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晚飯的時候,關押李平凡和沈靜如的地下室被打開了。除了看押他們的那個當兵的,還進來兩個軍官,他們都是「金猴戰斗隊」的人。讓李平凡和沈靜如感到奇怪的是,那兩個人的神色不大對勁。「嗨,沈靜如,你出來一下。」說話的人眼楮不看沈靜如,另一個家伙眼楮看著牆。
沈靜如和李平凡對看了一下,問︰「去哪?」「你,回家去。」「回家?」沈靜如疑惑了。他從關進來的那一刻起,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回家。
這是怎麼回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所有見到他的人,好像都約好了似的,老遠就把頭轉過去。
這是怎麼啦?老沈再一次問自己。他回頭看了一下,那兩個押送他的人竟然都不見了。老沈一頭霧水,不關我啦?還是……
肯定是他們把小軍給抓起來了!沒錯!要不然他們是不會這麼快把我放回來的。
一想到這,沈靜如加快了腳步。
離家還挺遠他就听到了哭聲,他再一次確定,肯定是小軍出事了!
進了家門,他現家里人很多,老趙兩口子,還有樓上的幾個鄰居都在過道里站著,看見他回來,老趙上來拉住他的手,只叫了一聲︰「老沈……」就再也說不出話來。眾人急忙閃出一條道叫他過去。
大軍和小軍的臥室門半開著,屋里沒有開燈,借著窗外的路燈,沈靜如隱約看見大軍和小軍的床上各躺著一個人。
陶慧敏直挺挺地躺在小軍的床上,一動不動,眼楮直勾勾瞪著天花板。
沈靜如上前去,模模老婆的手,陶慧敏的手冰涼,「慧敏,慧敏,你怎麼啦?」陶慧敏的眼楮漸漸活動起來,當她看到床前的丈夫時,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她的頭拼命地擺動,「不,不,這不是真的啊……大軍,我的,兒啊……」她冰涼的手指勾勾著指向大軍的方向,然後淒淒慘慘對老沈說︰「大軍他……」「大軍?……」沈靜如這才想起躺在對面床上的大軍,這半天大軍一聲不響一動不動,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這才注意到,大軍換了一身新衣服,臉色慘白,眼楮緊閉,嘴巴卻張的老大,好像有什麼要對爸爸說的話還沒說完。
沈靜如一步步向大軍走去。
這幾步好像非常遙遠,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走完,這幾步成為他人生中最惶恐不安的路程。他屏住呼吸,他害怕一旦這幾步走完了,眼前的一切都將變成殘酷的事實。
他在大軍的床前悄悄蹲下來,好像怕吵醒兒子。他模著兒子的臉,看到兒子嘴角邊未擦淨的一絲淡淡的血痕,只覺得心在絞痛,嘴唇哆嗦,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大軍,恍惚見到大軍上幼兒園的時候,那是一個中午,他悄悄進屋檢查不愛午睡的大軍是不是真的睡覺了,大軍听見父親的腳步聲,身子一下繃直,嘴巴抿住使勁忍住笑,眼睫毛卻在一個勁地眨動……
「啊,天哪,怎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老沈的淚眼模糊了,撲通一下,他跪倒在大軍的床前。
接下來的幾天,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標語糊滿了整個學院。
「嚴懲殺人凶手!」「血債定要血來還!」「沈大軍的死就是齊新順一手造成的,嚴懲殺人凶手齊新順!」「齊新順不會投降就叫他滅亡!」
大軍的死震撼了整個學院。
運動開始以來,有自殺身亡的,但是像大軍這樣一個無辜的孩子死于非命卻還是第一次。他的死大大出了人們對這場運動殘酷性和復雜性的預期,也極大地過了人們心理的承受能力。人們開始擔心,他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生什麼更為暴力的事件,他們開始用恐懼和更為謹慎的眼光和口吻來審視和議論這次事件。人們擔心這樣的事情會不會降臨到自己或是親人的頭上。幾乎所有的家長都在警告他們的子女,不許出去招惹是非,特別要離那個姓齊的和他的「金猴戰斗隊」遠點,越遠越好。
自從齊新順那伙人前天晚上來過英子家後,就再也沒有一點動靜。老蔣覺得奇怪,表面上越是風平浪靜,他的心里越不踏實。
英子看出老蔣像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安,知道他肯定是惦記著學院那邊呢。她早上起來跟誰都沒說,一個人悄悄去了學院,她想知道學院里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好回去給老蔣他們通個信。
一到學院門口,她就看見到處刷的標語,不知為什麼,她心里覺得很不安,總覺得這些標語和老蔣、小軍他們有關。
她過去跟站崗的哨兵搭訕,微笑著說︰「班長,我想進去找人。」「你找誰?」那個哨兵態度挺好。「嗯,我想找我們同學,他借我的書好長時間沒還了,我在學校又見不著他,肯定是他想我找不著他,就賴著不還我了。」「你那同學住在幾號樓?叫啥名字?我給你叫。」「幾號樓我不知道,他叫沈小軍。」「啥?你說他叫啥?」英子眨眨眼,說︰「沈小軍啊,咋啦?」哨兵馬上一臉嚴肅地說︰「你還是回去吧。」「為啥?」「你說的這人沒了。」「沒了?什麼意思?」英子瞪大眼楮問。「沒了就是死了唄,你那書恐怕也還不了你了。」英子真想說你胡扯個啥,沈小軍還在我家睡大覺呢,可是看見哨兵的表情又不像。「你能確定是沈小軍?」哨兵一心認定死了的是沈小軍,就點點頭,說︰「沒有錯,那哥倆我都認得。」「哥倆?」听到這英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她點點頭,轉身就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