌?該小心你的用詞!」他冷下了臉,說,「你並不知道我內心真正的想法,所以別妄下定論!這種時候我可不想被任何不負責任的言論惹怒!」
看來也確實是個易怒的家伙!而且我懷疑他現在到底是否處在清醒狀態,跟一個沒有理智的人交談只會是浪費時間!
于是我沉默,在沉默中等待現實將要給我帶來的那個結果,或者生,或者死——眼前這家伙雖然冷酷,但至少話說得沒錯,事前作任何假設都沒有什麼意義!而且那還容易摧垮人的意志,令人在結果沒出來之前就先崩潰了。
只需等待結果,並接受這個結果,然後再作決定,很簡單的事,難道不是嗎?
但漫長的等待也是能輕易就摧垮人的意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