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記 六十四章

作者 ︰ 唐觀水

淡梅雖是個冷心冷情的,只見徐進嶸對自己如此一番心意,自然感動,從此也不再多想別的,連吃藥也未再當任務來敷衍,打算著堅持段時間後再去尋老太醫把脈,看是否有所起色。反倒是徐進嶸,見她每日早晚都要喝這般難喝的藥汁,並無半句埋怨,心有不忍,對她更是體貼周到,兩人漸漸又回復了前半年里的蜜里調油之態。

按了徐管家前次的信,算下日子,他和良哥再過四五日便要到了。淡梅早早就叫人給良哥收拾出了一間上好的屋子,各色需用俱是最好的,連照顧的女乃娘下人也都備好了,只等著他的到來。

說句老實話,良哥這孩子,淡梅自覺沒慧姐來得親。大約那慧姐自小失母,自然容易親近。這良哥卻是有親身母親的,似她這般身份,雖然也受他一聲「母親」的稱呼,只離之遠,怕有冷待之嫌,離之近,又恐有離間之怨。且從前在京中之時,隱隱便覺著這孩子也不大喜歡自己,故而如今他過來,自己與他的相處之度,倒真的是個難題。

淡梅自認雖對徐進嶸苛刻了些,便稱心胸狹窄也不為過,只也還未狹窄到連個孩子都容不下的地步。如今良哥既過來了,自己盡心待他便是。

到了月底,這日徐管家果然帶著良哥到了。

良哥還是去年的樣子,半年多過去,個子也並未長多少,看著面色也仍有些黑黃,見了淡梅,態度很是生疏,只是立在那里用眼楮看著,嘴巴抿得緊緊的。

淡梅曉得他不喜自己,也未在意,和徐管家寒暄了幾句,便親自送了良哥到他屋子。待休息過了,又與慧姐一道陪著他去後衙里逛了一圈,也算是識路。到了她那牡丹園時,良哥一眼便看見那幾株幻色牡丹,走了過去蹲在面前盯著看了一眼,伸手便揪住了朵花,扯得邊上枝頭的另朵花連花瓣都掉了幾片,葉子更是撲簌簌亂抖,待摘下了花,臉上這才露出了絲到了此處後的第一絲笑。

自家夫人愛花如命,最恨那些無故摘花之人,邊上的喜慶妙夏和園子里灑掃的丫頭們自然都曉得,見這小哥今日剛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摘花,且摘的還是最稀罕的那種,連攔都來不及攔,花已是到了他手上,一個個都有些驚慌意外,看向了淡梅。

淡梅自然有些心痛,只見他面上似是帶了喜色,想了下,便和顏悅色道︰「良哥,你可是喜歡這花?你若喜歡,往後便不好再這般摘它下來。留在它枝頭,你想起來的時候還可以時常過來看看,這般摘了,到了明日便萎掉了,豈不是可惜?」

良哥手上緊緊捏了那朵花,盯了淡梅一眼,也不知緊張或是如何,一語不發,另只手卻是不住扯著花瓣,一片片地掉落在了地上。

慧姐急忙上前,從良哥手里奪過了那朵殘缺的花,抬頭看了眼淡梅,然後伸手扯了下他衣袖,低聲催促道︰「還不快些給母親賠禮!這花極是名貴,不能摘的!」

良哥這才似是有些害怕,怯怯地抬眼望了下淡梅,然後把頭垂得更低了,氣得慧姐死命戳了下他的額頭,罵了句「蠢蛋」,良哥扁了扁嘴,哇一聲地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道︰「我不在這里了!我要我姨娘,我要我姨娘!」惹得眾人都是大驚失色,生怕惹惱了夫人,那新來照看的李媽媽更是害怕,急忙上前欲抱了良哥回去,不料卻是被他呸一口痰吐到了衣衫上,一邊抽噎,一邊指著道︰「你們個個的都是壞人!你們都要害我!」弄得那李媽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想擦自己衣角的痰,卻又不敢動。

淡梅暗嘆了口氣,萬沒想到這一日便弄得這麼難看。她只習慣和慧姐這般乖巧的女孩相處,與良哥這般難對付的,一時卻是有些沒了方寸,猶豫了下,只得叫李媽媽和丫頭先帶了他下去洗把臉,過後便好吃晚飯了。

徐進嶸這幾日有些得空,回來得便早些,晚飯也一道吃了。他和淡梅坐一處,慧姐與良哥坐一處。吃飯之時,見那良哥畏畏縮縮,眼神躲閃不定,全無半分俊雅之氣,心中又是一陣不喜,忍不住便考問了幾句功課,不是答非所問便是應不出來,一時怒起,啪一下地把手上筷子按在了桌面上,怒道︰「一問三不知!從前那些先生教的東西都到狗肚子里去了!明日起給我好好讀書,下次再這般不長進,我就拿板子伺候!」

他方才那一聲怒吼,手上又帶翻了一盞湯水,滴滴答答地不住往桌下滴,不止嚇得良哥又是泫然欲泣,頭幾乎要垂到桌面下了,連淡梅也是被嚇了一大跳,急忙朝李媽媽作了個眼色,叫她帶良哥下去。

那良哥本就懼怕父親,被他這般責罵,見得了釋放,慌忙便兩步並作一步地出了飯廳。

「他還小,功課的事情可以慢慢來。你這般凶,他肚里本有的東西只怕也被你給嚇得沒了。」

淡梅想了下,便勸了一句。

「哼,這般不長進的東西,我見了就窩火!不嚴加管教,往後不知道要成什麼樣子!你莫插手,我自有主意!」

徐進嶸臉色雖是緩了些,只仍很難看。

淡梅見他這口氣,反倒像是在嫌她多事一般,心中略有些不快,便也丟了手上碗盞,起身一語不發離桌而去了。心中也是有些委屈,似這般情況,她說了,他嫌她多嘴,只她若是一聲不吭,他過後不定還又覺著她冷心,當時也不勸幾句,長長暗嘆聲,果然是後娘難為。

待到了晚間,不見徐進嶸回來,喜慶倒是有些慌張地過來,說大人不知怎的曉得了良哥今日在園子里的事,給關到柴房里去閉門思過了,說晚上不準他睡覺。如今這孩子正在里面哭得嘶聲力竭地嚷著要回去京城呢。

淡梅皺了下眉頭,便與喜慶一道過去柴房,果然遠遠便听到良哥哭聲。門口正守著個小廝,邊上是李媽媽,臉色有些著急,看見淡梅過來,急忙迎了上去。

淡梅命那小廝開了鎖,見里面烏黑一片,李媽媽牽了良哥出來,小孩臉上涕淚交加,聲音都已經沙啞了,便叫帶回屋子里。見小廝臉色有些為難,淡淡道︰「是我叫放的,大人要怪也是怪我,你愁什麼!」

那小廝曉得夫人厲害,急忙笑著應了下來。

淡梅回了屋子,心里一陣煩悶,自己一人坐著呆呆望了燭火片刻,听得外面起了腳步聲,曉是是徐進嶸回來了,便站了起來迎了過去。

「良哥是你叫給放的?」徐進嶸甕聲甕氣道,臉色有些難看,「他一來便毀了你的花,且小小年紀,嘴里竟會噴出這般要沒天沒理的話,我再不管,往後真的要造反了!你放他出來做什麼!」

「我那花倒罷了,左右也沒幾日便要過了花期,摘便摘了,……你管自然也是要管的,只你自己也說了,他還小小年紀,今日才第一天過來,你便這般,卻是有些……」

淡梅一時說不出來,便頓住了。

那良哥確是不討喜,瞧他今日言行,也是需要管教,只像他這般關小黑屋的教養方式,淡梅不曉得便罷,曉得了的話,想到今日這事情緣由又和自己有關,當真不理,讓那小孩在那里關著哭一夜,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徐進嶸看她一眼,坐到了她方才坐過的那張椅上,靠在了上面,這才嘆了口氣道︰「我頭有些痛,你過來給我揉揉……」

淡梅見他雙眉皺了起來,靠在那里閉上眼楮,面上帶了些倦色,便到了他身後,伸手按揉起了他的兩邊太陽穴。按了一會,正想問他力道可否,不想一只手卻是被他捉住了,貼到了他臉頰上摩挲了起來。

他的胡渣長得很快,早上剛刮過,到了此刻便又有些冒了出來,淡梅手心有些發癢,正要抽回,不想他已是把自己牽著繞到了他身前,教她坐他腿上了,這才抱著嘆了口氣,悶聲道︰「我想你給我生個孩兒……」

淡梅一怔,還在想著怎生應好,他已是突然改口道︰「瞧我,話又多了,你當沒听見便是。我跟你說個事,你听了保管高興。」

淡梅心里一個咯 ,莫非他竟是要帶她去平江府的蘇州?果然見他又接著道︰「我下個月空,州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明日便叫人收拾行裝,妥了就出發,這回慧姐也不用跟去,就你我兩個。一來是去看望下你爹娘,二來……也算是帶你出去游山玩水,好叫你開心些,早點……」說了一半,卻又不說了,只是望著她笑了起來。

淡梅自然曉得他意思,只听到這消息,心中極其雀躍,也就不管他嘴皮子如何了,忍不住抱住了他脖子親了下他臉。

平江府亦是隸屬淮南路,徐進嶸這般過去,也不算私離屬地,第二日收拾好了東西,連那煞風景的砂鍋火爐也帶了去,再過一夜,趁了明媚初夏風光,便朝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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