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夜難枕 下 第七章

作者 ︰ 朱輕

他將她直接帶到前庭的花園里,一路上,倪貝貝又咬又抓、又罵又吼,千般武藝用盡,也不能掙月兌他的鉗制,反而,讓自己累氣喘吁吁。

等他終于放開她時,她已經沒有力氣再撒野了。

「安靜了?」他靠在涼亭的柱子上,一臉平靜地問她。

她喘著氣,努力地瞪他,等她順過氣來,劈頭就問道︰「你到底把我帶到這里來做什麼?」

「那個男人,你離他遠一點。」

「我跟誰來往要你管嗎?」看他那種冷淡的樣子,就讓她氣到不行,也很難擺出什麼冰箱臉來對他。

「別再讓別的男人靠近你。」

「你是我的誰?我為什麼要听你的?」真是好笑,現在他們充其量只能算是共同擁有一個兒子的陌生人而已,可能連陌生人都不如,至少她倪貝貝對不熟悉的人都是客客氣氣的。

「我是你的誰?」他嘴角勾起來,「你來告訴我……」

這種類似于調情的暖昧話語,讓她的臉蛋不爭氣地紅了,怒吼道︰「你誰也不是,是我最討厭的人。」

「討厭?」

「是的,我討厭你!每天看到你,都覺得很惡心,如果不是為小翔,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狂吼的嘴唇被堵住了,他的唇在她的唇上用力地輾壓而過,似乎想要就這樣將她的嘴唇吞進去般。

她拼命地掙扎,將唇從他的狂猛下扭開,用力地推開他,「不許你踫……」

剛得到的一點自由空間,立刻被剝奪,她被摟進他的懷里,他的舌,如大軍壓境般,直掃而入,激烈地快速地在她的口腔里瘋狂地掠奪、吸吮,就連最隱密的地方,都不放過。

這是怎樣的一個吻啊?她的呼吸,似乎被掐斷了般,而他的舌,堵住了她,讓她開不了口,她的掙扎越激烈,他的吻就越瘋狂,咬住她的舌,拖出來,與他交纏、與他共舞。

「記住,你是我的女人,是我任昊東一個人的女人!」他稍稍松開她的唇舌,抵在她的嘴邊,輕聲低語。

「我才不是,我討……」未完的話語,再度被堵了回去。甘甜的唾液,瘋狂交換,她被迫大口大口地吞咽,那種純男性的滋味,讓她的頭開始暈起來了,手腳都開始發軟,捶打他胸膛的拳頭,慢慢也變得無力,她好像快要缺氧而昏過去。

突然草叢里傳來一下響聲,「瞄」地一聲,一個白色的肥大影子竄了出來,直奔上牆邊的高大榕樹……拜托,那種刺耳的聲音,它受不了了。

這陣響動,驚回了倪貝貝的理智,她用力地咬下那在她唇里肆虐的舌頭,嘗到腥甜的味道。

他松開她,輕吐舌頭用食指一抹,看著指尖的那縷紅,抬頭。

她警戒地後退,她又讓他受了傷,他肯定會發飆的,她永遠記得他說過的話……讓我痛的人,我會讓他更痛。

雖然有點害怕,可是她嘴里還是逞強,「你活該,誰讓你……」想到剛剛那個狂野到極點的吻,她的臉頰還是紅的,多虧有那只貓,不然她肯定會丟臉地再度沉淪。

「很悍。」他淡淡地開口。

「什麼?」她好像沒有听清楚。

「女人,記住我跟你講的話,知道嗎?」

「鬼才會記住,你是我的誰啊?」

「你的男人。」

「呸,不要臉。」原諒她罵髒話,她真是被逼到了極限,才會這般沒有教養。

「不要再對別的男人笑,我會很不高興。」

「我管你高不高興。」

「不準跟別人跳舞。」

「哼。」

「腰不可以摟,手也不可以握。」

「你去死!」

「你全身上下、由里到外,都是我的,清楚嗎?」

「我清楚個……」到嘴邊的髒話,突然吞了回去,她皺著眉望向他。「任昊東,你這個樣子,我會以為你在吃醋。」

「我是。」

「啊?」他這麼爽快地承認,反而嚇到了她。

「看到你跟別的男人共舞、看到你對他笑,我的這里……」他伸手按住心髒的部位,「很不舒服。」

她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

「最初,我以為我只是不高興而已,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不是,看見他摟住你的腰,我就想直接拿槍干掉他。」

像紙一樣地白。

「倪貝貝,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這听起來就像是在說,我喜歡你,我愛你。

「听到沒有?」

她嚴重地被嚇到了。

***

晚宴過後,日子依然慢慢地走過,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改變,可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倪貝貝有幾分煩惱地望著碧藍的大海,發呆。

任昊東依舊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任昊東,可是他對她的態度,好像有點不同了,他越來越常看著她,那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里浮現了某種東西,那種東西,如果在別人眼里看到,她會稱之為溫柔,可是在任昊東那里看到,她只會覺得害怕。

害怕,他說的話是真的。

害怕,他所想要的東西,是她不能給的。

她很怕,真的、真的很怕。

雖然他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她,可是她隱隱地感覺到,他對她的不同!

他會在她與兒子相處時,就坐在一旁陪著他們,處理自己的事情,偶爾抬頭看著他們,那種氛圍很奇怪,卻又怪異地讓她覺得有點溫馨。

在家吃飯的日子,他都會準時坐在餐桌上,礙于兒子在場,她不好與他撕破臉,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為他盛飯,然後看到他將她做的菜全部吃掉,她就要努力壓下心里那種滿足的感覺。

飯後他還會到廚房里,拿起布將她洗好的碗全部都擦得干干淨淨。

任昊東做家事,最開始簡直嚇壞她了,差點將手里的盤子摔破了。

跟他抗議,他不會理;罵他,他也不說話!好吧,既然他想做,就讓他做個夠好了,她想放下碗將廚房讓給他,可是那個男人,居然仗著自己身高體壯,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結果一個月後,她已經習慣她洗碗他擦碗,如此的居家行為。

現在的他,好像很不一樣了!神情,依舊是清冷的;表情,依然是平淡的,可是卻在她的生活里,無處不在。

以前,他忙到好幾個禮拜見不到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現在,他天天都陪在她的身邊,至少,晚飯時分會趕回來,不說話、不打擾,只是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但是,卻嚴重地干擾到了她。

她原本,只是想要安靜地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可是他的不按理出牌,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她好像變得越來越難以忽視他的存在,偶爾,他出去處理事務不在,她反而會感覺很不自在。

唉,怎麼會這樣?

「媽媽,來渡假你還嘆什麼氣?」任競翔抓著手上的一大把貝殼,奇怪地問道。

擺放在他們的面前,是一大堆各式各樣的貝殼,這是他們一大早起床,去海邊檢回來的,現在是下午時分,秋陽正好。

飛越廣闊的大西洋,他們來到這如夢似幻的Santorini,藍到純粹的天空,映著碧綠的海水,還有那漂亮的白色屋子,一切的一切,都不太像真的。

他們住的別墅就在海邊,露台搭在海面上,藍色的圍欄上面,開滿鮮艷的薔薇,頂上搭著能遮陽擋雨的花色遮陽傘,下面就是碧藍的海水。而他們就坐在這美麗的愛琴海上,一個一個仔細地挑選著這些貝殼,因為某個小鬼,要為嚴家寶貝挑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貝殼當作禮物。

她回過神,看著非常認真的兒子,溫柔地一笑,「就是渡假太高興,所以才嘆氣啊。」

「女人真麻煩,高興也嘆氣,不高興也嘆氣。」任競翔皺著漂亮的眉毛,人小鬼大地說道。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她伸手,掐住兒子水女敕的臉皮,威脅地低語。

「唔,你欺負我,我要告訴爸爸。」他掙扎不開,氣呼呼地抗議。

「哼,去吧、去吧,我欺負不了他,還治不了你?」她松開手,又被兒子勾得想起那個讓她心煩的男人。

「媽媽,你討厭爸爸嗎?」任競翔放下手里的大把貝殼,挨近她,小聲地問道。

「小翔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媽媽看爸爸,都是這樣的。」他半閉著眼楮,學倪貝貝做出一個冷若冰霜的樣子。

真是可愛到爆!她失笑地輕捏他的臉皮.感嘆地搖頭,「你啊,真是的。」

「媽媽,如果爸爸惹你生氣,你可不可以不要怪他?」他期盼地望著她。

他愛爸爸,也愛媽媽,可是他也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父母並不像其他叔叔阿姨那樣,他不希望這樣。

可以不要提他嗎?倪貝貝有幾分氣餒,雖然被某人強迫性地帶到這里來渡假,她已經很不爽了,不過看在這里的景色美得讓人想要沉溺的份上,她也勉強算了,可是就連跟兒子這麼一點點的快樂,都要充斥著他,也未免太悲慘了吧。

不想正面回答兒子的問題,她轉移話題,「你再這麼好奇下去,只怕我們要回美國時,你都找不到你想送給小悅的貝殼了。」

小孩子畢竟還是小孩子,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開來,他們仔細地在成堆的貝殼里面找。

「要桃心型的,小怡喜歡桃心。」他認真地叮囑著。

倪貝貝失笑,「這個形狀還蠻特別的。」印象中,以前在圖書館的看到這類的介紹書,好像龍王圈心蛤的外殼是心形的。

「要小一點,小怡喜歡小巧的東西。」

她的肩立刻垂了下來,因為龍王圈心蛤可小不到哪里去!這小子,要求還真多。

「媽媽講故事給我听吧。」就坐在這里選貝殼,真的好無聊喔。

「講什麼故事?」小翔對于床頭故事,總是很挑剔。要驚險的、刺激的,她哪會這個?然後這個小鬼就會一臉同情地跟她講,媽媽,你好可憐喔,肯定沒有讀過什麼書對不對?爸爸講的比你有趣多了。

任昊東居然還會講故事給他听?真是天大的奇聞。

「就講貝殼的故事好了。」

「貝殼能有什麼驚險刺激的故事?」

「這次不用驚險刺激吧。」

「好吧。」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听過的一個故事,夢里那溫柔的聲音,為她輕述一個甜美的愛情故事。

有一對情侶非常恩愛,可是有一天,男孩因為做錯事而惹怒了女孩,女孩非常生氣,發誓永遠也不原諒男孩,除非他可以找到鮮紅色的心形貝殼。

男孩為了得到女孩的原諒,就走遍了天涯海角,去尋找這樣的貝殼.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他走得精疲力竭,卻怎麼都找不到,然後他就坐在海邊哭泣著,善良的海仙子非常同情他,就用自己的鱗片變出一枚紅色的貝殼,送給了他。

男孩拿到貝殼,求得了女孩的原諒,後來的後來,他們就這樣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一直到老。

「真的很……」白痴!任競翔到嘴邊的話,在看到媽媽那陶醉的臉蛋時,咽了下去。「浪漫。」

「是啊,你也覺得浪漫吧。」她三歲時,第一次听到媽媽講這個故事,她就開心地一直嚷著說,將來也要嫁給一個拿著紅色心形貝殼的男人。

少女純真的夢想,現在想想,還是甜的。

那時的自己,多麼幸福……紅色心形貝亮,在她的心里,就象征著幸福與甜蜜。「那到底有沒有紅色的心形貝殼呢?」任競翔比較關心這個。

「嗯,應該是沒有吧。」紅色的貝殼好像不常見,更何況還是心形。這只是故事,听听就算了,小翔可千萬別跟她要,她可變不出來。

「媽媽也喜歡這種的嗎?」

「當然!你想,紅色的心形貝殼,多像一顆心髒啊,如果有一個男人,捧著自己的心來給你,又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只是這世上,永遠也不會有紅色的心形貝殼,也不會有如此痴情的男人,一切都只是故事而已。

任競翔小朋友想了半天,終于說道,「我還是只要普通的貝殼就好,這個很漂亮,像把小扇子,小怡肯定喜歡,就選它了。」

倪貝貝差點驚倒!搞了半天,他們一大早起來到海邊撿了幾個小時的貝殼,然後又坐在這里挑了好幾個小時,她家的寶貝兒子就這樣打發了?

可愛的小男孩,又一次被自己的媽媽掐得哇哇大叫。

而不遠處的窗邊,男人沉色的瞳眸里,閃過一絲復雜而深思的光芒,漸漸隱去。

***

最近任昊東好像有點奇怪。

倪貝貝與兒子一人抱著一台筆電,兩人擠在沙發上打著電動,明明是很激烈的戰斗,可是她的注意力,卻總是會跑到書房那個男人的身上。

舒服的海風,從推開的大窗吹進來,輕輕抬眸,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深邃而且碧綠,湛藍的天空上,掛著絲絲縷縷的雲朵,時不時有海鳥從水面掠過,一切的一切,都像畫一般。

可惜,賞景人無暇細看。

「天啊,媽媽,你快閃開啊,糟糕,死掉了啦!」任競翔氣鼓鼓地瞪她,不明白一向很厲害的媽媽,怎麼今天這麼笨,看到怪物居然不會閃。

兒子的聲音,喚回了飄遠的理智,正好手機鈴聲傳來,解救了她。

「乖,自己玩吧。」她模了模兒子細軟的頭發,接起來手機,「嚴大哥。」

「Santorini怎麼樣?」熟悉的帶笑聲音傳來。

她眉眼彎彎,「很漂亮啊。」

「听起來,心情很好。」

「還不錯。」

「任呢?」

她起身走到窗邊,隔著透明的玻璃,遙對著他的窗戶,她看見他坐在辦公桌後面,桌上同時開著三台筆電。

「唔,在忙。」

「听說你們是去渡假的。這個工作狂。」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黑道大哥也不好當。」

「怎麼講?」

「以前看電視,那些黑道大哥只要指揮手下做東做西就好了,自己多享受,可是他卻一天到晚埋在書房里不出來。」手指不自覺地在干淨的窗戶上劃著。

之前明明是他說要來Santorini渡假的。可是到了這里,真正在玩樂的,好像就只有她跟兒子,而他則是除了三餐外,其他時間都在書房里。

既然這般忙碌,又為什麼要跑到這邊來?

嚴君堯在手機那端撫著下巴,悄悄地笑了,不知道她自己發現了沒有,她的語氣可是哀怨得很,原來有人不滿任昊東冷落佳人了。

「嚴大哥。」

「嗯?」

「他們黑道真的有那麼忙嗎?」

「貝貝,原來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麼?」

「任真正從事的可是建築業。」

她的手指猛地從玻璃上滑下來,這個驚嚇可不小,「建、建築業?」她沒有听錯吧?

「是啊,他的建築公司可是世界知名的,你的男人在建築業是非常有名的。」嚴君堯隨口說了幾個建築,都是世界上著名而且廣受贊譽的作品,「這些都是他設計的。」

「告訴我,你是騙我的。」這世界瘋了,黑道大哥居然還是建築界的明星?她太不能接受了。

「其實任現在的主要重心,都在他的公司上面,黑道……嗯……」他頓了頓,換個表達方式,「只是副業。」

用副業來形容上百億美金的生意,不知道算不算含蓄。

倪貝貝被驚地說不出話來,到今天她才發現,她對任昊東真的一點都不了解。

嚴君堯可以想象倪貝貝那種驚訝的樣子,可是,任昊東的確就是在做正當的生意啊,他以前在德國念書時,除了念情報偵查外,另外一門,就是建築。

他非常有這方面的天份,建築界甚至稱他為神奇之手,他設計的建築,都讓人驚嘆心醉,而且,黑道的身份,幫他帶來了更多的便利,因為誰都知道,許多工程都是有背景的人才可以拿到。

更何況,他的才華與能力,就算不主動,也會有大把人捧著鈔票上門求他幫忙。

「他在兒子出生後,就打算慢慢地將重心放到正當生意上,因為他說過,不希望他的兒子,走上他的後路。」

她的眼楮,變得有點澀澀的,努力地深呼吸,然後用正常的語氣說道︰「他怎麼樣,與我無關。」

就算,感動他對兒子的疼愛與付出,可是對于他們之間,卻一點幫助都沒有。

「貝貝……」嚴君堯深深地嘆了口氣,「心里的傷口再痛,也會有愈合的一日,你不能因為過去,而讓自己無法邁向未來。」

一直到合上手機,倪貝貝還是站在那里,回不了神。

任昊東這個男人,就像罌粟一般,神秘、危險但卻誘人。

十幾歲時,跟他住在一起,她只知道他是個很傳統的男人,不喜歡吃西式的餐點;知道他性格冷淡、殘酷,不輕易原諒別人。

現在她二十四歲了,一直到最近這一個多月,她才發現他更不為人知的地方,比如,這個男人跟他的兒子一樣,喜歡吃肉不喜歡吃蔬菜,尤其厭惡吃苦瓜,每次看到餐桌上有這道菜,他和兒子就會非常動作一致地將苦瓜往外挑。

她知道,他不抽煙、不飲咖啡,就連酒也非常克制,總之,一切可以讓人上癮的東西,他基本上都不會踫,他是一個非常、非常自制的男人,自制到可怕的地步。

他喜歡穿黑色,從認識他的那天開始,黑色就是他的顏色;他瘋狂地喜歡槍械,他的收藏,就算給他十間別墅,都擺不下。

他從來都是沉默的,就算她有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現在對她好像已經不同了,可是那個男人卻沒有開口說過一句。

當年的傷害,讓她痛了整整五年,到現在還是不能忘記,所以她早就已經決定,此生要離這個男人遠遠地,就算因為兒子與他住在一起,他們也要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互不干涉

有的傷,痛過一次,就足夠了……她的復原能力很差,可能要一輩子去醫治。她怕他冷酷的表情、殘忍的傷害,她沒有勇氣再像以前那般只是單純地喜歡。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輕劃,等她回過神,看到自己在玻璃上寫下的字,立刻急忙擦掉,她竟然又一次在玻璃上寫他的名字……這種錯誤,當初在圖書館工作時,總是會犯。

擦到一半,忽然看見,那個嚴重擾亂她思緒的男人,就站在窗邊看著她。

他的神色非常地疲憊。

這麼多年,她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他這個樣子,他好像很累、很累,眼眸依然銳利,但眼下卻泛著淡淡的青色,他的神情還是如月光般清冷,但看著她的時候,那種感覺卻又讓她心慌。

她後退幾步,然後毅然轉身,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永遠無關!

***

半夜突然醒過來,感覺口很渴,看來,今晚跟兒子看電影時,吃太多薯片了,她走到桌旁,倒了杯水,捧著溫暖的杯子,感覺很舒服。

時序秋季,白天氣溫變化不大,可是到了晚上,溫度卻降得厲害,尤其是在海邊,不過,躺在暖暖的被窩里就很剛好。

拉好的窗簾縫隙中透出星光,她突然想看一看夜色中的愛琴海,還有那片潔白的沙灘,于是走過去,一把拉開。

然後,倒抽一口冷氣。

黝黑的大海泛著一浪一浪的波濤,而在月光下,閃著銀色光芒的沙灘上,有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

她的房間,離沙灘有段距離,但是她一眼就可以認出那個人……是任昊東。

潔白的路燈,將沙灘照得如夢似幻,繁復的雕花,卻在這深夜里,泛出幾分幽冷的光。

他穿著黑色的襯衫,袖子往上折了折,卷到手腕處,慢慢地一步步走著,偶爾蹲下去,在沙子里翻找著什麼。

整片沙灘無邊無際,而他走得離別墅已經比較遠了,看來已經花掉不只一夜的時間。

他在找什麼?又為什麼在這樣的深夜里面尋找?就算有路燈的照明,就算這附近除了這獨棟別墅,沒有其他人家,他也沒有必要這麼晚了還跑到外面啊。

到底有什麼稀奇到不得了的寶貝,值得他任昊東親自去找尋?想要什麼,只需要吩咐下去,她相信就連星星,他的手下都可以買艘宇宙飛船幫他運回來。

他那尋找的樣子,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像在撿貝殼。

貝殼?

你想想,紅色的心形貝殼,多像一顆心髒啊,如果一個男人,捧著自己的心來給你,又有什麼不能原諒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前幾日說過的這句話,突然涌現腦海。不會吧?他是在找那個?不可能,絕對、絕對不可能!明明當時只有她跟兒子在那里,任昊東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听到他們的談話、而且兒子也不會拿這種瑣事去煩他。

重點是,就算他有听到,他也不可能去為她找這種東西啊。

她倪貝貝是誰?是他最恨的人的女兒,他折磨她、踐踏她還來不及,怎麼會為了她做這種事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顫抖著手,用力將窗簾給拉上。

睡覺、睡覺,睡醒了就會發現,原來這一切是夢,是她在作夢。

躺回床上,緊緊地閉上眼楮,強迫自己睡著。

但是接下來的幾晚,她都會看見任昊東獨自一人在沙灘上,慢慢地行走,細細地翻找,而她的心思被攪得再難平靜。他都不用睡覺的嗎?難怪看起來氣色那麼不好……

自從她發現,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至于在那之前,誰知道他已經找了幾天了,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每晚、每晚,她都在床上輾轉難眠,她努力地將窗簾掩得緊緊地,認為自己不去看,就不會去想,結果她根本就一點都睡不著。

心里、腦海里,不斷地翻騰著無數的念頭……想著,這樣的溫度,他只穿著一件襯衫,會不會感冒?想著,他這樣尋找,已經是多少天了?想著,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也許,他根本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不是她自以為的那個,她到底在這里胡思亂想什麼?

可是,已然涌動的心,再難平靜,好多、好多的問題,讓她也整晚、整晚地失眠,白天精神嚴重不濟。

終于,在他們假期結束的前一天,她在清晨迷迷糊糊地睡去,再度醒來,看見潔白的床頭櫃上,安靜地躺著一順小小的心。

不是那種鮮紅的色澤,帶著一點點的銅紅,被仔細地刷得干干淨淨,呈現出完美到極點的心形。

它躺在那里,就像一枚燃燒的火焰。

伴隨著它的,是一張簡單的紙箋,上面用鋼筆,寫著一首O.E.Mandes-tam的詩選「貝殼」……

或許,並不是你需要我,一個夜晚,從宇宙的深淵,一只不帶珍珠的貝殼,我被拋上了你的海岸。你淡漠地揉取泡沫,用那浪花,你只顧自己在固執地歌唱,但是你會愛的,你會評價,這無用的貝殼,對你所說的說。

你會緊貼著他,仰臥在沙灘,身上還裹著你原先的衣裙。你會和他連結在一起,要分也難,被那水浪奏出的洪亮鐘聲。于是,一只外壁松脆的貝殼,恰似一間空蕩的心的小屋,被你充滿了,用喃喃的泡珠,用輕風,用細雨,用海上迷霧……

她曾經在圖書館看過O.E.Mandes-tam的作品集,這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一生極富悲劇色彩,也曾讓她深深感動。

她模著那句「你會和他連結在一起,要分也難」,心潮難平。

要分,也難嗎?

任昊東,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雄渾有勁的字,一筆一劃,似乎都慢慢地刻進她的心里。

修長的手指,拈起那粒小小的貝殼,真的很小、很小,大約一個指甲蓋的面積,漂亮的紅色下面,是復雜多變的花紋,她細細地摩挲著表面粗糙的顆粒,一點一點刺在指月復上,卻讓她的心充滿著一種莫名的感動,這種感動,讓她的眼眶發酸。

這個男人,用這樣的舉動,殺得她方寸大亂。

任昊東,你果然是一個高手。

她將貝殼放到唇邊,輕輕地印下一個吻。

「媽媽,你怎麼還不起床!」一粒小炮彈,突然撞開房門沖了進來,朝著她,直撲而上。

任競翔小朋友動作利落地爬上床,抱著媽媽的腰,稚女敕的臉蛋埋入她的懷里……媽媽的懷抱永遠是那麼舒服、那麼溫暖。

她伸出一只手,抱著兒子,親了他小臉蛋一口,「小翔今天這麼早就起床了?」

「都快九點了,是媽媽賴床,媽媽是小豬。」

「你說……什麼?」她舉起手,作勢要掐他的臉皮,卻被眼尖的兒子發現了她手里的東西。

「咦?媽媽,這個是……」他皺著眉,望著那粒小小的心,「啊,是紅色的心形貝殼!」驚奇地坐起來,從她的掌心中拿過來,認真地看著,「原來真的有……」語音拖得好長。

她笑望著兒子。

「這樣的傻瓜。」

倪貝貝听完他的話,瞪著他,無語。

「是誰找來給媽媽的?真傻,還真的去找,唉,真的想要的話,可以隨便找個貝殼,染染色就好了嘛,還比這個顏色好看!想要心形、四邊形、菱形都可以,多簡單。」他將小小的貝殼翻來覆去,打量個夠,「再不然請爸爸幫忙也可以啊,反正他那麼多手下。」

她忽然感覺到有股不一樣的氣流……抬頭,任昊東果然就站在她的房門前,一向平靜的表情,此時難得出現波動,一種尷尬又怒氣騰騰的波動。

任競翔也很快發現了父親的存在,連忙笑開了跑過去,想要爸爸抱他;可是當父親的,只是低子,和藹地撫模著他的頭發。

「競翔。」

「爸爸、爸爸。」他開心地直搖父親的手,這兒天爸爸都好忙,不陪他玩。

「昨天爸爸答應送你的AK465不能給你了。」

「為什麼?」小朋友立刻變臉,這把手槍,他纏了爸爸整整兩個月,昨天爸爸才松口,答應在他今年生日送給他,怎麼今天說變就變?明明他馬上就要過生日了。

「因為你方叔叔很需要它,所以爸爸已經決定送給他了。」

「……」向來堅強的任競翔小朋友,首紅打了眼眶,倔強地嚷道︰「爸爸不講信用。」

「乖。」任昊東安撫地模了模他的頭發,起身,頗富深意地望著倪貝貝。

她被他看得臉紅了。

而委屈到極點的任競翔小拳頭握得緊緊地,一臉憤怒,然後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掉了出來,哽咽一聲,跑開了。

而倪貝貝,她真的很沒有良心地倒在床上狂笑了起來,某人欺負起人來,還是那麼狠,就連他的兒子都不放過。

唉,我的寶貝,誰教你說你老爸是傻瓜呢。

「很好笑嗎?」某人有點郁悶的聲音傳來。

她睜開眼楮,看見任昊東就站在她的床邊,臉色陰沉。

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其實這個男人並不難懂,心,好像有點柔軟起來。

他看著她,長發披散在雪白的被褥之上,初醒的明媚水顏,泛著動人的粉色,嘴角的那抹笑,讓她顯得調皮又可愛。

她有多久沒有對他這樣笑過了?俯子,一個淡吻印上她的嘴,吻住那抹讓他移不開眼的笑,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這個吻就結束了,然後他就走了。

倪貝貝躺在那里,清靈的水眸,眨了眨,再眨了眨。舉起手,看著指間那顆紅色的心,另一只手,模著他剛剛踫過的嘴唇,心里漫過如水的溫柔。

也許、大概、可以,就這樣走過,也不算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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