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四章 雲萬疊,寸心遠

作者 ︰ 花娘

自簡館回來後,便是老太君的生辰。一百八十桌的排場,自是熱鬧非凡。清堂前廚後地干了三天,忙而不亂,頗有條理。待得十日過去,薛長清薛總管便要留下他。于是回周大嬸那兒收了東西後,清帶著澄兒,住進了薛府的下人住的晦園。初時,薛府的雕梁畫棟讓澄兒歡喜鼓舞得很,只當是又有好日子了。待得一進晦園,青灰石瓦,澄兒便知趣地安靜了下來。這般情景落在眼里,清著實沉默了幾日。

澄兒小,過了年也不過七歲的光景,園子漸漸混熟了。一日,模進了內院,剛巧園子里正有兩位姐姐在蕩秋千。

一位粉衣白裙,年已及笄,容姿清秀卻勝在低眉順目,讓人不由得親近。另一位紅衣襲地,年歲稍小,粉面朱唇,眼楮圓亮,撲閃著股活潑勁兒。澄兒不認生,又瞅得衣著質地,珠花頭杈均是小姐的行頭,甜笑著一派天真,迎了去,兩位姑娘是又驚又喜。眼見著孩子伶俐乖巧,便逗弄起來。

澄兒猜得不錯,兩位正是現任家主薛崇胞弟薛彤的女兒,算來也是他的佷女。薛彤是一直人口不甚興旺的薛崇僅有的兄弟,死得早,不久連夫人也跟著去了,本家又只有一脈單傳,薛崇就把她們當作自己的女兒撫養了起來。稍長些著粉衣的是薛紡,已近十七,著紅衣的是薛綽,年方十三。

「姐姐,你說簡公子何時來求親呢?」薛綽把澄兒當了透明的小鬼,笑得格格,說著還瞟了一眼,薛紡的臉馬上比自己的衣服還紅了個透徹。

「別瞎說,我們……我們之間,又沒什麼。」薛紡看了看澄兒,小心地嚼著字︰「再說,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自是听伯父大人的。」

綽惡作劇似地尾音拖了老長,「是沒什麼。也就是人家來時,偷偷望上了幾眼,聊上了幾句。那若伯父讓你去嫁了翁家的赳赳武夫,你去是不去?我看怎麼有些人每天是等得望眼欲穿,如坐針氈啊!」這話一出,立時惹得薛紡下不了面子,羞得撲打了過來。澄兒也不多話,只顧把兩位姐姐拿來的桂花糕吃了精光。

眼見天昏了,清下工回房不見澄兒,尋聲卻見了兩位小姐,慌忙作揖︰「這是舍妹,叨擾了小姐們的興致了。」

「這是你的妹妹?淡色的瞳子和你可是一點不像。」薛綽心直口快。

清斂了斂神,「家母有胡人血統,而家父是漢人。」面容俊秀端肅,態度不卑不亢,薛綽心里暗下佩服。

「你家哥哥要人來了,下次玩吧。」說笑著,還在澄兒的臉上頑皮地輕擰了下,這自然是薛綽干的。薛紡彎,包了包甜點,遞了澄兒。讒嘴的澄兒立刻對這個好心的姐姐喜歡得不得了。

清領了澄兒回了去。一路上,澄兒抓著包裹,很是興奮。清卻一籌莫展。正月里的天早早黑了,月亮圓著,眼見著和那日一樣。清的心是一陣刺痛。前幾日,總算是見著了年屆不惑的老爺薛崇,素聞他以孝義遐邇,果然寬厚和正。這從平日里薛家在南陽的口碑,和對府里下人的態度,就可見一斑。只是,自己的好運到了這個地步,也只換來三餐的溫飽。今天兩位佷小姐和澄兒玩的畫面,讓他黯然。特別是薛紡的那包甜點,老字號「信和齋」出的,足有十兩銀子呢,足抵得上自己兩月的月例。自己吃苦,沒理由讓郡主一起受苦。可是,又能怎麼辦呢?和簡館的事聯了起來,清忽然有了個念頭,卻只一剎,就立馬掐滅了它,轉而笑自己的荒誕,哪會有這麼巧呢。月夜下的路好像很長似的,清突然有種會牽著澄兒走很遠,一直就這樣走下去的感覺。但是,之後的事情,誰又料到了呢?

又過了月余,三月初九,府里突然熱鬧了起來,家丁們忙著把上次壽宴後收起的桌椅物什搬出。丫鬟們也把新摘下的桃花枝依顏色,長短分成一股一股的,插進花瓶。整座府邸隨處可見起絳若鴿血的紅桃,或是艷若朝霞的粉桃,至于薛老太君最愛的滌若皚雪的白桃,更是花團錦簇了。清好奇得很,便問了管事。

原來這是素有「花城」美譽的南陽一地的傳統,每年三十二月初十,便是賞花的好時候。而這個時候,也是薛崇老爺促成的每季「文會」。才子們匯聚一堂,以詩文會友,切磋結交,他自己也是孜孜的愛好者。簡公子簡書同,有短詩雲「春日分桃,夏令賞蓮,秋重觀菊,冬至品梅」說的也正是這件盛事。由此得來的還有一個香艷些的別稱,「花慶」。

最後兩個字咯 地磕在了清的心上。花慶有筵席,世家子弟,平民布衣,都可坐下洗盞更酌。當然,一張拜帖也是必要的。高官世家的推薦,科舉的功名,一方的名流,都可獲得。這時候出入府邸的人較平時,雜了些。

之後一日,清都心事重重,連澄兒也覺了,說些上次和薛紡薛綽的趣事,效果甚微。晚了,清和往常一樣,抱著澄兒睡了。澄兒自那時以來,夜里常常驚醒,也難怪,這麼小的孩子,見了燕宮一地的血腥。清也見了,卻有個更弱小的存在讓他不得不迅成長起來。夜夜抱著,哄著,現在很久沒再生了,澄兒除了還是不習慣衣食外,越懂事起來,清有時會想,萬一沒了自己會怎樣。清抱著澄兒,眼卻很晚才合了。如果澄兒那時知道他模模糊糊地下了個怎樣的決心,或許……然而人生,又哪里來那麼多的假設。

翌日便是花慶。自辰時過後,手持請貼的青年才俊絡繹不絕地登門而來。清和其他人一起忙里忙外,沏茶備膳,磨墨鋪紙。終于到了晚筵。總管喜清機靈,排了他隨侍在薛老太君的身側,另一邊是薛崇。

晚筵開席,清一刻不敢怠慢,右眼皮跳個不停,心弦崩得緊緊。

薛崇的下席坐的是位年輕的公子,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卻在一眾平凡間很是耀眼。自素色織錦的廣袖中伸出的指節,淨白瑩玉,竟勝過了拇指上的玲瓏白玉扳指。長眉細挑入鬢,一雙鳳目流盼之間,神采恣意,真是好一個風流人物。

眼下他正長身頎立,承題賦詩,曰︰

「桃之夭夭露未唏(日希),

華之灼灼蘭芝起。

求才若渴賢何在?

赴湯甘為水中砥。」

詩畢,滿座一片附和,薛崇更是不加掩飾地點頭稱贊。「佷兒獻丑了。」說罷,那人彎腰一揖款款而坐,舒展間,又是數不盡的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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