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旗 正文 卷三 補天裂 節十四 副使

作者 ︰ 貓吃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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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毓汶負手站在軍機處的門前,清 的臉上帶著幾分倦容,他靜靜地望著門口豎立著的那塊雍正帝親書的「文武百官並諸王公不得擅入」,竟微微的出了神。

「萊山!」,一個聲音在他背後想起,孫毓汶轉身定楮一看,臉上立時便現出了笑紋來,「叔平」,他略退了一步,雙手一拱,已是做足了同僚間會面的禮數。

翁同忙上前一把拉住孫毓汶,笑道︰「你這個人,幾十年的交情了,和我還要鬧這份虛禮?」

「哪里的話。」,孫毓汶立刻提起精神,笑著回道︰「就是因為幾十年的交情了,才更要以禮相待麼。怎麼著?難不成你翁叔平還想要我像當年大登科後那樣,在這軍機重地和你一起把酒言歡不成?」

翁同一怔,旋即臉上亦閃過一絲悵然︰「難得萊山還記得三十幾年前的舊事!算起來……」,他低頭思忖了下,「你我自咸豐六年殿試及第後那一次小酌後,便再未在一起共飲了。」

「是啊。」,孫毓汶也是一臉若有所思,「不過這也好辦,若叔平不棄,大可過幾日後到我繩匠胡同我府上一敘,也讓你我好好敘敘舊,如何?」

「哦?那自然好,過幾日我一定過去。」,翁同立時喜動眉梢,當即便應了下來。

這兩個人在軍機處門前絮語歡言,看上去仿佛是極好的朋友,但只要對同光以來的中樞政局稍有了解的,卻都清楚這二位咸豐六年的丙辰科狀元與榜眼間存著怎樣的芥蒂!就算不論當年殿試之前孫毓汶之父孫玉珍暗算

翁同的「人參狀元」舊事,就單論兩人這十幾年間為了在眼前這個軍機處上行走的恩恩怨怨。就足以使兩人成為化解不開的死冤家!

翁同上一次被免去軍機大臣之職,便是因為遭了孫毓汶的暗算。而自那一次地「甲申易樞」後,孫毓汶內有太後的信重,外恃醇王為強援,再加上李蓮英這個耳報神,以及軍機處中許庚身的支持。早已成了這大清朝有實無名的軍機揆首,直到月前李鴻章上了那道要人命的《殿閣補闕折》,引得朝局不寧四方震動,其後一連串的政治角力下來,到了最後塵埃落定時,孫毓汶雖得了個協辦大學士地彩頭,卻在軍機處內失卻了許庚身這個臂助,而翁同卻是前度劉郎今又來,從正陽門內後府胡同對面的戶部衙門重入這隆宗門內軍機處。並立時與把持軍機處近七年的孫毓汶隱隱成了副分庭抗禮局面。

「萊山。這里有份折子。怕還得麻煩你一下。」。翁同將一份奏折遞給了孫毓汶。臉上地容色較他平日里地嚴肅莊重要雯對于彼此間地這些個公私怨恨權勢之爭。他與孫毓汶各自都是心里雪亮。不過大家都是從幾十年宦海里滾出來地。對于喜怒不形于色地奧秘。各自都是頗有心得。因而心里縱有不受用。每次見面時卻是各自嚴守城府。即便是周遭沒有外人。卻也萬不肯在這個「禮」字上給人落下半點把柄。

「嗯?」。孫毓汶應了一聲。順手便把那奏折接了過去。

「《請辭籌備閱艦式事宜購艦幫辦委員折》?」。孫毓汶詫異地抬起了頭。向翁同揚了下那份折子。「這個是……」

「還能是誰?我那個不成器地學生文廷式麼……」。翁同語氣中立時透出股濃濃地怒其不爭味道。「委他為加布政使餃籌備閱艦式事宜購艦幫辦委員地上諭昨天才下。今天就把這請辭地折子遞上來了……唉……」。翁同滿面地尷尬。最後只化作悠悠一嘆!

「哦。原來如此!」。孫毓汶恍然大悟道。「想不到一個當年殿試及第時還頗有狂生之態地文翰林。經叔平教了幾年後。竟已經有幾分大儒味道。對這華夷之防守地是如此之緊。難得!」

「萊山說笑了。」。听出孫毓汶話語中暗藏譏諷。翁同盡管心下暗恨。但臉上卻仍作足了恨鐵不成鋼地神情︰「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地諭旨。朝廷地任命。又哪里由得他挑挑揀揀?」

「叔平說的甚是!不過如此也當真委屈文翰林了。」,孫毓汶神情凝重的繼續道,「那叔平的意思是?」

「文廷式畢竟是我地門生。」,翁同頗為尷尬的道,「一會大家去養心殿見面,我這里自然是要回避的,不知萊山……」

「沒事,就交給我好了!」,孫毓汶答得極快。

他此時心中已在冷笑對于翁同在推薦文廷式為任令羽副使這件事上存了怎樣的心思,他打從上諭下來那一刻便已心知肚明。

不過他卻當真沒想到,自「甲申易樞」那次挫折,七年蹉跎下來翁同的心思竟已深沉到了這般地步!文廷式畢竟是十數日前彈劾郭嵩燾並立陳不能為其賜謚立傳的「清流」主將,而如今自己卻要步郭嵩燾的後塵出洋「事鬼」……

翁同若不這樣幫他搞一番「請辭」的戲碼出來,這個兩面三刀無恥小人的罪名,以及清流們必然爆發地彈劾風潮,怕文翰林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躲過去呢!翌日,天津,直隸總督衙門

「不過一個出洋購艦的鬼使而已,萬沒想到翁師傅竟然會力薦自己的得意門生……」,李鴻章微微冷笑,順手將那份剛剛收到的上諭邸報向沙發前的茶幾上一丟,「也當真是奇聞一件呢。」

「回中堂的話,這也談不上什麼奇聞!」,並排坐在他下首長條沙發上的三人中距離他最遠的嚴復突然開口了,這位此時仍面色青白容顏憔悴的天津水師學堂總辦向李鴻章略拱了拱手。繼續道︰「不過是新瓶舊酒,欲仿效當年某人以劉錫鴻害郭筠仙公地鬼魅伎倆,用這個文廷式來暗算任大人罷了!」

他話音未落,室內地其他三人已是容色各異坐在他身旁的任令羽容色如常,而在任令羽旁邊地張佩綸則是滿面尷尬,而李鴻章則是立時斜睨了嚴復一眼。臉上卻已現出明顯的不悅神色。

劉錫鴻構陷郭嵩燾,乃是舉世皆知的一件公案!當年郭嵩燾因「馬嘉里案」奉旨出使,而身為其副使的劉錫鴻在隨郭嵩燾抵達英倫後,便開始在發回國內地公函中對自己的頂頭上司非議如潮他先是指控郭嵩燾參觀炮台時居然披洋人衣,「即令凍死,亦不當披」;其後又稱郭在參加音樂會時,屢取閱音樂單,仿效洋人所為,全無大臣體面;更在見巴西國主時「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為小國主致敬?」,可謂舉手投足都是罪狀,數典忘祖全無尊嚴!

郭嵩燾最終因謗滿天下而黯然去職。劉錫鴻在此過程中可謂居功至偉!

但是……

如果要究其根本,劉錫鴻之所以能得到這副使之職,還是要歸功于當時的清流領袖李鴻藻的薦舉,而據說這「多上折子,多多參奏」的做法亦是出自李鴻藻之前的授意!而在坐的幾人當中,張佩綸可算李鴻藻的門生弟子,而且也正是由他的牽線搭橋,才使得李鴻章和李鴻藻這二李結成了政治盟友,故而嚴復此時地「某人」之說。才會顯得如此的不合時宜!

「中堂,學生也以為幾道之所慮,實在是不無道理。」,片刻的沉默後,張佩綸很快就出言打破了室內地靜寂。

「這文廷式是如何得的榜眼頭餃,想必中堂也是知道的,而看上面的意思,對其也是相當看重的,只是一直等不到合適的機會拔擢而已……」。張佩綸理了上的竹布長衫,若有所思地繼續道︰「這奉旨出洋購艦,只能算作是個差使,而非實職!對文某人的仕途,當真是弊大于利啊!」

坐在他旁邊的任令羽依舊低眉斂目,只是眼中已悄然閃過一絲了悟清承明制,其官制中地「實職」與「差使」在待遇上幾有有天壤之別「實職」乃是經過吏部銓敘的經常性官職,是被納入升遷考核的完整體制中的。而「差使」則只是臨時性的差遣,和他原本那個時空的「出差」頗為相似。差使完成仍回原職。對官員的升遷不但于事無補甚至還有拖後腿之嫌。

而且即便同是「差使」,其境遇也各自不同。如由中樞派赴各地的學政「差使」,便是無數京中翰林削尖了腦袋去爭的差事,三年一任學政下來,不但有收入頗豐,更難得地是可以就此在應試士子中依師生名分廣結黨羽,對今後的仕途可謂大有裨益。而與學政比起來,這出使西洋的差使就幾乎可以棄若敝履了,先不論且沒有明確「銷差」回國後的「政治待遇」這一積弊。這一放洋就是多年,身居海外,通信不便,與官場的聯絡自然要稀疏乃至中斷,對官員升遷的影響幾如釜底抽薪!

而翁師傅既然拼了這麼大的犧牲也要把文廷式塞到出洋名單里來,那就只能判斷其是各有所圖!

李鴻章容色深沉的點了點頭,「既如此……」,他突然詫異的盯向任令羽地右手邊︰「嚴幾道,你是怎麼了?」

任令羽心下一凜,他急忙轉過頭看向身邊地嚴復,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地心猛地一沉只見嚴復的精神突然萎靡了下來,他不停的打著呵欠,眼中竟然還流下了淚來!

任令羽早知道嚴復最近已經開始在戒毒,只是萬沒想到他的毒癮竟然會在這他第一次參與機密的時候發作!這讓任令羽只感覺尷尬非常,甚至都不敢回轉頭去看另一邊的李鴻章。

「幾道大概是有些不舒服!」,李鴻章聲音平靜的幾乎沒有一絲溫度,「幼樵,你先帶幾道出去休息片刻,待他好些後再進來……」

「嚴幾道如今已是這副樣子,你還要他給你當這個幫辦委員麼?」,待書房內只剩下自己和任令羽兩個人後。李鴻章冷冷的問道剛剛嚴復出去時已是兩腿發軟,要不是張佩綸扶掖的快,他差一點就跟抽了筋似的癱伏了在地下。

任令羽沒急著作答,而是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隨即便向李鴻章一個長揖︰「正是!學生的這個副手。非嚴幾道不可。」,他略頓了一下,又繼續道︰「還請老師保薦!」

身為奉旨出洋地籌辦閱艦式事宜幫辦委員,他任令羽原本是可以自己遴選隨員的這時的洋務人才本就不可多得,而相應的官制設計上又將出使定為「差使」,使得這出洋一事對于官員的仕途幾乎形同戕害!十幾年沿襲下來,使得內外官吏對于作為隨員出洋之事幾乎是避之不及!無可奈何的滿清朝廷便索性順水推舟,一旦選定了某位官員作了出洋地正使,便將這遴選屬員的人事權悉數下放以為彌補。

而任令羽自然不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培植黨羽的機會!而就此拉攏嚴復更是他務要得之而後快的事。但千算萬算,卻萬沒想到會斜刺里殺出個包藏禍心的翁同!

李鴻章盯了任令羽良久,過了良久。他才問︰「為何?」

「其一、學生此行乃是為購兵船而去,那這副使和隨員自然都以海軍人士為最佳,而嚴幾道又是我朝第一代海軍管學生出身……」,任令羽容色平和的娓娓道來︰「尤其嚴幾道當年又曾留學英倫,與英吉利國之語言文字風土人情皆頗有造詣,有他在旁,對學生的英倫之行自然大有裨益。」

李鴻章沒插話,只是用目光示意任令羽說下去。

「其二、嚴幾道的才華,老師自然也是清楚地。」。任令羽繼續道︰「否則老師也不會將為我北洋作育海軍新人的重任交給他一個閩人……」

他話音未落,李鴻章的眼楮已然是眯了起來,卻仍緘口不言。

「至于嚴幾道這些年地不思振作,論根子還在他自己身上。但以他之才華,其今日之境遇,便有如明珠蒙塵!若能有個法子將其心上的魔障除去,則其還是個難得的人才!」,任令羽篤定自己的說法會有效果,李鴻章對嚴復的才干素來贊賞。甚至還屢屢勸誡嚴復戒除毒癮,有這樣的舊事在前,若他任令羽真的能讓嚴復就此振作並且死心塌地的投向北洋,相信李鴻章也會樂見其成。

「還有麼?」,李鴻章不懂聲色的問道。

「還有,其三……」,任令羽抬起了頭,直視著李鴻章,「嚴幾道當年就學英倫時。便與郭筠仙公結成了知己忘年之交……如今郭筠仙公已然故去。學生實不想讓他在地下每當念及嚴幾道時還要心生缺憾!」

嚴復與郭嵩燾地交往乃始自十四年前,若嚴復可稱良驥。那郭嵩燾無疑就是他的伯樂!正是這位中國首任駐外公使在春節一會的短短交流中最早發現了嚴復在軍事以外的才華,並從此引為知己,一直到郭嵩燾被構陷去職之前,每逢星期日,他都要與嚴復「論析中西學術異同,窮日夕勿休」。

李鴻章的目光立刻黯淡了下去,郭嵩燾的抱憾而終而隨後的謗聲四起,以及他李鴻章本人的不作為都讓這位與郭嵩燾相交四十四載的老人感覺悲憤莫名郁結難解。

只是,要僅僅以此作為重新啟用嚴復地理由,似乎仍顯單薄了些更何況嚴復自己現如今還是這般不爭氣樣子!

「老師」,見李鴻章仍默然不語,任令羽不由得略有些焦急,便立時決定多加上幾個籌碼︰「郭公生前對嚴幾道曾下過考語出使茲邦,惟嚴君能勝其任。如某者,不識西文,不知世界大勢,何足以當!,如今學生出洋在即,除購船械外,學生亦向多做些事。」

李鴻章「霍」的抬頭,刀子似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任令羽身上,過了片刻,他才從齒縫里迸出一句話︰「你要跟洋人打交道?」

「回老師的話……」,任令羽的聲音也突地低了下去,「老師想必還記得學生給老師獻的那聯吳制楚之策,如今那越國謀我甚急……學生既然有了這麼個遠赴海外的機會,便自然不能錯過了!」

李鴻章一怔,旋即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笑容,但很快便又斂了去。

「此事知易行難!」,他看著任令羽,緩緩地道︰「老夫和洋人打了半輩子交道,感悟最深者,便是這一國在國際上沒有外交,全在自己立地!便譬如交友,彼此皆要有相當地資格,我要聯絡他,他也要聯絡我,然後夠得上交字,若自己一無地位,專欲仰仗他人幫忙,即有七口八舌,亦復無濟于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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