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煙錄 第一部 雲聚西京 第九章 死生意氣

作者 ︰ 牧野卡儂

這時天印的移天昏地法堪堪展開,玄光及處,蕭德言與彭展雄只覺頭暈目眩,周身一輕,耳邊一眾金吾衛喊殺之聲漸漸消失,又過了一刻,蕭德言揉揉眼楮,模模地上柔軟,竟是來到了城外,彭展雄與他並排坐在一片雜草之上,對面小道士天印渾身如同從水中撈出來一般,大汗淋灕,蕭德言不解道︰「天印道長,這是怎麼一會子事?」

小道士喘口氣,擦擦額頭上汗珠,道︰「這位公子,你可真讓貧道費心不淺啊,我先看看老彭傷勢。」「是了」蕭德言一拍腦門,道︰「正是,彭大哥傷勢甚重,我來給他瞧瞧。」天印扶起彭展雄,蕭德言仔細驗看周身傷勢,不由得緊皺雙眉,彭展雄雙目微睜,臉色鐵青,牙關咬得死死,卻是一聲不。蕭德言搭住他手腕,又輕輕放下,道︰「彭大哥這傷勢太重,非得送到個安靜所在好生調養,才有轉機。」天印嘆口氣,道︰「眼下長安城戒嚴,滿街都是金吾衛,如何給他調治,方才我勉力使用法術,力氣耗掉大半,若有人前來相擾,卻是無力抵抗。」蕭德言沉吟一下,道︰「此地離我好友家不遠,能進得南門便好,我好友仁義慷慨,必能收留庇護我們。」他指住在南門不遠的柴玄武家,也就是柴紹府第。

兩人正說間,忽然听得彭展雄說道︰「不必麻煩公子了,彭某賤命一條,死了便死了。況且這次彭某辦事不力,折殺了眾位兄弟,對不起主人,一死謝罪也是應當的。」他氣息微弱,幾句話說來費了大半力氣,他說話牽動身體,傷口又裂開,蕭德言用碎布條包扎過的地方蔭出血來,蕭德言心中大急,道︰「不可輕生,彭大哥,你這條性命父精母血,何其寶貴,豈能輕賤?我背你進城,事不宜遲,天印道長。」彭展雄呵呵憨笑,道︰「這位公子,彭某已累你犯險,諸多麻煩,實不能再連累于你了。」蕭德言听他這話頭,臉上微微一紅,道︰「你已知道我不是申屠公子了?」

天印笑道︰「申屠公子哪象你這般膿包,伏羲閣武學淵深,老主申屠秀乃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三十歲之前便已名滿江湖,他的孫子,大大有名的申屠公子,居然一丁半點武功不會?再說了,申屠公子出門,腰間佩戴八卦令牌,號令伏羲閣眾弟子,莫敢不從,你腰間有什麼,一個娘親丫鬟還是小情人縫的香囊?你說是也不是?」蕭德言滿臉通紅,模了模腰間,母親自幼疼愛,親手繡的一個香囊,蕭德言至孝,自小佩帶身上,他雙膝一曲,跪在彭展雄面前道︰「彭大哥我不該胡鬧誤認,壞了你的大事,若是真正的申屠公子在此,想能助你一臂之力,你也不必身受重傷了。」蕭德言心中悔意,說畢眼眶濕潤,幾乎要滴下淚來,彭展雄搖搖頭,正色道︰「公子,你貴姓高名,可否告訴彭某?」蕭德言見他問得鄭重,答道︰「我姓蕭,雙名德言。」彭展雄掙扎著起身,雙膝跪倒,竟行了一個大禮,道︰「蕭公子,老彭有生之年結識你這樣你一個好兄弟,死也無憾了。」

蕭德言忙伸手扶起他,說道︰「彭大哥,我累你九死一生,悔恨不已,我一定將你醫好,平安送你出城,事不宜遲,我看……」彭展雄拜拜手,方才一番動作令他傷口迸裂,疼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稍停才喘幾口粗氣,說道︰「蕭兄弟,我老彭活不過一時三刻了,只是有一事相求,不知兄弟肯不肯幫老彭最後一個忙。」

蕭德言心中悲傷,他與這彭展雄相交不過半日,彭展雄雄壯豪爽,武功性情雖有些邪氣,但不失為鐵骨錚錚的好漢,眼見他此時氣若游絲,說話似有似無,不禁滴滴答答掉下了幾滴眼淚,彭展雄忍痛一笑道︰「兄弟,你哭起來的樣子挺好看,跟個大姑娘差不多。」蕭德言看他憨笑的面龐,心中更痛,彭展雄忽然臉上一肅,正色道︰「蕭兄弟,你這般哭哭啼啼的沒個完,怕你沒哭完我老彭就上了西天。」

蕭德言止住悲聲,忙道︰「彭大哥,你說吧,我一定答允。」彭展雄听罷大喜,掙扎又要再起身磕頭,蕭德言連忙扶住,道︰「大哥,你快說吧,我答允便是。」彭展雄突然喉頭一甜,嘴角溢出鮮血,天印過來伸出兩個手指,在他胸前**道點了一下,鮮血立止,天印搖搖頭,苦笑道︰「你可是要求他幫你主人取回那東西?」彭展雄伸手擦擦嘴角,他神色清醒,精神較之剛才好上許多,說道︰「彭某不會為了那東西讓蕭兄弟犯險,是另一樁事。」天印眼楮一轉,驚道︰「難道是為了那人?」彭展雄搖搖頭,道︰「和那人有點關系,卻不是為了他,蕭兄弟,我所求你之事,絕非什麼危險之事。」他頓了頓,手指數了數,續道︰「今天是二十五,再過五日,到了初一,請你去一趟城外南五台山,在山頂兩條山溪間有一處墳墓,你在墳邊放上一束白菊就好。」

蕭德言以為他臨終所托,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過是去五台山掃墓,道︰「彭大哥,小弟一定辦到。」彭展雄哈哈大笑,道︰「好,蕭兄弟,我不讓你白忙,我留給你一樣事物,日後若有機緣,定能派上大用場。」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在蕭德言面前,天印眼楮亮,道︰「這是虎符啊。」蕭德言不敢接,道︰「大哥,你如此珍重此物,必定十分要緊,小弟不敢要。」天印伸手去接,道︰「他不要,那我收著了。」彭展雄雙眉一挑,喝道︰「小道士,你干什麼!」手中指刃一彈,寒光閃過,小道士天印有所忌憚,忙縮回手去,氣道︰「好你個彭胡子,道爺耗盡一身法力搭救于你,你卻要恩將仇報麼?」彭展雄將虎符塞到蕭德言手中,道︰「蕭兄弟,你心地仁厚,我認出你並非申屠公子是因為你肯舍身搭救,申屠公子身份極高,怎麼會去救我這個下人。」蕭德言拿在手里,看這黑漆虎符,入手甚是沉重,放入懷中,道︰「彭大哥,我收下了,事不宜遲,我們趁現在天色漸暗,趕快進城吧。」彭展雄一陣大笑,道︰「蕭兄弟,老彭心願已了,再無牽掛,盼你日後成就非凡,愚兄……」他話未說完頭一歪,再不動了。蕭德言大驚失色,忙去驗看,一探鼻息,再無氣息,看他死時尚面帶微笑,原來他傷勢太重,饒是體質強壯,憑著小道士兩指內息吊命,終是支撐不住。蕭德言大哭出聲,天印臉色平靜,看他撫尸大哭,口中念念有詞,這次是真的念了一段往生度的經文。

蕭德言哭罷多時,抬頭看天色漸暗,天印搖搖晃晃走上前來,道︰「生而為人,死則化為塵土,蕭公子,你抱著他在這邊掩埋了吧。"蕭德言在他手指方向一看,原來方才天印念畢了經文,便在附近一處僻靜處挖好了一個土坑,不深不淺,卻是剛好,蕭德言心中慚道︰「這小道士比我還小上幾歲,可是機變本領可比我強上太多了。」依言將彭展雄尸身抱起,好生安葬了,蕭德言插草為香,跪在墳前道︰「彭大哥,你所托我之事,我必銘記不忘,每年的這個時候小弟自當來此給你燒些紙錢,盼你早日托生,多福多壽。」天印見他念叨完了,道︰「蕭公子,我看你形貌舉止,該是個世家子弟,這彭胡子雖說不是壞人,也不是什麼好人,他臨死之言甚是荒唐,你不必依從,快點回家吧,日後多加留神,小心張陵找你的麻煩。」蕭德言搖搖頭,道︰「我自有分寸,多謝道長救命之恩,他日相逢,當涌泉相報。」天印看他神色甚是堅決,嘴里面咂幾下,終是一咬牙,道︰「蕭公子,有件事我提醒你,你可知道彭胡子為什麼要你去南五台山祭拜?」蕭德言搖頭道︰「或許彭大哥有什麼朋友親人在葬在山上,他想讓我去祭拜一下。」天印道︰「非也非也,彭胡子這個人面粗心細,他說不是為了那個人,其實我看並非如此,哎,也罷,總之你听我小道士的,如若你定要前往,那麼你清晨啟程,到了山中找到墳墓,放下白菊花馬上就走,不可停留,你懂我的意思麼?」蕭德言心中疑惑,道︰「這里面有什麼不妥之處麼?」天印喃喃道︰「世事難料,那人現在性情大變,踫到他可不是玩兒的,你這條小命弄不好就交待了。」

蕭德言尚自疑惑,小道士天印突然抬起頭來,道︰「記住小道士的話,最好就別去,小道去也。」說個去也,蕭德言連個人影也沒看清楚,小道士已然蹤跡不見。一陣風吹過,吹得周圍長長的蒿草東西搖晃,月亮還未掛起,天色朦朧,蕭德言沖彭展雄墳墓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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