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虎記 下 第十三章

作者 ︰ 季璃

在黑夜與白晝的交界,在薄薄的晨光之中,猶染著夜晚的朧暗,小西閣里的燈火,寂靜地悠晃著亮光。

問守陽的腳步無聲息地走進門內,里頭的人兒正就著燈火,在讀著手里的書卷,那認真的表情,專心沒有絲毫旁騖。

他靜靜第站在門旁看著她,穿著一襲月白色的深衣,套著湖綠色的錦織坎肩兒,听她嘴里念念有詞,一邊抄寫著重點,只怕現在天在她手邊塌了下來,她大概都不會有感覺。

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子,但是,她的「萬能小總管」之名,其實來得一點都不僥幸。

在親眼見到她經常挑燈夜戰的用功與努力之後,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個事實,有時候他還要常擔心她努力過了頭,會傷了身子。

不過,他想自己的心眼其實比想象中還壞,越看著她努力,就越想要挑戰她的極限,直到她倒了下來,倒在他的懷里為止。

他想,或許終這一生,都無法停止喜歡欺負她的壞毛病。

問守陽取出了錦囊,冷不防地揚手往她面前的桌案上一扔,悶沉得一聲怦然,結實地嚇了她一跳。

沈晚芽眨了眨美眸,好半晌回神不過來,她看著案上的錦囊,抬起頭看見了問守陽披著外袍,就站在門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相較于門外的晨光,顯得更加的金燦奪人。

「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好一會兒了。」

他語氣帶著不滿,似乎在怪她沒有發現他,提步走到她的身邊,取過案上的錦囊,取出了里頭雕琢精致的金鎖,為她穿戴在縴細的頸項上。

沈晚芽看著他把兩個纏金小環解扣成一個稍大的金圈,瓖著紫色以及紅玉的金鎖剛好就成了墜飾,弧度柔順地躺在她的鎖骨正下方。

「果然如我所料,是你的尺寸。」

他勾起淺笑,以拇指指月復輕劃過金鎖下方的白女敕肌膚,感受她微微地輕顫了下,「听說這金鎖並非出自中原匠師之手,不過,卻是師承中原,在前朝末年戰亂時,有幾位厲害的金匠隨著海上的商隊去了一個叫做阿丹國的地方,據聞那里盛產金銀,這十數年來,在那些匠師們的教之下,出了不少好手,現在那個國家所出的金飾,在中原都是千金難求的極上珍品。」

「眼下是治世,百姓們富裕了之後,這些奢品會越來越搶手。」雖然只是瞥瞧了幾眼,但是,沈晚芽已經被金鎖的精巧雕琢給吸引了注意,更別說是那可以變幻的環扣了!

听見她所說的話,問守陽不由得失笑,因為,她關心的並不是這金鎖的美麗細致,而是想著這樣的玩意兒絕對可以佔市。

「下次——」

「嗯?」她抬眸瞅著她,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下次我們一起去吧!大理,你和我一起去。」不為去做生意,而為與她一起齊肩看那青龍疊翠的點蒼山,以及碧波清澈的洱海湖,見那奠立于山海之間的城郭,出煙雲之上的樓閣。

沈晚芽微啟女敕唇,想問他為何突然要她一起跟隨去大理,但是,轉念想了想,最後只是柔順點頭,「好,去大理,下次我們一起去。」

最近的「宸虎園」很熱鬧。

任是捉了這園子里的哪個誰來詢問,都會得到這個答復,說他們園子里已經好些年沒有如此熱鬧歡喜過了。

去年是問延齡的八十大壽,卻因為問守陽納沈晚芽為妾的事情,與這不孝佷孫鬧得更是不可開交,所以很堅持只吃了碗鳳九娘親手給做的壽面,不讓兒孫辦宴為他慶賀。

而今年他已經八十一歲,按照道理說,是沒什麼名目好慶祝的,但是,沈晚芽卻說,人能活過八十一,就是幸事一樁,比起只是跨過八十那個檻兒,是一件更大更值得慶賀的喜事。

一直以來,問延齡就拿她這丫頭的甜言蜜語最沒轍,在她的說動之下,決定回「宸虎園」讓兒孫們為他祝壽,也廣邀一些親朋好友前來,一時之間,場面熱鬧無比,許久不見的大伙兒們都是一片興高采烈。

可是,在所有人之中,有一個不是很高興,那個人就是問守陽。

他並非不願意為自己的太叔爺祝壽,而是沈晚芽辦這場壽宴的目的太過明顯,反倒教他覺得渾身別扭不自在。

「你不要做無謂的事情,不會有人感激你的。」問守陽與沈晚芽站在藤花架旁,目光瞅著大堆來賀的賓客,渾厚的嗓音有些冷淡。

壽宴選擇在許久不曾開啟的東院里舉辦,一來是因為沈晚芽覺得這院子荒廢了很可惜,所以她在去年就派人將這里重新打掃整理過,二來,在這春天里,這院子里的麝香藤花與牡丹都開得極好,將宴席設在這里,可以讓壽宴也成為一場賞花宴,讓賓主盡歡。

「我沒想過要人感激啊!我就只是想做這些事情而已。」沈晚芽抬眸瞅著他,端視了好半晌,才又開口道︰「好吧!如果你堅持一定不能舉行,那我就不做,吩咐他們取消,畢竟,在這‘宸虎園’里,你才是說話的主兒,我也只是听話的份兒,是不?」

她話音未落,就見到他臉色一陣陰沉,「我說過,凡是你所說的話,分量與我齊等,這句話不是玩笑話,你最好將它記在心上。」

沒想到她所說的玩笑話會引起他嚴厲的反應,沈晚芽愣了一愣,像是心里某個地方被打動了,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無法止息的漣漪。

這時,外頭傳來「唐家太爺到」的高唱聲,眾人听見是唐桂清來了,紛紛給老人家讓出一條路,讓跟隨他而來的幾大篋賀禮也跟著進來。

兩個老人家寒暄了幾句,礙于場面上的人太多,再加上宴席也即將要開始,他們只好約定改天再找機會跟對方話家常。

這時,唐桂清見到站在藤花架旁的問守陽與沈晚芽,屏退了在一旁伺候的人,拄著龍頭拐走緩步向他們。

沈晚芽笑著上前攙扶老人家,讓他坐在藤花架下的石椅歇腿,「太爺,讓您大老遠過來,辛苦了。」

「這把老骨頭越來越不中用了,不過,還是該來見見延齡這位老友,我們這年紀的人,見一面是少一面,而且,太爺我有事要問你不可,晚芽丫頭,最近你跟鳳家之間的事,你心里究竟在打什麼盤算?」

唐桂清表面上笑呵呵的,一雙老眼卻依然銳利不減,「告訴太爺,你究竟想做什麼,別讓太爺給你懸著顆心啊!」

「讓太爺替晚芽掛心,真是過意不去,可是我沒覺得自己有危險,哪里需要太爺給我懸著心呢?」

「你是真不知,還是跟太爺裝糊涂呢?」唐桂清沒轍地睨她一眼,轉頭向問守陽道︰「守陽,你也管管她吧!你經商的時間長,比她知道厲害關系,不要讓她胡鬧,知道嗎?」

「既然把家里的生意交到她手里,我就沒打算問過。」問守陽勾著一抹淺笑,低沉的嗓音之中,透露出對沈晚芽的充分信任與授權。

聞言,沈晚芽抬眸瞅了他一眼,見他絲毫沒有說笑的意味,而唐桂清也看著他,眼底卻有一抹激賞。

「好,經過那件事情之後,你們是夫妻一心了!不過,雖然你這個當夫君的不過問,但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那個鳳熾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要是得罪了他,只要他一聲令下,當心沿海各省府的商家沒人再敢跟‘雲揚號’做生意,如今的‘刺桐城’是掐在他手里的東西,貨物的出海吞吐要看他臉色辦事,太爺這麼說,晚芽丫頭,你能明白嗎?」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我明白太爺的顧慮,不過,人家說‘富貴險中求’,若是只知道要害怕,還能成事嗎?再說,我並非要跟鳳家搶生意做,而是剛好做了幾件他們同樣也在做的生意而已,之前鳳家能夠獨佔,是因為除了他們之外,沒人能做,這一點,相信他們也是明白的,而如今並非是我搶著做,而是我們‘雲揚號’能不能與他們做一樣的生意了,太爺放心,商場上的義理與先來後到,我身為晚輩不會不知道。」

「看來,你心里已經有底了,好,太爺我就等著看。」他笑著拍拍她的手,轉頭望向問守陽,「守陽,太爺嫉妒你啊!有她在身邊幫你,你可是如虎添翼,沒有後顧之憂了!對太爺說說,都已經一年過去了,你這小子究竟是要到什麼時候才肯給人家正式的名分啊?」

沈晚芽沒料到老人家會忽然提起名分的事,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轉眸偷覷著問守陽的反應。

只見他淡然勾起一抹淺笑,黑眸深處有著不能窺見的光芒,「太爺不是說我們已經是一心了,給的是什麼名分,還會重要嗎?」

說完,他轉頭直視著她,那眼神似乎在指責她利用長輩來對他施壓。

沈晚芽見到他的眼神,心里揪緊了下,听見他的回答,在她的心坎兒里有某個地方涼涼的,就像被冷風給灌了進去,不自主地打了個顫。

「我……」她啟唇欲言又止,想告訴自己並沒有打算利用老人家來達成任何目的,他要不要給她正妻的名分,她沈晚芽不稀罕!

只是,倘若她真的一點都不稀罕他是否要給她妻子的名分,那麼,當她听見他擺明了是拒絕的回答時,為什麼……在她的心里,竟然是一股幾乎無法承受的沉重?

唐桂清按住了她的手,沒讓她繼續說下去,笑著對問守陽說道︰「晚芽丫頭沒跟我說什麼,是我這老頭兒心疼她,多說兩句都不行嗎?好了,要開席了,丫頭,攙著太爺,咱們去陪你太叔爺好好吃一頓壽宴。」

「是。」沈晚芽點頭,依言照做,扶著唐桂清離去。

臨去之前,她回眸淡淡地瞅了面無表情的問守陽一眼,在那抹瞥視之中,帶著一縷她對他未曾說出口的怨懟……

一頓壽宴吃下來,沈晚芽有些食不知味,途中,她從主桌離席,到另一張桌去陪了她義父一會兒。

因為他堅持身份有別,不願意一同坐在主位上,再加上他的身子骨依然不是十分硬朗,所以在吃用的菜肴上,沈晚芽特別吩咐要少油少鹽,不能吃的食材要用別的東西替上,味道還是要鮮美好吃才可以。

在這整個過程之中,她可以感覺到問守陽銳利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有幾次,她裝作不經意往他的方向瞥過去,都可以見到他正在看著她,但她總是很快地轉開臉,故意裝作沒瞧見他想要對她說話的表情。

她沒有什麼不能釋懷的!沈晚芽如此告訴自己,過了眼下這一刻,過了今天,他與她還是會一樣過日子,但就這一刻,她不想見到他。

她不是想賭氣,而是這一口氣她需要時間才能咽下去。

東福在她離開回到主桌之後,讓人喚來了鳳九娘,告訴她多留心著沈晚芽一點,說他覺得今天他的義女說話的神情不太對勁,悶沉悶沉的,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多留心些總是比較好。

在壽宴吃罷之後,沈晚芽命人在東院的園子里擺設茶食,讓客人們可以四處隨意欣賞園子里正是盛放的花卉,配上絲竹雅樂,以及問延齡和唐桂清與一干文人們比試著棋藝,空氣中彌漫著藤花的香氣,賓主之間無不歡暢。

鳳九娘逮著了機會,在半途攔截住沈晚芽,將她拉到院子的一角,笑眯眯地說道︰「好芽兒,來,把你的嘴巴張開,鳳姨賞你個甜吃。」

「鳳姨,你又想做什麼?」沈晚芽沒好氣地笑瞅著長輩,看她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教人忍不住要心里忐忑。

不過,一直以來鳳姨就很喜歡喂她甜食細點,總說她白白瘦瘦的,再多養幾兩肉看起來會比較腴女敕俊雅。

「你別問,只管把嘴巴張開。」鳳九娘笑道。

「好。」她笑嘆了口氣,「啊」地把嘴張開。

鳳九娘說了聲「乖孩子」,就從袖里取出一個錦囊,從里頭取出了一顆東西丟進她的嘴里,伸手替她把嘴巴給合上。

「鳳姨,你這是給我吃了什麼……」她話還未說完,一股子熟悉的香甜味道涌上鼻息,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忍不住反胃的沖動,捂著嘴巴,作勢要嘔吐出來。

「有應齋」的玫瑰糖。

這是她死也忘不掉的味道!

「芽兒?」鳳九娘見她的臉色不對,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目光一直追隨著沈晚芽的問守陽見她的臉色不對,箭步上前挪開她掩唇的手,「吐出來,不要忍著,把東西吐出來!」

她緊閉著嘴,朝著他搖頭,明明已經忍得眼淚都快要奪眶而出,但她還是不想讓這熱鬧的場面變得難看,作勢要把玫瑰糖給吞下去。

明明是摻合著玫瑰清香的甜味,吃在她嘴里,卻好像吃進了腐味,而一段又一段她深藏在心里的不堪回憶,隨著這味道,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從在小溪邊崩潰哭喊的那一天之後,她就怕了這味道。

曾經,她為了要試驗自己是不是已經可以接受了,吃過了一顆,卻才嘗到味道,就已經吐了出來,吐得胃里再沒一點東西,吐得眼淚和鼻涕都跟著一起掉下來,可是她現在不能吐,在場的賓客眾多,她不能吐。

「鳳姨,你究竟給她吃了什麼?」問守陽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急敗壞地對鳳九娘吼道。

「就……就不過是一顆玫瑰糖啊!」鳳九娘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听說沈晚芽沒吃過「有應齋」的玫瑰糖,而這可是京城之中聞名遐邇的美味,她覺得沒吃過可惜,所以才特地買了一包,剛好見她今兒心情不好,想要給她一個驚喜,卻沒料到……

「吐出來。」問守陽回頭看著她,沉聲說道。

她用了全身的力氣克制住反胃的惡心感,對他搖頭,已經是淚水盈動的眼眸若有所指地望了在另一畔的賓客們,告訴他她做不到!

「你……?你這個頑固的女人!」他低咒了聲,拉開一邊外袍,將她的頭按進胸膛,以袍服蓋住她大半個身子,「好了,吐吧!這樣他們就看不見了,都吐出來,別忍著,快!」

最後一個字,他幾乎是低聲咆哮出來。

「嘔……」還不等他再開口,她已經吐了出來,玫瑰糖香甜的氣味,被其他嘔吐物的酸腐味給徹底掩蓋過去。

問守陽感覺到胸口的衣料被濡濕,但他沒放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听她痛苦的嘔吐聲音,讓他的心為之一陣揪扯,但他不作表情,就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鳳姨。」他看著鳳九娘,嗓音比自己想象中平靜,「請你回去招呼客人,拜托叔爺多擔待一點,我和她一時片刻之間是回不去了。」

鳳九娘擔心地看著在他懷抱里的沈晚芽一眼,對于事情變成這樣,她有滿滿的歉疚,點了點頭,依言離開。

問守陽輕拍著沈晚芽的背,替她順氣,听她在他的胸前吐到只剩下干嘔聲,像是要把胃里最後一點東西也吐出來,縴細的身子在懷抱里顫抖。

「就真的那麼怕那糖的味道嗎?」他沉聲問,沒期待她能開口回答。

沈晚芽終于止住了不再干嘔,點點頭,不能出聲回答。

她將臉蛋深埋在他厚實的胸膛,雙眼緊閉,讓淚水剛涌出眼眶,就染透在他胸口的錦緞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一些她以為自己早就咽下肚的痛苦,其實一直梗在心里,就像一把錐子刺在心坎上,經年累月,早就生腐生爛了。

「不說原因嗎?」他抱著她,心揪疼著問。

沈晚芽頓了一頓,在他的懷抱里數度啟唇,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閉上含著淚水的美眸,靠進了他的胸懷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見她不願意說出來,問守陽只是抿緊薄唇,沒再多問,他的大掌就像是在拍著孩子一般,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

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未曾懂過她。

在她這縴薄的身子骨里,究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過去,直至這一刻前,他未曾有過興趣要知曉。

這些年來,他只知道自己的痛,未曾一刻想過,是否他以為在這天底下最快樂的小丫頭,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呢?

會不會……其實一開始他就錯了呢?

驀然間,他在腦海里想起了她睡覺時候的蜷瑟模樣,與此刻的她簡直就是如出一轍,同樣脆弱得教人心疼。

「謝謝你給叔爺辦了這場壽宴。」他俯首親吻著她的頭頂,嗓音再輕柔不過地說道︰「你做得很好,芽兒,你真的做得很好。」

南國清和煙雨塵,刺桐夾道花開新。

林梢簇簇紅霞爛,暑天別覺生精神。

騷人墨客的這首詩,道出了刺桐城的與眾不同之處,就是因為大街小巷遍植刺桐樹,所以這個中原第一大商港就被稱為「刺桐城」。

而許多遍游五湖四海的商人們更說,「刺桐城」不只是中原第一,它堪稱當今天下第一商港而無愧!

因為當地的氣候溫暖,所以,刺桐城宜農、宜桑、宜茶,再加上經年都有絲綢交易,所以當地也開設了不少絲莊,所產的絲緞,完全不輸給盛產絲綢的四川與江浙地區。

再加上,早些年路上的絲綢之路因戰爭而受阻,而且路途艱困,駱駝商隊運貨量少,以一只駱駝能馱運三百斤的貨物來計算,隨便一艘從刺桐出發的海南船,就可以把一支由七百頭左右的駱駝商隊所馱運的貨物都給運走,這比例懸殊的吞吐貨量,讓商人們對海上貿易趨之若鶩。

沈晚芽早就對刺桐城向往已久,卻一直沒有機會親自到來,這次為了要親驗一批從海船進來的貨,她隨著「雲揚號」麾下的一支商隊,順道過來了刺桐城,她攜著萱香,乘坐的馬車剛一進城,她的目光就被完全不同于京城的殊異風光給吸引住了。

終于,她忍不住只坐在馬車上,吩咐著要下車,命令商隊先同當地的分號去交差,她則是帶著萱香以及兩名護衛隨行。

她站在熱鬧的大街上,看著來自于不同國家的商隊,她閉上了眼楮,聆听著他們所說的話語,依稀能辨認出幾種,心里覺得雀躍以及不可思議,從未想到自己能有一日如此善用所學。

這時,她感覺到萱香躲到背後,雙手死緊地捉住她,在她的耳邊也听見了一陣不尋常的人聲騷動,她好奇地睜開眼楮,立刻看見了引起騷動的來源,她看見了一名穿著紅衣衫的少女身邊帶著兩頭大老虎,一白一黃,直直地就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過來。

她直瞅著少女,被她那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楮給吸引住,明明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卻教人感覺到不可逼視的明艷,臉上的表情擺明了「生人勿近」,而那發型學做男子,將發辮高綰于頭上成髻,束著頭帶,隨風飄然。

「是柳鳴兒,她又帶那兩頭黃金白銀出來散心了!」

她听見遠遠躲到路邊的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對于這位叫「柳鳴兒」的姑娘,他們似乎都非常忌諱,或者說,他們害怕的不是少女,而是她帶在身邊的「黃金白銀」。

柳鳴兒走到了沈晚芽的面前,看著大伙兒都已經退得遠遠的,就她一個人還立在原地不動,背後躲著捉得死緊的萱香,忍不住小哼了兩聲。

「怎麼?你不怕嗎?我看別人都躲得遠遠的,就你一個人擋著我的路不動,難道你不怕被它們給咬死嗎?」

「你想我死嗎?」沈晚芽鎮靜若素,唇畔噙著淡淡的笑痕。

「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想你死?」柳鳴兒挑起眉梢,以明艷的眼眸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綠衣女子一眼,總覺得她這話說得古怪。

「如果你不想我死,那它們就不會咬我,因為我看得出來,它們很喜歡你,雖是能吃人的猛獸,可是在你身邊乖得像貓兒一樣,所以我不怕,當然,若你想要我死,就另當別論了。」沈晚芽一字一句都說得有條不紊,倒是躲在她身後的萱香已經被兩只大老虎嚇得腿軟跪地。

聞言,柳鳴兒「嘻」地一聲笑了出來,很欣賞沈晚芽這套說法,驀地,她的動作像只貓兒似的彎,湊近沈晚芽的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喜歡你身上的花香味,很好聞,我知道這種花春天會開。」

沈晚芽笑著點頭,「是,是春天的花,是白辛夷的味道,我會用這花做香膏,如果柳姑娘喜歡,改日我派人送幾罐到府上去。」

「好。」柳鳴兒仰起又圓又大的眼楮瞅著她,丹紅唇瓣咧著開心的笑,「咱們就一言為定,可是我家在很遠的山上,你知道鳳熾他家嗎?你的香膏就送到他家去,只要東西到他手上,我就一定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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