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天傾 正文 五、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五)

作者 ︰ 聖者晨雷

盧瑟的莊院在盧 手中時,曾經被修得俗不可耐,但盧瑟搬回來之後,牽蘿補藤,種瓜栽菊,將莊院重整過一遍,門前也重新鋪過堊土,如果不是盧莊人力實在有限,盧瑟都想試著燒燒水泥。

站在院前,入目的裝飾都很普通,比起周圍的佃戶莊客雖然顯得要大要好,但和其余莊中富庶人家比,就是滿眼翠綠惹人喜愛。儀王李潤民在門前微微沉吟,見許汜要去敲門,連忙示意他停下來。

雖然許汜說盧瑟不是那種自名清高裝腔作勢的人,但他既然是來拜訪,就要拿出誠意來。此前儀王對于許汜所言還有些懷疑,可這一路行來,他終于可以確認,這位名聲遠揚的盧家九郎,果然是位智慧賢德之士。

「在下李潤民冒昧來訪,主人可在家否?」儀王整理好自己衣冠,然後親自扣住門環拍了拍,高聲通名道。

過了會兒,門里頭傳來一個清脆如黃鶯一般的聲音︰「來了,尊客請暫候片刻。」

那聲音很快到了門前,然後門便被拉開,原來竟然沒有栓上。儀王凝神向里看,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面上帶著甜笑,見著他便行禮︰「家主人不在,不知尊客有何事?」

「咳。」許汜輕輕咳嗽了聲。

那女孩兒妙目輕轉,看到許汜,微微露出驚色︰「原來是知州大人,小婢多謝知州大人救命之恩!」

她一邊說,一邊福了福,然後鄭重下拜︰「再謝知州大人將小婢送到此處來。」

救命只得一福,而送到莊中卻得了一拜,顯然在這個少女心中,被送到莊中來比起救命更令她歡喜了。

听這少女弦外之音,儀王李潤民對于盧家九郎更是好奇,他向許汜示意上前答話,許汜道︰「不必多禮了,你是雲想還是花容?」

「婢子是花容,姐姐在書房里整理。」花容回應道。

關于這對雙胞胎姐妹的事情,許汜沒有對儀王說過,在他心中,送一對美婢給盧瑟,原本就是士人之間的風雅之事,並不值得專門去提。他之所以會送這對美婢,主要還是第一次見盧瑟時看到了章玉,以為盧瑟對于這個年紀的少女有著特殊的喜好。

「盧九郎去了哪兒,莫非又是去察看田畝?」

「公子登高采藥去了,傍晚才能回來,若是知州大人有何吩咐,可以對辛管事說。」花容道。

「能不能將盧九郎找回來?」許汜又問道。

「這可就難啦,公子去時沒有說到哪里,只是隨興而走。」花容道。

听得這個回答,許汜有些遺憾,他看著儀王,李潤民覺得自己反正不急,他此次來江州,便是奉皇命來查看江州的梯田,來看梯田不見著這位首先用水車引水灌溉梯田的盧九郎怎麼成。

「可否讓我們……」李潤民原本是想講能否讓他們進書房等候的,但一轉念,他又道︰「在院中等候?」

既然是要表示誠心恭敬,在書房里等候哪里比得上在院子中!

他二人在院中等候,隨從則在莊院外候著。花容請了幾回,也被李潤民婉拒,只得替他們搬了兩張椅子。這種折疊椅卻不是此世所有,而是盧瑟專請木匠做的,甚為輕巧,坐起來也很舒適。

「這位盧九郎,果然不凡,僅這折疊椅便可看出其人心思巧妙,難怪能弄出象水車那樣的妙物。」見得這般物品,李潤民再次向許汜嘆道。

「若是為腐儒所見,只怕要說奇技婬巧了。」許汜卻嘆息著搖頭。

「大哥喜歡听那些腐儒之見。」李潤民也搖著頭。

他們談了好半日,中午時分,便自民家買了些吃食,不過是雞粟之類,胡亂填了肚子。辛芝聞訊來了一次,要招待他們四處玩賞也被拒絕,二人竟然就一直坐到了傍晚。

到了酉時,盧瑟終于飄飄而來,身邊還跟著章玉,他戴著斗笠,身後還背著個藤簍,拄著根竹杖,陽光恰好此時從西面照在他的身上,他渾身都散發著淡淡的金色。李潤民自斗笠下看到他半張臉,只覺得神仙中人也不過如此。

「非我所能用也。」他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一剎那間,他竟然自慚形穢。

雖然如此,既然已經等到現在,他終究是要努力一下的。因此他迎到門前,拱手行禮道︰「李潤民在此恭候盧九先生大駕。」

盧瑟微微一愣,花容連忙跑上前來,一邊接過藤簍一般嘰嘰呱呱將經過說了一遍。這姐妹二人中,雲想要溫柔敦厚些,而花容則要活潑好說。盧瑟輕輕拍了一下這個少女的頭,讓旁邊的章玉嘟著嘴哼了聲,這原本是她一個人獨佔的寵愛,如今雲想與花容也能分到了。

「儀王何等身份,造訪我這鄉鄙後生,實是愧煞小人了。」盧瑟抱拳回禮,神態自然,一口就叫破了李潤民的身份。

「不敢,不敢,打擾盧九先生清靜,才是我這俗人之過錯。」李潤民道。

招呼二人入座之後,盧瑟立刻吩咐準備晚餐,李潤民與許汜自然是與他一起,而他們的隨從則由辛芝帶去安排。他們最初的話題無非就是有關梯田的,然後計算大唐境內有多少坡地可以適合改造為梯田,能憑借這個多養多少百姓,提供多少兵員。多是李潤民與許汜在談,而盧瑟在絕大多數情形下都是微笑不語。

「先生笑而不語,莫非是以為我與許公言辭卑陋,不足共語?」李潤民微微有些沉不住氣,他畢竟年輕,因此問道。

「非也,非也,我大唐有儀王這樣關心民生的親王宗室,實是大唐之幸。」盧瑟答道。

「那先生可有教我?」

「儀王先前所說養民之事,乃是大善,後面所言供兵之舉,則是大繆。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智而不在勇,當初大楚,雄兵百萬,不可謂不多,但我大唐武帝一擊破之,再擊再破,百萬之兵,山崩水潰不可收拾,此我兵精勝其兵多也。而後安坪之戰,楚國辛氏以五萬軍士,壞我二十萬之眾,武帝十載功業,毀于一夕,此其兵精勝我兵眾也。」

「如今我大唐三面環敵,民力衰疲,內有隱憂,外存大患。細說起來,也只不過比南邊自毀長城殺了辛氏一族的楚國稍好,而與中土、北地諸國相比,則大有不如。即便是開墾坡田,多出百萬傾之地,也不是朝夕間可以復振國勢的,沒有三五十年怕是不成。我只憂大唐之難,不在三五十年的今後,而在眼前。」

「欲渡眼前難關,必須加強兵備,欲加強兵備,靠增兵擴軍不是上策。」

說到這里,盧瑟閉嘴不語,旁邊的章玉給他端上茶來,他輕輕晃了晃茶杯,啜了一口。

「先生還請繼續賜教。」見他這模樣,李潤民向前傾了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加強兵備,唯有兩策,一是勤練兵,二是修器械。兵力不足,可以士卒之勇猛、器械之充足來彌補。」盧瑟說出這二策之後又是一笑︰「我不過是山野村夫,連科舉資格也沒有,卻在此妄論國家大事,實在是無自知之明,儀王、許公,還請勿見笑。」

盧瑟所說的事情,儀王李潤民一直都在思考,朝中的那些飽學大儒,他也不知請教過多少,可對方一說起這個,便說什麼行仁義走王道,談什麼內修德而外患自除。這雖然是千真萬確的大道理,但也正是大道理,所以才沒有實際可操作性,哪里有人象盧瑟說得這麼實在的!因此,他听得心癢難熬,坐在那里左思右想,終于還是忍不住,站起身來向盧瑟行禮道︰「我雖貴為宗王,卻不能干涉國政,雖有心挽我大唐國運,濟天下之民,卻苦無良策。盧先生如此大才,必然有計,還請先生念著我一心為民的份上,指點我一二。」

他這番話,便將自己有意窺鼎的心思表露出來,許汜在旁听了,心中一陣激動。他是儀王的人,自然希望儀王能夠身登大寶,這樣他自家的富貴前程,也就可以有保障了。

盧瑟慌忙避開儀王的禮,斜看著許汜,責備他道︰「許公,我助你月兌困,你便拿這些會惹殺身之難的禍事來報達我?」

「非是許某不知感恩,只是許某一人被責負義事小,天下百姓生死事大。儀王少有壯志,好學博聞,有容人之雅量,又關心民生,許某覺得,今上諸子中,再無人比儀王更適合繼位。九郎向來有匡濟之志,我與九郎初會時听得九郎自訴平生之能,亦有入世之治願,故此向儀王舉薦了九郎,雖然給九郎惹來了麻煩,卻是為了天下蒼生之故!」

盧瑟笑著搖了搖頭,他的志向不在于功名富貴。

「盧先生,還請助我!」儀王乘熱打鐵,再度向他行禮。

「我並無入世之意,還望儀王見諒。」盧瑟搖頭笑道︰「儀王無須將時間浪費在我這等野人身上。」

李潤民心中極度失望,一時間不禁有些失神,許汜連推了他幾把,他才反應過來,嘆息道︰「看來我是無福了。」

許汜急得面上通紅,他推儀王的目的,可不是讓他失望,而是要他繼續苦勸。但儀王卻不再提此事,因為儀王明白,這事情勉強不得。

「我雖是無福,讓先生在我身邊指點,但可否來此向先生求教?」儀王又問道。

「若是儀王不以我化外野人見識淺陋,自當獻策。」盧瑟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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