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旗 正文 節七 孫中堂(中)

作者 ︰ 貓吃狗糧

「依中堂看,此卷當真是董香光所書《前後赤壁賦冊》的真本?」,見孫毓汶許久沉吟不語,一旁的那明很知機的說出了句很有用的廢話。

「嗯」,孫毓汶頗為篤定的點了點頭,道︰「聖祖爺曾評點‘華亭董其昌書法,天姿迥異。其高秀圓潤之致,流行于褚墨間,非諸家所能及也。’,你看這幅字。」

他手指向幾案上的卷軸,繼續道︰「每于若不經意處,豐神獨絕,如清風飄拂,微雲卷舒,頗得天然之趣。而轉筆處古勁藏鋒,似拙實巧。運筆如此精妙,舍董香光外,再無第二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旁的那明已是喜動顏色,「如此那某也算是不虛此行,便在這里給孫中堂賀喜了。」,說著那明竟側轉了身,規規矩矩的對著孫毓汶打了個千。

「哦?」,孫毓汶嘴角含笑,他端起一旁的茶碗,呷了口里面泡了釅釅的普洱,這才道︰「喜從何來?……吃茶。」

「謝孫中堂」,那明信手端起茶杯,學孫毓汶的樣子小小的品了口,這才道︰「那某來此前,慶王爺便已差人給那某打過招呼,所謂寶劍贈英雄,似這等珍品,也只有孫大人這樣的書法大家當得起。若孫大人鑒定此書為真,那就讓那某直接把這《前後赤壁賦冊》贈與孫大人……如此豈不是喜?」

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孫毓汶目光霍地一跳,垂下眼瞼又呷了一口茶,心中已是盤算開來。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況是慶王爺的禮,重禮……

不知道是不是這位慶王爺少年時生活委實太過拮據的緣故,其自魚躍龍門,成為太後駕前的紅人後便開始貪墨不倦,于各方廣開財路,貪墨納賄,錙銖必較。而眼前這個那明即是慶王的心月復謀主,亦是助其斂財的行家里手,僅這主奴二人監工的頤和園工程一項,就不知道被他們兩個揩了多少油水去。其貪贓枉法的程度竟連軍機中素有清廉之名,卻一直守著「萬言萬當,不如一默」訓誡的額勒和布都看不下去,甚至還曾在光緒十五年破天荒地上折子參了慶王一本。

而今天,這個貪瀆成性卻又正紅得發紫的慶郡王竟然給自己送禮來了?

「睿識。無功安敢受祿啊?」。孫毓汶淡淡一笑。不動生色地將卷軸一和。清矍地臉上已是一副深沉模樣。而他地神情看在那明眼里。卻變成了「待價而沽」這四個字。

「中堂何出此言呢?」。那明笑道。「中堂乃朝廷柱石。而王爺也是國之干城。王爺以此名冊贈之。也不過是為了和衷共濟四字而已。」

孫毓汶面上笑容依舊。心中卻已是陣陣冷笑!

早听說那明雖寫得一手好字。為人也頗精明干練。但卻粘了旗下子弟地老毛病——不學無術。粗鄙無文!什麼「朝廷柱石」、「國之干城」?。臣下之間對答。有這般遣詞造句地麼?至于說以董其昌地名帖贈給自己以求什麼「寶劍贈英雄」。那更是天大地笑話!

董其昌是什麼人?書畫名家不假。但其更是明末出了名地貪官豪紳!不過選此人地書法贈人。倒也地確符合慶王和那明地「品味」。

不過。從這份《前後赤壁賦冊》。以及那明地言辭中卻可以揣度出許多頗為值得玩味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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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的是《前後赤壁賦冊》,可見參與密謀結交自己的人只有慶王和那明兩個,若再有個對文史有所專長的清客在側,自然不會讓自己的主子出此等紕漏。

至于那明的話麼……最有用者,唯「和衷共濟」四字。

和衷共濟?誰和誰和衷共濟,又在哪里和衷共濟?孫毓汶心下盤算,對那明此行的來意已是猜了個七七八八。

大清近七年的政局變動,均自光緒十年的甲申易樞始,孫毓汶本人即是光緒十年甲申易樞的幕後推手,亦是受益者之一,但慶郡王奕劻卻才在易樞事件中真正的漁翁得利者。

易樞之後,醇王以皇帝本生父的身份而為隱操樞府大權的「太上軍機」,位望即尊權勢尤重,故而太後不得不預作布置以加以鉗制。而這手牽制新上台的「太上軍機」醇王的暗棋,便是慶王奕劻的逐漸上位。易樞事件後,當時還只是貝勒加郡王餃的慶王先是受命主持總理衙門,數月後又正式由加郡王餃晉為慶郡王,隨即又加總理海軍衙門會辦大臣,以掣肘原計劃獨掌海部的醇王。

雖然自己也是總理衙門大臣,但中外咸知,自恭王去職後,大清實際上是有兩個外交部,其一是北京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其二卻是在天津的直隸總督府。而要命的是,洋人似乎更願意跟天津那個李鴻章的「私人外交部」打交道。所以這里自然也不會是慶王要和自己和衷共濟的地方……

那就只剩下兩個地了——自己主管的軍機處、以及慶王如今主政的海軍衙門!

慶王想進軍機處!孫毓汶心中此時已是一片雪亮——醇王已歿,禮王又是個不中用的,重新啟用恭王更無可能,如此情勢,讓已經在醇王死後把持了海軍衙門的慶王又生出了得隴望蜀之心,自然也是情理之中!而慶王想入值軍機,自己這個事實上的領班軍機是萬萬繞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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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看著沉吟不語的孫毓汶,一顆心竟止不住怦怦跳了起來。

他是慶王的心月復,更是至交!對于慶王想主持樞府的熱切,自然是心知肚明,而在如今的朝廷,若想取禮王而代之,那孫毓汶的木鐘是必須要撞的。更何況日前和慶王合計的有關「園工」的那件大事也要著落在眼前這個智略過人又能深體上意的孫萊山身上!

而且那明也相信,以當下的形勢,只要慶王伸出橄欖枝,那孫毓汶也絕不會有拒絕的余地。

七年前的「甲申易樞」事件後,作為易樞事件中被罷黜的恭王的替代者,醇王因為是光緒本生父的身份,不能像乃兄那樣以王大臣總理軍機,故而才經由孫毓汶謀劃,推出了禮王這個四面不靠的宗室親貴來充當傀儡,而醇王則以「與聞重大軍國事」的名義遙控軍機。

也正是因為醇王較恭王少了這個領班軍機的身份,所以自然也就不能日日入值,同參機密,于是就由孫毓汶將每日各京城衙司地方督撫遞上來的疏牘送到太平湖旁的醇親王以交給醇王批閱,時人謂之為「過府」。而醇王的諭旨陳奏等,也都由孫毓汶代為轉達,包括名義上的領班軍機禮王在內的其他軍機大臣們對此均不得染指,而孫毓汶也正是憑借著這層關系,才得以憑一個在排班上忝陪末座的「打簾子軍機」身份而成為了軍機處事實上的領班。

如果一切就此延續下去,相信孫毓汶這個「軍機實際之揆首」變成名符其實的領班軍機也不過是時間問題——除他本人外的四大軍機均已年近七旬,再假以時日,以新人將四人逐一換去,而他孫毓汶在軍機大臣中的大排名也自然也將水漲船高。

可就在半年前,醇親王奕薨了……

在本班五大軍機中,禮王世鐸身份尊貴,于軍機大臣一職也一向是無可無不可;額勒和布伴食而已、張之萬遲暮老人、許庚身沉痾纏身、都已經是于功名利祿不甚熱衷的人物了。所以這些人才在平日里對孫毓汶的飛揚跋扈多是唯唯而已。

而孫毓汶的心境卻和以上四人大相徑庭,他今年也才不過五十八歲,即便是按照此時還遠在海上的任令羽那個時空的標準,也仍屬于「有培養價值的青年干部」,而且其在軍機大臣位置上也只不過坐了十年而已——之前的恭王,可是自同治元年後秉政了二十四年之久!

而且,盡管孫毓汶是事實上軍機揆首,但于大排名上卻還只是排名最末的「打簾子軍機」,五大軍機中,世鐸是親王身份另當別論,額勒和布和張之萬亦已分別被拜為武英殿大學士和東閣大學士,而他孫萊山殫精竭慮十余年,至今卻連一個協辦大學士的位置都沒撈到……

為山九仞,想來孫毓汶自然不願功虧一簣!

而在如今的大清,在醇王薨後,能填補這位「七爺」留下來的位置,又能保住他孫萊山的軍機位置,甚至能讓他更進一步的人,除了慶王,已不做第二人想。

那明正胡思亂想著,卻听得一旁的孫毓汶又幽幽的開了口︰「王爺公忠體國,實是朝廷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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