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假閨秀 第七章

作者 ︰ 湛露

三個月後天府

曲醉雲提著一個酒瓶從酒窖中走出來,一名丫鬢笑咪咪地對她說︰「曲小姐,老爺剛回酒坊,正問起你呢。」

她一笑,「師父回來了?在書房嗎?」

「嗯!老爺說你若是回未了,就去書房見他。」

曲醉雲聞言,便快速地走向前堂。

這里是胡家,天府最大的酒商胡沖的宅子。他的後院有個巨大的酒窖,儲藏了胡沖釀造的精品好酒。而她在這里己住三個月,所有人都稱呼她一聲「曲小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胡沖的親戚呢,人人對她禮敬有加,誰曾想……她的前半生竟是那樣的含棍不清,孤獨淒楚的境遇?

當日離開雲疆之後,在路上,她便將自己的真實身世向胡沖全盤托出,她要當回女兒身,她不想對他有所隱瞞,即使冒著被他丟棄趕走的危險一一畢竟她算是被方家驅逐出門的。

但是胡沖听完她的身世,起初先是訝異,繼而又問︰「方家就沒什麼人、什麼事讓你留戀的?你就這樣毅然決然地走了?不怕令堂泉下有知,為你惦念操心?」

她幽幽一笑,「我娘若知道我不願依附他人而括,甘心自立門戶,泉下有知,必會為我高興。」

胡沖低頭沉思。他走南闖北听說過的各種奇聞異事不少,像曲醉雲這樣女扮男裝十六年的,倒又是一件奇聞。

他生性豁這開朗,又膝下無子,當初第一眼看到曲醉雲時,不知怎地就很有好感,如今見她孤苦無依,舉目無親,不禁生出幾分憐惜,又難得她身世坎坷還如此自立堅強,更是不由得敬佩。便說道︰「好,你跟在我身邊,我視你如徒,你敬我為師,結果方家不再來找你麻煩,你便跟著我。但若方家上門尋親……」

「不會有人尋我的。」听完他的話,曲醉雲心中大受感動,當場跪地叩首,行拜師大禮。當初初見胡老板就心生好感,她果真沒有看錯人,那人卻低毀他別有心思,真是……

回到胡家,胡妻看到她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突然到訪,起先也是滿心不解,還當丈夫在外面另納了小妾,直到丈夫轉述了她的身世之後,胡妻不由得也流下淚來,感慨道︰「真是個苦命的丫頭……」

自此,她雖稱呼胡沖夫婦為「師父」、「師娘」,但特胡氏夫妻卻有如父母般敬重,胡沖夫妻兩人也特她如女兒一般。

每日胡沖都會將一些與釀酒或酒器有關的古書拿來給她看,而她生性聰敏,學得也快,漸漸的可以分辨出不少的酒類品種。

一轉眼,三個月的時光竟然如水而逝,轉眼夏去秋來。

她從方家帶出來的衣服都是男裝,臨走時,因為沒有向老太太要錢,所以只是將母親多年攬下的那些休己銀子留在手邊,有個幾百兩,倒也夠置裝了。但胡沖視她如女,怎肯讓她自己出錢做衣服,胡家做的是大買賣,這點小錢豈有拿不出的?就趕著讓人做了幾身衣服給她。

全然換回女兒裝,攬鏡自顧,這才是她該有的青春顏色啊。年紀未到十八歲,心境卻己老去,十六歲的人生經歷了別人六十歲都未必能經歷過的種種彼瀾起伏。從今以後,該是真真正正地從頭括過了。

捧著那兩只酒瓶來到胡沖的書房門前,見門未關,她輕敲著門板,微笑說道︰「師父,您回來了。」

正在書架上找書的胡沖,听到她的聲音,回頭一笑,「雲兒啊,進來吧。丫鬢說你一早就跑到酒窖去了,那麼用功做什麼?」

「師父一個月前教我釀造的『周公百歲藥酒』,不是說了一個月期滿便釀成?今日剛好滿一個月了。」

胡沖挑起眉,「哦?難為你算得這麼情楚,那師父考考你,這酒是怎麼釀的?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曲醉雲將酒瓶放在桌上,侃侃說道︰「需取黃葛、獲神各六十克,潞黨纂、麥門冬、獲等、白術、棗皮、川有。龜板膠、阿膠、防風、廣皮、構祀子各三十克,當歸、熟地黃、生地黃各三十六克,桂心十八克,五昧子、羌括各二十四克,紅棗一斤,冰糖一斤半,高粱酒十五升,將前十九昧碾碎,置于容器之中,加白酒、大棗和冰糖,密封,浸抱三十日整,過濾去渣,便可服用。」

長長的一串藥材名,拉拉雜雜極容易背錯,但她口齒情晰,記憶無誤,沒說錯一個字,不由得讓胡沖更是高興地模了模下巴,又問︰「這藥酒是做什麼用的?」

「可抬五勞七傷、精神披倦、心悸氣短、喘促多汗、頭暈目眩、健忘寐差、筋骨疼痛、腰酸膠麻、脈虛無力等癥。老人常服,亦能烏須黑發。」

一臉滿意的他呵呵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胡夫人這時候端著一盤水呆進來,見丈夫這麼開心,便笑說道︰「你外出這幾日,雲兒天天在家中用功讀書,就是進京考功名的那些舉子都沒像她這般好學。你這徒弟真是找得對極了。」

但是曲醉雲卻很羞愧地說︰「從小到大我只學會了讀書,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師娘做女紅時我在旁邊只能干看著,想插手都插不上。」

「現在學也不晚嘛。」胡夫人說,「也不見得要做得多好,有錢人家都是自己找裁縫制衣,哪有讓夫人小姐親自動手的?你只要會一些就好了,改天我教你。」

「那你這個師娘就要變成師父了。」胡沖哈哈大笑。

三個人笑成一團,胡沖又繼續說道︰「這一次咱們武王要給三子辦滿月宴,指定用我們胡家的酒,雲兒,你說說,要用什麼酒比較好?」

曲醉雲低頭想了想,「既然是武王辦宴席,那規模應當不小。男賓女賓都有,所呈的酒應當有不同的種類。師父讓人從國外帶來的那幾種葡萄酒極其罕見,不是說女子喝了有美容養顏之神效嗎?女客們或許可以讓她們嘗一嘗這種酒。而男賓們多想強身健體,補氣括血,百益長春酒很適合他們,名字也好听。」

胡沖听了也頻頻點頭,「你說的和我想的差不多。那葡萄酒剛剛釀制成功,數量也不多,女客的人少,送去一些就行了。王爺的客人多是武將,武將生性豪放,還是以喝烈酒為主,宴席上又難免大魚大肉添了油膩,就再給他們加上一味玉竹長寶前酒吧。」

天府自當年和北燕一戰後,漸漸轉為休養生息,不再和左右鄰國發生戰爭,天府的人也開始學會調養身體,益壽延年,所以對食物的要求比以前高了許多。近一、兩年,天府中喜歡喝藥酒的人尤其多了起來,富貴人家辦酒席,必上藥酒做為席中主酒。

頗有遠見的胡沖,早早就從梅外購得許多藥酒方子,讓自家酒廠批量生產,果然大受歡迎。因此他便也成了各家辦酒宴時爭先邀請的貴賓。

天府武王沈慕凌,在天府是攝政王的身分,因為皇帝沈慎遠六年前突發腦疾,昏迷不醒,年幼的太子不能親政,沈慕凌是沈慎遠的弟弟,于是便暫為攝政。

沈慕凌在當攝政王前,在天府帝國己是風雲人物,當年就是他出兵滅了北燕,鄰國無人不懼其威,探恐他會乘勝追擊,做了秦始皇般的人物。可是自北燕被滅,皇帝沈慎遠病倒之後,他主政,一心只重國計民生,對兵戈倒沒了興趣,但也有人說,這和他後來娶的那位身世坎坷的王妃有關。

這位王妃的事,曲醉雲是在入了王府之後,才從那些前來道賀的貴婦人們的議論中得知的。

她簡直不大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故事,原以為她自己的身世就己是個傳奇了,可這位王妃的坎坷更遠勝于她一一國家被滅,掄為亡國公主,以一己之身向天府皇帝求得百姓平安。天府皇帝出人意表地竟然封了她做天府皇後、後宮之主。這身分跳躍之大,可說是一會兒地下,一會兒天上。

然而這還不算結束,更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病倒後不久,沈慕凌竟然越過了聖意,作主將她的後位廢掉,反娶了她做王妃!

這……從公主到皇後到王妃,一女連嫁兩男,這位王妃該是怎樣的傾國傾城之色,才能使得兩位絕頂男子皆為她傾倒?

可是見到王妃陳燕冰本人時,她又更加意外了。陳燕冰並非她所想的那種絕代佳人,而且她的臉上竟還有一小塊胎記,便是民問俗稱的「鬼面」,這樣的鬼面女子,在昔通百姓眼中是不祥的象征,嫁人都難,更別說先嫁皇帝,再嫁王爺,簡直是驚天之聞,可是她竟然做到了?!

跟隨胡沖來的曲醉雲,其他人都不認識,所以只是站在一旁好奇地看著,直到陳燕冰懶懶地問︰「這種紅色的酒是用葡萄釀的?味道真是不錯!怎麼以前沒有見過?」

她這才上前一步回答,「因為是用葡萄釀制的,所以只能等葡萄成熟、采摘完畢才能釀造,每年能做這種酒的季節有限。再加上葡萄必須從梅外引進,限制又更大了。胡家酒坊只試種了一小片葡萄園,這還是頭一年釀造的,所以今年才能呈到王妃面前。」

陳燕冰好奇地打量著她,「哦,你就是胡老板的那個女徒弟?」

「是,民女叫曲醉雲。」

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我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天府本地人?」

「民女是雲疆人。」

「哦,雲疆,傳聞那里風景很美,可惜我也沒有去過。」陳燕冰生產完不久,氣血兩虧還沒有恢復過來,此時正半坐半躺在一張長榻上,身上穿得比較厚,還蓋了一層薄被。

其實她現在還不宜飲酒,但剛才看那紅紅的葡萄酒放在琉璃杯中著實好看,忍不住就吸了一口,遠遠的見沈慕凌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頭,便將琉璃杯放下了。

「既然你原來是雲疆人,怎麼舍得跑到天府來學釀酒?」她對落落大方的曲醉雲很有好感,只覺得這個女孩子雖然年輕,但是眉宇問頗為沉穩,隱隱流露出與一般女子不同的英氣,忍不住就多問了幾句。

但是這問題卻戳中了曲醉雲的心事,她眉頭輕皺,淡淡說道︰「因為……家中出了些事情,民女的娘去世了,民女在雲疆也沒有其他親人,正巧胡老板願意收留民女,便跟著他到天府來了。」

「哦,咱們兩人差不多。」陳燕冰笑著安撫她,「我父皇和母後也都去世了,現在淪落到這里來,也是因王爺收留我,便留下了。」

這話若在幾年前說起,該是她心中的痛,可現在說來卻像是一個笑話,因此她可以說得雲淡風輕。

遠處的沈慕凌,耳尖地听到她在說他,就丟下一干男客走過來,將蓋在她身上的薄被又掖了掖,淡淡說道︰「這外面風寒,你要是不想應對就回屋休息吧。」

陳燕冰卻仰著臉笑,「這兒熱鬧,我在府里也憋好久了,正好趁著今日見見親朋好友,也算是為你篡權奪位拉攏一下人心。」

她這番話真真驚世駭俗,曲醉雲驚得不知該做何反應。

但沈幕凌卻神情淡然地說道︰「你又不是沒做過皇後,那麼盼著我當皇帝做什麼?」

陳燕冰一笑,卻對著曲醉雲做了個鬼臉,她年紀不大,雖然當了幾個孩子的母親,但到底還有少女之心,「把你嚇到了吧?你是外國人,所以不知道我們的內情也無妨。咱們這位王爺最是忠君愛國,這輩子也干不出篡權奪位的事情來。但是外頭老是有所猜溯,害得我有時候就想……他要是忍不住真的篡了,那些人是不是嘴巴就可以消停了?」

曲醉雲這才明白她的意思,想想剛才在院中听到的那些閑談碎語,的確有不少這方面的臆測,陳燕冰如此淡然處之,也算得上是聰明女子。

看他們夫妻兩人目光相對時,不僅有濃濃的情意,還有包容和關心,再想想他們彼此的身分一一曾經兩國對峙,曾經國破家亡,如今能走到這一步,靠的是上天賜予的緣分,還是被此的堅定信念呢?

她忍不住想起一個人……那人,此刻不知在雲疆做些什麼?三個月來,不曾有那人的音信,這三個月她與方家也再無瓜葛。也許是因為師父知道她在方家所遭遇的一切,為了不讓她再記起傷心事,與方家的所有生意往來也從來沒和她提過。

以娘的性命為代價,換得了她的自由之身,如今的她,雖然有了新家,但依然有子然一身的感覺。

心是空的,縱然有陽光照進來,卻不覺得暖,起初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久了才明白……是因為沒有了依憑,再多的陽光也守不住。

該說她不知足呢?還是該說這世上本就沒有事事如意的可能?而她既然當初堅定地選擇了走這條路,又豈能再說「後悔」?

當然,也沒有什麼可悔的,她只是有些不舍罷了……

今晚胡沖一直都很高興,沈慕凌對于他今晚提供的酒贊賞有加,陳燕冰對曲醉雲也很有好感,還相約改日再去府中敘話。

能攀上武王,這對于商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假若曲醉雲又因此成了陳燕冰的手帕之交,那更是可能為胡家以後的生意提供很多方便,所以胡沖對曲醉雲也很是感謝。

「雲兒啊,難得王妃這麼看得起你,人家下次若有邀約,你可千萬不要推拒。王妃雖然看上去一膽和善,但她是異國人,和這里的王公貴族夫人小姐總是不大親近,能被她看上的人著實沒有幾個。或許因為你們倆的身世有幾分相似,所以她才對你另眼相看。有王妃這個朋友的話,你日後在天府一定會事事順心的。」

曲醉雲看著胡沖紅撲撲的笑臉,心中一笑。師父雖然平日看上去是個極為豁達的人,但是和武王這樣的人物攀上關系之後,也未能免俗的得意一番。她雖然並不在乎是否能和王妃變成知交,但是胡家有思于她,她是知思圖報的人,怎麼可能不用心?

回到胡府,下了馬車,門口的家丁笑味味地迎上來,「老爺今天看上去心情真好,一定是咱家的酒在王爺那里大受好評了!」

胡沖笑道︰「好個嘴甜的奴才,讓你說中了,賞你個酒錢。」說著扔給那家丁一錠銀子,足有二兩。

那家丁樂得眉開眼笑的,連聲說道︰「多謝老爺賞賜!哦,對了,老爺,今晚有貴客來訪,在府中等您多時了,一直是夫人陪著說話呢。」

「貴客?什麼人?」胡沖一邊邁步進門,一邊疑惑地問。

「說是姓方,從雲疆來的……」

家丁的話讓曲醉雲的腳步驟然凝瀟。姓方?雲疆來的?

胡沖回頭看了她一眼,「雲兒,你若是不想見,就先回房休息吧。」

「是,師父。」她低下頭,匆匆鉛著旁邊的小路跑回後院她的住處。

一路狂奔,跑得心跳都亂了,回房時喘息好久仍無法將心跳的節奏恢復平靜。

姓方,雲疆來的……會是誰?能是誰?那名字早己呼之欲出,她卻緊咬著唇瓣不敢念出聲來。

若真的是他,要見嗎?

不,不是要不要見,而是要先問自己,想見他嗎?

唉,豈能不想……

這三個月的心頭瓜冷,皆是因為這個名字始終盤繞作祟。

娘當時臆斷,不論自己躲到天涯梅角,他都會追隨尋訪,而今三個月卻杳無音信。娘高估了他的執拗,而她,高估了他所謂的深情。

雲兒,做我的人,做我的女人。

那一聲霸道宣誓讓她的心防融化了,可幾乎算是被趕出方家的她,早己一身污點,一文不值。心頭曾有的小小企盼,在第一個月的平靜之後漸漸歸于失落,到了第二個月依然沒有他傳來的消息,她便開始取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到了如今,她認為自己已經開始忘了他。

可是家丁這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幾個字,卻又攪得她心頭大亂。

方少良,來人是你嗎?若是你,我們是否還該相見?

這一晚曲醉雲輾轉反側,一直往意著外頭的動靜,既是害怕,卻又盼著前听的丫鬟過傳話,說那位「貴客」要見她,但是等到天亮,也沒見有人來。

她每日起得都早,這一夜沒睡,也不敢再補眠,起床梳洗時連丫鬢都說︰「小姐,您昨晚上沒睡好吧?怎麼顯得這麼疲憊?眼圈都黑了。」

她掩飾道︰「看書看得太晚了,好多藥酒的方子都想記住,就沒睡好。」然後她又試探地問了一句,「昨晚是不是有位客人留宿在府內了?」

「客人?」丫鬢想了想,「嗯,好像是听說有位客人來找老爺,不過並沒有留宿在府里。那位客人應該是昨晚就走了。」

「走了?」曲醉雲一怔,巨大的失望頃刻襲來。那人也許不是方少良吧?否則為何會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方家和胡家的買賣在這三個月里己經有條不紊地開始了,胡沖曾說過,再過幾個月他要再去一趟雲疆,那里現在正在建酒廠,方家負責監工。而釀酒的師傅由胡家負責,如今這些人選胡沖己經安排好了,等到那邊酒廠建成,胡沖就會和選定的釀酒師傅一起再赴雲疆,所以方家來人應是接洽此事的負責者。

想著想著,她又笑了。曲醉雲,你到底在想什麼?不是己經斬斷了那一切嗎?難道還想藕斷絲連?

她去了酒窖,查看每一種釀制中的酒情祝如何,對照著酒典她又試配了幾種藥酒,這才重新自地下回到地上。

此時一個丫鬢笑著拿著一張帖子來找她,「曲小姐,武王妃派人給您送了張帖子來,說是請您過去喝茶。」

啊?怎麼昨晚剛剛認識,今日就一起喝茶了?

曲醉雲接過請帖看了一眼,寫得很是誠懇真摯,雖然猜到會有這麼一日,只是沒想到竟來得這麼快。她問道︰「誰送未的帖子?」

「武王府的人,還派了馬車在門口等,說是結果小姐這會兒方便,就直接接您過去。」

居然請得這麼急,這位武王妃還真是急性子。

她剛去酒窖折騰了一番酒壇子,滿手髒兮兮的,于是交代了聲,「讓對方等我一下,我略微梳洗,換身衣服就過去。」

匆匆回了房問,很有眼力的丫鬢,馬上送來了盆熱水讓她梳洗。她打開衣櫃里面,有幾件新衣服,一時不知道選哪件好。見狀,一旁的丫鬢便建議,「那件紫色的最好看,還沒有見小姐您穿過呢。」

她怔怔地看著丫鬟說的那件紫衫一一那是一件舊衣改成的,是她從雲疆帶過來是……方少良送她的那一件。

胡氏夫婦雖然請裁縫幫她做了幾件新衣,但是舊衣服她也舍不得扔,有一次裁縫帶著新做好的衣服過來給她試穿,她忍不住問︰「您能把男裝改成女裝嗎?」

那裁縫笑答,「這要看原本的衣服是怎樣的?看它花色款式如何?畢竟不是所有衣服都能改的。」

于是她將那件紫衣捧出來給對方看,支支吾吾地說︰「這衣服原是我哥哥的,如今我和家人離得遠了,心中很是想念,所以若是能將這件衣服改了,我穿起時就當是和他又見面了。」

裁縫仔細看著衣服道︰「這緞料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該是雲疆錦繡坊織的吧?這樣貴氣的紫色,一般人可是穿不得的。」

「能改嗎?」

「可以改,但是做不了太繁復的樣式。」

「沒關系,哪怕只是一件簡單的短坎兒也可以……」

裁縫自然不會明白她的執念,但是那件衣服很快就被改做好,看在胡老板的面子上,裁縫甚至沒多要工錢。這原本是一件外穿的長衫,被那裁縫妙手剪裁之後,改成了天府女孩子最愛穿的半身窄袖衫。

但改完之後,她卻一直沒有穿過。今天被丫鬢提及,她愣了一下,便將那衣服拿出來,在身上比了比,問道︰「我穿這件去見王妃,不會失禮嗎?」

「怎麼會?這料子看上去華貴得像是王公貴族才會穿的,配上小姐的花容月貌正相宜啊!」

丫鬢一個勁兒地吹捧,終于讓她動了心。將那衣衫換上,配月白色長裙,丫鬢手巧,還給她梳了一個雙環飛仙髻。無須再多用脂粉徐抹,或是珠翠環繞,她的清靈秀雅,獨特氣韻,自是讓人眼前一亮。

坐著王府的馬車,再度去了武王府。今天她被人接入王妃位于後院的飛燕閣。據說王府中有一半的建築是後來改建的,按照北燕的建築樣式重新搭建,當然目的就在于為了討好這位北燕公主。

曲醉雲未到這里時,本以為只有陳燕冰獨自一人見她,可是卻另有一名中年美婦,和一名看上去大約十四、五歲的貴族少年也在場。

她上前行禮時,陳燕冰笑著為兩邊人介紹,「她就是我向你們提起的,胡沖的女徒弟。曲姑娘,昨晚你沒有見過他們,這位是長德王妃,那位是……」

「我叫沈錚。」那少年朗朗開口,一雙眼顧盼有神,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著曲醉雲,看個沒完。

曲醉雲很少被人這樣盯著看,但她以前是男兒身示人,倒也不怕被男人看。只是這少年看起來氣勢不凡,又跟著長德王妃……她驀然想起來了,听過胡家的丫鬢說起天府皇家的一些軼事。听說當今太子年幼,還不能繼位,暫時由皇帝沈慎遠的叔叔長德王和長德王妃撫育。據說從八歲到十四歲,他就一直住在長德王府,如今……他該有十四歲了吧?

「太子殿下。」她不卑不亢地跪地行禮,長德王妃笑道︰「好個水靈俊俏的姑娘,是不是雲疆鐘靈鏡秀好山水,才能有你這樣的人品?」

她微微一笑,「王妃謬贊了。雲疆乃偏遠小國,和地大物博的天府相比,哪里敢說什麼鐘靈毓秀?民女也不過是個小地方未的鄉下丫頭罷了。」

「你若是鄉下丫頭,那我們也好不到哪里去。」陳燕冰笑著抬手,「起來吧,我知道請你請得太過倉促。這是因為長德王妃昨天有事耽擱了,沒來喝滿月酒,卻听人家說昨天酒席上有好酒,所以一早過來請教,問我那葡萄酒是怎麼做的?我自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勞動你了。」

曲醉雲笑道︰「我也是剛跟著師父學酒經,若是有說得不對的地方,二位王妃和太子殿下請千萬別怪我誤人子弟。」她沉吟了下,才開口道︰「這葡萄酒本是從中原西域傳過未的。因為葡萄品種較多,所龍」層成的酒,品種也有不同。據說這釀造方法也有上千年的歷史了。

「在《北山酒經》曾有記錄說︰『酸米入欲蒸,氣上,用杏仁五兩,葡萄兩斤半,與杏仁同于砂盆內一處,用熟漿三斗,逐旋研盡為度,以生絹濾過,其三斗熟漿撥,飯軟蓋良久,出飯攤于案上,依常法候溫,入曲搜拌。』如此方可得酒。」

長德王妃听得費解,苦笑道︰「真是隔行如隔山,這番話對我來說就是桔屈聾牙,罷了,我也不細問了,有得喝就好。」

沈錚一直望著她,此時又開口問︰「你在胡沖那里做徒弟?你家人怎麼會允許女孩子這樣拋頭露面?不是說雲疆的女孩子未出嫁前都被管得很嚴嗎?」

對他行了一禮後,曲醉雲才說︰「啟稟殿下,雲疆的家法對女子是管得比較嚴苛,但也並非不許女子出門做事。更何祝民母父母雙亡,己沒有親人可以依靠,此生自己為自己主命,也算不得稀奇吧?」

陳燕冰聞言,不禁拍手道︰「好個自己為自己主命,這句話我最欣賞!女孩子就該有敢與男子競天下的氣魄!」

太子听了卻撇撇嘴,「女人若是和男人競天下,那還要女人做什麼?」

曲醉雲平靜地看著他,問道︰「殿下以為女人該做什麼?」

「生兒育女。」他答得順楊自然。

她微微一笑,「殿下說的沒錯,若無女子生兒育女,何來男子馳騁天下?天地有乾坤,宇宙有日月,人間有水火,八卦有陰陽,何為主,何為次?不過共享萬物罷了。」

沈錚被她說得啞口無言,長德王妃笑道︰「這孩子向來嘴上不饒人,難得今天踫到個對手。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躬身回話,「民女曲醉雲,剛剛有失禮冒犯殿下之處,還請殿下梅涵。」

此時她身後傳來武王沈幕凌的聲音,「太子殿下心胸寬廣,絕不會和你為了口舌之爭而翻臉的。」

偷覷了一眼沈錚,見他果然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憤憤或暴躁,曲醉雲心中不禁猜想,也許他是個好性子的人?但沈錚看著她的眼神漸漸又讓她有些不安,這眼神灼灼逼人得有些過分,倒與某人有些相似……

陳燕冰抬起眼,看向丈夫,勾唇一笑,道︰「你事情那麼多,來我這邊湊什麼熱鬧?還拉著方公子一道過來?」

「听說太子殿下來了,我總要過來『拜見一下』。」沈慕凌的口氣,更多的不是敬重,而是那愉,同時回頭對身邊同行而來的人介紹道︰「少良,這便是我們天府未來的聖主明君,如今的太子殿下。」

恍惚問,仿佛是在夢境之中。曲醉雲听到自己的心頭「砰」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下,身子僵得險些失了力氣,忘了轉身,只是呆呆地在心上一遍又一遍地劃過那個名字一一方、少、良……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這漫長的三個月里,他可曾如她一般,也在夢中夢到彼此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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