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見南國有過這樣早的雪，不過也不要緊，就是那麼輕飄飄軟綿綿的落地即融。紛紛揚揚的漫天飄灑，恰好趕在聖誕夜下了凡塵。染點那方遼闊的江面粉牆黛瓦的屋檐，于濱江美院七彩的聖誕夜空敷上一層瑩白幾多晶瑩，那麼溫潤可人羞澀無語。
這方的雪夜與蘇北的老家確有幾分區別，只是縴柔濕潤的清風，不聞獵獵的鼓噪，怪腔怪調怪地狂走疾馳，走村串巷地張揚囂張。潘可安仰望上蒼，城市七彩的斑斕里白茫茫一片的輕盈潔淨，漫天遍地沒有終極，心中有那麼一剎的驚喜。畢竟，這是在南國，早早仙臨的一場小雪。
美院歌舞劇場的繁華盛會業已落幕，久久激蕩的情緒忽的就被這場無聲無息的瑩白素裹所顛覆，清新的傾心的意外。
從歌劇院回宿舍的路上僅僅半里之地，潘可安的思緒卻像穿越了千載萬里的時空。山坡上音樂系的琴房里一眼明亮裊出兩聲管弦吱呀的嗚咽，在這清冷的夜色里平添幾許詭異清幽。
他的腳步緩慢，兩條優雅的長腿邁的平靜，獨步賞雪的韻味在人群的闌珊處，這夜有了雪的精靈愈襯得清美。按理說，一個男子很少會有如此平靜細致的心態，而他卻不是一般的男子，他是潘可安，所以不同。踏雪尋梅，高處清寒。
飄絮早已驅車踏雪而去，依然那張臉譜面具，于美院歌舞劇場絕倫驚艷的演出，曳地灰紅色風衣飄舞，里面裹緊猩紅長裙，一樣的勁歌艷舞嘩眾取寵，不過就是少了那晚的神秘詭異，少了些微揪心的感覺，少了孟宛若和他起舞的尷尬場面，所以此刻，潘可安的腳步才能邁的平穩悠然。
今晚的聖誕夜，孟宛若沒有出席，孟壹夢卻及早地來了，就坐在他的後排，感覺她的目光一直跟在他的背後叮嚀，始終沒和他正面對話。然後坐上那輛乳白色轎車踏雪而去。
兩輛轎車一紅一白一先一後，在輕柔的雪夜里招搖地駛出美院的大門。潘可安的腦子里總是浮現出那晚的景象，終究是哪個地方出了錯？
龐大的電視塔的陰影魔幻般斜射過來，已然到了男生宿舍的門口。陰影里有個人影像他那晚站在那里等她一樣，孤寂地久候他的蹤跡，瘦小單薄惹人憐愛。雪柔柔地飄舞，那麼軟的雪。
有種感覺有些激蕩，他走上前，擁她入懷，雪在飄，那麼軟的雪……
半晌才抬起頭，溫柔地說︰「你為什麼要在這里等我？真傻。你不知道，那晚我在這里等你，差點被一輛忽然駛來的轎車撞到……」又想起那晚那名儒雅雍容的男子。
對方卻久久沒有答話。只伏在他肩上輕輕地抽泣。潘可安驚慌地問︰「你怎麼啦？有誰欺負你嗎？」
抽泣聲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她死了。」
「什麼？她是誰？為什麼會死？」
「韓煙兒。你听過的。」孟宛若住了哭聲，「剛剛思笛來信說，韓煙兒幾天前吃安眠藥死了。她才22歲，還有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呢。」
潘可安想了想︰「韓煙兒，是在龍鎮學畫的那個女孩，長得很秀氣？我好像見過一次，就是那次和你一起在街上遇到的那個？他的丈夫是個醫生？」
「嗨，有什麼用，還是救不了她的命。」
「思笛，就是你的表妹，她現在還好嗎？」潘可安想起在龍鎮小學的宿舍里常常遇見的那名古典美女窈窕的身姿，兩條長長的辮子垂至胸際，每一步都似楊柳的曼舞。
「她倒是過的舒心。高低平對她一直都很體貼，又有了兩個孩子，才2o歲的人兒。」孟宛若忽然說︰「我好想家，陪我回去一趟好嗎？我等不到寒假了。」
「什麼？還有個把月就要放假，就忍一忍吧。」哄她說，「一個月眨眼就過去了，快的沒有感覺。」
「那當然。就像一個女孩的生命說完就完了，沒有人會預告你。你看這雪，來得快去得更快，沒沾到手就化了。」
是啊，人生與雪有何分別？孟宛若抬起眼，空中，雪一直在飄，很靜很軟很軟很淨……靜的可以听見黑白無常掠過夜空飛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