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眉毛愣了一下,跟大胡子相視一眼,然後哈哈大笑,驀地收住笑聲,鷹一般銳利的眼楮在他二人臉上閃過來閃過去,板著臉沉聲道︰「你們是官府的人?是朝廷派來剿我們的?」
無需他們問,他自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古清華微眯著眼細細瞧了他二人一眼,心道原來海盜是長這個樣子飽經風霜日曬的臉龐,黝黑的皮膚,深邃的五官。
「既然知道,請貴大當家汪海容前來一見可否?」蘇浚垂下眼睫毛淡淡說道。
汪海容,是新一代的海盜頭子,也是上一代海盜頭子萬海龍的義子,掌管著這一片的海域。據沈流連的消息,汪海容加入海盜不過五六年功夫,此人聰明絕頂,武藝高強,膽大心細,勇猛無比,很得萬海龍看重,三年前萬海龍讓位于他,扶持他接管了海盜首領之位。
因為萬海龍並沒有死,出于對萬海龍的敬重,海盜們對外仍是打著萬大當家的旗號而並不是汪海容,只有他們自己人,才知曉汪海容早已是新一代大當家。
他們沒想到,這兩個朝廷派來的鷹爪居然連這個辛密的消息都知道,不由一齊變了臉色。
「說誰告訴你們的?莫不是,我們內部有叛徒」大胡子按捺不住,大喝一聲,忍不住搶上前一把揪住蘇浚的衣領。
「大劉,退下」粗眉毛皺皺眉喝退了他,盯著蘇浚和古清華許久許久,方才陰沉沉道︰「沒想到,你們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一些,若不說實話,我可不能留你們了其實我不消做什麼,把你們捆著手腳,堵上嘴,放到太陽地上曬幾日,恐怕滋味也不好受。」
古清華忍不住抖了抖,暗罵此人真是狠毒虧他想得出來,放到太陽下暴曬
古清華冷笑,冷冷道︰「朝廷如果真下決心想做一件事,你以為有什麼能阻擋得了嗎?你們有多少人,朝廷有多少人,不用我說,你們心里也很清楚」
「呸狗官要不是你們不給活路,你們——」大胡子忍不住又暴跳起來,狠狠瞪著古清華,睚眥欲裂,被粗眉毛斷喝一聲硬生生又剎住了話,但是依舊對古清華蘇浚猛翻白眼。
也不怕把自個眼珠子翻出來?古清華眼角瞟他一眼,不屑勾了勾嘴角。
「是麼?」粗眉毛高高挑了挑眉,頗有幾分英氣傲氣,他頭一昂,慨然道︰「那麼不妨試試」
海洋天寬地闊,是海盜的天堂,想要在茫茫海涯中追蹤然後再將他們剿滅,他不信朝廷有幾分把握
古清華凝著他,半響眼皮一眨,輕嘆道︰「兩敗俱傷,這又何必」
粗眉毛勃然大怒,陰沉著臉哼了一聲,狠狠瞪向古清華。她這句話,說得太幸災樂禍,在輕而易舉了,簡直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兩敗俱傷?不然能怎樣?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們還有的選嗎?他竟假惺惺說這種話,簡直就是欠教訓
粗眉毛瞪著古清華,眼中殺機漸起,他要給他一個教訓,一個讓他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的教訓
「實不相瞞,」古清華瞟了他一眼,淡淡開口道︰「我是當今女帝陛邊的女官靜兒,這位,是羽林軍侍衛蘇公子,我們,是奉了女帝陛下之命,來跟你們和談的。」
誰也沒料到古清華竟會自曝身份,包括蘇浚在內三人忍不住都變了臉色抽了口涼氣。
古清華身量嬌小,雖然做了男裝打扮,又將臉上肌膚做了處理,可是粗眉毛和大胡子親自綁的她,豈能不知她是女子?他們之所以一直沒有說,不過是想裝糊涂不動聲色觀察她的言行,等到最關鍵的時候突然點破她的身份好教她震驚意外、心理防線崩潰然後趁勝追擊好好嚇唬她、逼她說出此行目的。他們沒想到,她居然會主動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而且說得這麼平淡坦然,就好像此事絲毫不足為奇似的,而且,他們沒想到,她居然是女帝陛邊的女官。
凡平民,對神秘的天子懷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敬畏之情,古清華這麼一說,他們情不自禁對她的神情間多了兩分敬畏不敢褻瀆,也不敢再惡狠狠盯著她看。
蘇浚听古清華主動攤牌也嚇了一跳,隨著不由暗暗叫苦。他知道她膽大心細,但沒料到大到這種破釜沉舟的地步。
雖然,他們來之前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可是,能算計的只有是事,人心永遠是算不準的,萬一出現什麼變故,該怎麼辦?蘇浚不動聲色暗暗觀察周圍環境。
「和談?」粗眉毛上上下下的瞅著她,冷笑連連,語氣中的不屑和不信分外明顯。
朝廷如果真的有心和談,為何不光明正大的遞上和談書,反而派這麼幾個人喬裝改扮,偷偷模模的過來,哼,還中了他們的計被他們逮到手里了。啊,莫非這正是他們想要月兌身的詭計?
粗眉毛立刻警惕起來。
「不錯,和談。」古清華望了蘇浚一眼,向粗眉毛點點頭,不緊不慢道︰「我了解了一些你們的情況,我覺得和談也應該是你們所希望的。至于女帝陛下,她也不希望大動干戈,牽連無辜百姓受害。」
「哼」粗眉毛又是一聲冷笑,將近三十年過去了,朝廷這才想起來是否牽連無辜百姓,說這種話,誰信?可是,他不禁又有些遲疑,一朝天子一朝法,如今的女帝陛下不是先帝,或許,她的做法跟先帝不一樣也不一定。
「是嗎?你認為你了解我們什麼情況?」粗眉毛冷冷問道。
古清華一笑,揚起下巴緩緩道︰「還用說嗎?你們本是良民,海上漂泊受風浪顛簸肆虐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吧?惡劣的生存環境,加上糧食、蔬菜、肉食、淡水、藥品、衣物、生活用品、固定的居所、穩定的生活等等樣樣缺乏,每天聞到的只有海腥味,吃到嘴里的只有年復一年不曾改變的魚蝦,死了都無葬身之地只能葬身大海為魚蝦果月復——」
「住口」粗眉毛和大胡子同時怒聲喝止,氣得身子都顫抖了起來。這是他們的痛處,古清華說得太不留面子。
「難道,你們不想重新擁有穩定、正常、平安的生活嗎?就算你們不想,你們的父母、你們的妻子、你們的孩子也不想嗎?難道你們情願自己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子子孫孫都跟你們一樣,永遠像無根的浮萍一樣,漂泊在茫茫無涯的大海上,無處容身,無法歸鄉,午夜回首,看著月亮從海天深處升起,孤獨而寂寞,捫心自問,那種滋味,恐怕不好受吧?」古清華沒理會他們的打斷,繼續按著自己的思路緩緩說著,連語調都不曾改變。
「叫你住口听見沒有」粗眉毛大怒,突然上前向古清華揚起了手,他臉頰上肌肉抽跳著,瞪著古清華的眼,眼底布滿沉痛悲哀和說不出的苦澀。
「放肆」蘇浚情急低喝,一偏身擋在古清華面前,冷冷瞪著粗眉毛。
「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拜你們,所賜,你們……有什麼資格……在這兒,說風涼話」粗眉毛氣得渾身發抖,揚起的手顫抖得厲害,終于緊握成拳,狠狠放下。
「誰是誰非,不是你我在此一句話便能說得清的,年歲久遠,當中緣由早已是一筆糊涂賬,先不說是否能夠一對一二對二的計算清楚——即便算得清清楚楚,那又如何?過去的總歸已經過去,人總該為現在和將來考慮,你覺得呢?」古清華用肩膀輕輕抵了抵蘇浚往旁邊移開,雙目湛湛毫無懼色望著粗眉毛。
粗眉毛激蕩的情緒平穩了不少,面色也漸漸復常。古清華的話對他們來說是太大太大的意外,更是太大太大的驚喜,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誰知你們安著什麼好心?萬一,這是個圈套呢?」粗眉毛冷笑。
「你若這麼想,我也沒有法子。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可以自己考慮清楚。」古清華淡淡一笑,沒有跟他下什麼保證和解釋,反而使自己的話讓他多了幾分信任。她又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實不相瞞,即便你們即刻答應,女帝陛下也如你懷疑我們一樣懷疑你們呢,所以,就算你們現在答應,也得按陛下的意思有所表示,陛下看到你們的誠意之後,才好談後邊的事呢」
「你——」粗眉毛氣了個怔,盜亦有道,在道上混的,靠的就是義氣,他們又不是攔路打劫的下三流小毛賊,是言出必行的鐵漢子,她居然,懷疑他們會出爾反爾?
「後邊的事?後邊的事,是什麼事?」粗眉毛想要罵她幾句,不知怎的,就是罵不出來,听她說「後邊的事」不由好奇。
古清華淡淡一笑,仰頭望著天花板,長長的睫毛眨了眨,目光望向他︰「當然是撤除禁海令,重新開通港口與外通商的事。」
「你說什麼」粗眉毛圓睜了雙眼,呼吸也突然變得粗重而帶了幾分激蕩。大胡子也睜大了眼,張著嘴,愣愣的瞅著古清華。
「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粗眉毛失聲大叫。
古清華雖然早料到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會很震撼,可是也沒想到會這麼震撼。她心頭禁不住一跳,忙凝住神,目光波瀾無驚,依然望著他平平靜靜道︰「我說撤除禁海令,重新開通港口通商」
粗眉毛眼神閃爍不定,神情起伏,半響方道︰「這是,女帝陛下的意思?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你以為女帝陛下是為了你們打算這麼做的嗎?」。古清華冷笑,道︰「女帝陛下是為了息國的利益打算至于你們,我相信你們會信的,因為這正是你們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不是嗎?」。
粗眉毛瞪著她,忽的一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不假,沒想到女帝陛邊還有口角這麼鋒利的女官看來,對我們的事,女帝陛下知道的還真不少」
「你過獎了,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足夠用而已。」古清華也笑了笑。
「此事我說了不算,我得上報大當家的。」粗眉毛考慮再三,語氣中終于放下了警惕。
古清華和蘇浚不約而同暗中舒了口氣,古清華點點頭輕笑道︰「應該的,但我們不能在此呆得太久,兩天之後我們必須回去復命,這是女帝陛下給的期限,我們不能違期。」
「這可難了」粗眉毛懶洋洋雙手一攤,頗有些無賴氣勢說道︰「我們大當家的不在這兒。」
「我知道,他此刻應該在離此八十海里外的東南方崇安島,你們立即起程,還來得及。」
「你——」粗眉毛又驚又怒,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我早說過了,我們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古清華眨了眨眼,垂眼看綁在身上的繩索,道︰「能不能把繩索解開了,我有樣東西要送給你們大當家。對了,還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粗眉毛和大胡子相視一眼,分別向古清華、蘇浚走過來欲解開繩索,粗眉毛道︰「我叫三黑子,他叫大劉,委屈靜姑娘和蘇公子了,方才多有得罪」既然已經擺好和談的姿勢,他自不能一下子將他們倆都得罪了。
「不必你們動手」蘇浚雙臂一震,繩索斷落,雙手重獲自由,三黑子和大劉一驚,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擺出臨戰姿勢,警惕的瞪著蘇浚。
蘇浚沒理會他們,將綁在身上亂七八糟的繩子麻利的扔開,拍拍手,又去解古清華身上的繩索。
「你、你們不是、不是——」大劉吃驚的瞪著他們,急忙轉頭對三黑子解釋︰「不可能我明明打的是水手結,他們不可能解得開」
水手結是水手們在船上綁運貨物打的結,因為海上風浪大,易顛簸,所有的貨物必須用特殊的打結方法捆綁在一起才能經得住風浪不至散開。這種結俗稱水手結,有一定的技巧,緊湊無比,用來綁人,人越掙扎越緊,幾乎沒有人能夠自行解開。
蘇浚已經將古清華身上的繩索解開,冷笑道︰「誰說一定要解開?繩子斷了,不就解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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