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旗 正文 卷四 英倫 節一 國策(上)

作者 ︰ 貓吃狗糧

是日夜日本橫濱富貴樓

西園寺公望頭枕雙手,正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躺在榻上輾轉反側。樺山資紀已經離開了,白日里在從伊藤博文處得到了相當滿意的答復之後,那位日本帝國的海軍大臣便即刻向伊藤博文辭行,隨即便憊夜乘火車趕回了東京,而西園寺公望的心境卻因此事而沉落到了谷底!

又折騰了幾番之後,察覺自己今夜再也無法安眠的西園寺公望便索性批衣起身,他穿上木屐,推開和室門口的推拉門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晴朗得一絲雲也不見,讓黯得藏青色的天空顯得更加的寂寥空闊,疏密不等的星星綿遠地延伸向無邊的盡頭,不時神秘地閃爍著。一輪清亮得水洗過一樣的月牙高懸在中天,一圈淡紫色的月暈若有若無地圍攏著它。

輕柔的月光朦朦朧朧的灑落下來,富貴樓的歇山頂、深挑檐、架空地板、室外平台、橫向木板壁外牆,檜樹皮葺屋頂等,還有半隱在櫻花樹從中的亭角,深挑檐下的風鈴都仿佛被涂了一層淡青色的霜,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無聲地沐浴著。一陣秋風拂過,帶的檐下的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鈴聲,清寒的花香伴著風一陣陣襲來,讓西園寺公望渾身一凜,竟似連心中郁積的陰霾都消散了許多,連踏在長滿青苔他沿著富貴樓正房向東,踅過兩座和室之間一段暗幽幽的巷道後,便忽然站住了腳——在媚嫵得柔紗似的月色下,一個矯健的身影正在月光下仗劍而舞,他掌中的倭刀凌厲的劈殺著,赤著的雙足踏在白沙鋪就的練習場上,發出了陣陣極富節奏的沙沙聲。

伊藤博文終于向虛幻地敵手刺出了最後一劍,他方才收回手中的倭刀,就听見身旁立時響起了一陣稀疏卻異常清晰的掌聲。

「早就听說伊藤君是神道無念流的高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西園寺公望由衷地稱贊道——幕末維新志士中素來不乏劍術高手,如阪本龍馬、桂小五郎等都曾是當年名滿天下的劍客,他早听聞伊藤博文亦是個中好手,青年時更曾靠著一柄倭刀逃過了新撰組的追殺。但即便是兩人已相交多年,他卻也是在今夜才第一次見到伊藤的劍術。

「技之千葉、位之桃井、力之齋藤……」,伊藤博文凝望著手中在近刀柄的刃身上鐫刻有「村正」二字的百煉倭刀,對西園寺公望地稱贊竟似渾然未覺。「當真是老了,無論是氣勢與力量,都遠不及當年了……力不從心了……」

西園寺公望沉默著走上前去,從伊藤博文手中接過了那柄村正刀,他緊皺眉頭,幽幽的刀刃,語氣凝重的道,「江戶三大道場,北辰一刀流專攻一個技。而鏡心明智流則取一個位,而齋藤彌九郎的神道無念流則重在一個力字上,若論臨敵之氣勢與力量,在三大道場中自然是以神道無念流為第一,但也唯因其過于重力,故也最難持久啊。」

「說得不錯。」,伊藤博文微睨了一眼西園寺,先是隨口附和了後者一聲,隨後便從西園寺的手中取回了自己的佩刀。再幾步走到白沙地邊上的石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刀鞘,將村正刀收入鞘中,待在石桌旁的墩子上安適矜持地坐穩後,他才重新開了口︰「陶庵,這麼晚了還出來走,睡不著麼?」

「閣下不也是一樣?」,西園寺公望信步走到伊藤博文面前坐下,他凝望著伊藤博文深邃地雙眼,語氣誠摯的道。「知道閣下明年又將重新出任內閣總理大臣的好消息,我原本應當祝賀閣下的,可閣下還未走馬上任。就已經背上了這貳千萬元的債務,我便又不知道這二次組閣。于閣下究竟是福是禍了?」

——在今日與樺山資紀的會面中,伊藤博文當著西園寺公望的面對樺山資紀做出了明年出任首相後便將壓服國會。為海軍除正常軍費開支外再籌集2000萬元購艦特別費的承諾……園寺公望的話,伊藤博文立刻便長吁了一口氣。仿佛要吐盡胸中郁郁悶氣,他緩沉了口氣,卻沒有馬上答話。

「閣下。貳仟萬元地海軍特別費。大藏省是無論如何也籌不出這筆錢地。」。見伊藤博文沉默不語。西園寺公望便自己繼續說了下去︰「閣下。在過去地五年間。除明治十九年地海軍軍費為略低于900萬元地895萬元外。其余四年地海軍歲出均在930萬元以上。其中明治二十、二十三兩年地海軍軍費均超過1000萬元。而我日本帝國在這期間地歲入。除二十二年一年超過9000萬元外。其余最好地年景也不過8600萬元……換言之。我日本國這五年每年歲入地10%以上都投向了海軍。算上每年支出在1100萬元以上地陸軍。我日本國每年地軍費開支幾乎佔到了國家歲出地四分之一。而且。在這五年間。雖然我國地財政在賬面上看一直保持盈余。但實際上。自明治十九年起。我國地財政便已開始靠借賬度日。先是在明治十九年到二十二年間發行了總額1700萬元地海軍公債。到明治二十三年。我國政府更是靠著由銀行直接增發地2200萬紙幣才得以填平了財政赤字!」

「今年地歲入統計要幾個月後才能出來。」。西園寺。聲氣中已帶出了顫音。他繼續道︰「但以大藏省地統計。滿打滿算也不過高過8500萬元。而明年僅海陸軍地正常開支一項。估計就要耗去2000萬元……閣下。帝國地財力原本就被消耗地幾近極限了。又到哪里去找2000萬元來給海軍購置2艘鐵甲艦呢?難道要日本銀行在1年之內便再去發行2000萬兌換卷麼?」

西園寺公望漸漸激動起來︰「閣下是做過大藏少輔地。也曾去美國學過金融。那閣下自然會知道。再沒有充足準備金地前提下貿然增發紙幣。其結果只能是物價飛漲民怨沸騰!那是飲鴆止渴。」

「我自然知道。」。听完西園寺地這一番肺腑之言。伊藤博文喟嘆一聲。從肺腑里長長透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暗啞陰沉︰「要大藏省再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乃是全無可能。而多印鈔票則是以帝國多年來辛苦造就之金融體系作賭注。殊不可取。至于再發行海軍工債……」

他略苦笑了下。「若是民間還有余財可借。那大藏省去年也不會想出多發鈔票來填補虧空地下策。」

「既然閣下如此清楚如今我國地財政形勢。那為何還會答應樺山君為海軍再籌集巨款呢?」。西園寺公望地聲音里地怨氣漸濃。「且不說如今財。就算拋開這財政不論。我大日本帝國之憲法乃是你伊藤君赴歐考察後主持修訂。我日本國國會之開亦是你伊藤君一手促成。而將審核預算之權由內閣轉交國會。以廣開民意啟迪民智。更是我日本國憲法之精髓……」

「伊藤君,我真的是不明白?」,西園寺公望急促的道。「山縣和樺山如今分掌海陸兩軍,有此等背景,他們兩人以黷武為樂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伊藤君為何卻會與他們攪在了一起?」

「還好樺山已經走了,不然讓他听到你這番言論,怕也是要把你和板垣退助一樣歸于民黨一流了。」,有些讓西園寺公望意外的是,听完他這一番激憤之辭,伊藤博文非但不為所動,反而與他打起趣來。

「民黨又如何?」。西園寺公望心中怒氣漸上,語氣也漸漸轉為凌厲,「改善民生、修養民力,民黨的這些主張又有哪一個錯了?」

「我這次從歐洲回國,途經南洋時,在碼頭上見到了那些最下等妓寮里出來拉客的妓女,伊藤君……你知道麼?那其中大多是我日本國的女子,她們背井離鄉,在異國他鄉被人肆意踐踏,為的卻只是讓故鄉地家人能有個溫飽……伊藤君。如今我日本國的最大宗收入不過是農稅、公債與發行紙幣三項,而後二者均不可久可依賴著。唯有盤剝農民一途。伊藤君,政府把農民逼迫的太慘了。農民一年的歲入泰半交了農稅,所余的收成。連在新年時吃上一頓肉都不夠,為了活命。他們只能把女兒賣到南洋為妓……把農民壓榨到了這個地步,暫緩軍備以改善民生、修養民力,難道有錯麼?」,西園寺公望語言顫抖、容色慘淡,竟是如泣如訴,饒是伊藤博文素以心志剛強自詡,卻也听得心下淒然。

最靠近這塊白沙地的那間和室的門突然「吱呀」一響,不施粉黛的纓子穿著身素雅的和服隨即出現在了場中二人地面前。她雙手捧著一個漆盤,邁著細碎的小步走到二人面前,將上面擺放著的1壺清酒、2個酒杯還有幾碟小菜一一在石幾上擺好。

作這些事時,她始終低眉斂目沉默不語,只在轉身欲走時才對伊藤博文在眉黛春山間流眄一盼,而後者則立時露出了一個**果的婬笑。

「纓子……」,西園寺公望突然開口了,他望著那個面露驚訝之色的藝伎,語氣深沉的道︰「你很幸運……」

「沒有你的事,他嫉妒我而已。」,見纓子滿面不解的轉向自己,伊藤博文只笑著揮了揮手,繼續道︰「你先回去吧,不過不要睡太死,我的小可人,今夜良宵美景,還是「陽明先生有句話,不知道陶庵你可曾還記得?」,伊藤博文拿起酒壺,信手給自己和西園寺公望各自斟滿了一杯。

「王陽明說過很多話……」,西園寺公望面沉似水地冷冷回道。

「是很有名的一句……」,對西園寺明顯形之于外的怨氣,伊藤博文竟似絲毫不以為忤,他端起酒杯,凝望著杯中在月光下更形澄澈的淡黃色液體,淡淡的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嗯?」,西園寺公望一怔,他略有些疑惑的望向伊藤博文,卻沒有去接後者的話頭。

「山縣和我一樣,均是出自松下村塾,吉田松陰先生的教誨,他可謂是銘刻在心,故而他一直將征討清國視為帝國振興之惟一道路,念念不忘對清開戰。這,便是他地心中賊。而樺山的訴求隨與山縣不同,但卻也相去不遠……」,伊藤博文頓了一下,他仰望高天繁密地星河雲漢,長長透出一口氣,又繼續道︰「而你陶庵則和板垣退助一樣,時刻不忘以民生為先,這原本也沒錯。可正所謂物極必反,太過執著之後,這便也成了你的心中賊!」

「你先听我說完」,伊藤博文一揚手,把正要出言反駁的西園寺公望未出口地話全都了肚子里,「我並非說你以民生為先的主張不對。同樣,我也不認為山縣力主地征討清國、並吞朝鮮的策略有何錯誤……」

「但無論是你還是山縣,都未免太過執著于手段了。而事實上,評判一件事地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結果!而為了取得理想的結果,除了要靈活運用手段之外,還要懂得把握時機。」,伊藤博文目光熠熠閃爍,語調也漸漸轉為鏗鏘。

「明治初年,我曾隨岩倉君出訪歐美,在途經德意志帝國時,那位鐵血宰相曾告誡我說,方今世界各國實際上是強弱相凌,而那位剛剛指揮普魯士軍隊擊敗法軍地毛奇元帥則說的更加直白……」。伊藤博文深情凝重的繼續道︰「他對我講,所謂的萬國公法完全系于國力強弱,唯守公法者。乃是效果之事。至于大國,則無不以其國力來實現其權力。」

「這些話。我這許多年來一直不敢有一日或忘,尤其在這山雨將至之時。」。伊藤博文繼續道。

「山雨將至?」,西園寺公望疑惑的抬起了眼。

「今年俄國皇太子赴海參崴為西伯利亞大鐵路剪彩時曾途經日本。而他隨身帶來的,則是7艘隨便拿出1艘都會讓我日本海軍自慚形穢的新銳凜凜然泛出一陣陣寒意,他繼續道︰「俄國生性貪婪,尤其對國土更有一種莫名的狂熱。西園寺君,你且看著,這條西伯利亞大鐵路修竣之日,必然也是俄羅斯在遠東大舉擴張之時!」

「克里米亞戰爭中,俄國人打敗了,他們想歐洲進軍的腳步也因此而不得不放緩,但也正因為如此,反而促使俄國人把更多的注意力轉向了遠東。他們現在之所以不動手,其實不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但只要這條鐵路竣工,讓俄國人終于可以把歐洲的兵員源源不斷地運往遠東,西園寺君,你覺得俄國人會放棄這個染指中國滿洲、朝鮮乃至我日本北海道的天賜良機麼?」

「不會!」,西園寺公望聲音低沉的說道,「可俄國剛剛與法國締結了盟約,他們會聯手起來制衡日漸躁動的德國。而且,英國也不會對法俄同盟置若罔聞,這樣一來,俄國人還有足夠的力量染指遠東麼?」

「西園寺君,你所說地,恰恰是我要講的另外一件事。」,伊藤博文沉吟良久,這才繼續道︰「你覺得以今日日本的國力,能僅憑本國之力而成一哪怕二等強國麼?」

「不能!」,西園寺公望答得極為干脆,「帝國若想從速崛起,那惟有依賴外援一途。」

「西園寺君說的不許的點了點頭,繼續道︰「我最近在讀《拿破侖傳》,時常會掩卷長思,以拿破侖.波拿巴的才干和法國的國力,為何最後會落得那麼一個客死聖赫拿島的結局。」

「而最後的結論其實極為簡單,因為拿破侖是在以法國一國,來對抗英國在幕後操縱的整個歐洲……」,他轉身凝視著西園寺公望,「我這樣講,西園寺君明白麼?」

「閣下地意思是?」,西園寺公望沉吟良久,似有所悟得問道,「你要為英國人火中取栗?」

「自然不是那麼簡單。」,伊藤博文又拿起酒杯,一仰頭飲了,這才道︰「西園寺君,俄國是否可算是個強國?」

「俄國自然是強國。」,西園寺公望眉頭一皺,卻還是給了伊藤博文個答復。

「嗯。」,伊藤博文輕輕點了點頭,繼續道︰「西園寺君,今日之德意志帝國,在擊敗奧匈和法國之前,似乎也只能叫做普魯士王國吧?」

西園寺公望不再說話,只是靜靜點了點頭。

「那普魯士王國又如何成為德意志帝國?理由只有一個……」,伊藤博文伸出根手指對著西園寺公望晃了晃,「因為普魯士在戰爭中大敗了歐洲公認的強國——法國!」

「這是普魯士的路,也是帝國從此成為這五洲列國中列,西園寺君……」,伊藤博文的眼中閃著灼然之火,「今後十幾年,帝國地國策便應以擊敗俄國為核心,而為了擊敗俄國,帝國首先就必須要跨過清國這道坎……」(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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