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沈流連傳來,對他客氣些」古清華坐直了身子含笑吩咐。
「是。」蘇姑姑恭聲答應,轉身去了。對于古清華的決定,她越來越懂得不必問看看就明白的道理
沈流連穿著一身熨帖得平平整整的湖藍長袍,略顯花白的頭發高高束著,垂在肩頭背後整整齊齊,下頷半尺長的稀疏胡子也紋絲不亂,但瘦削容長的臉此時顯出了幾分羞愧和蒼白,使得他整個人的氣質比平日下跌了不知多少個檔次
「罪臣沈流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沈流連一撩袍子跪下磕頭,頓首無顏抬起。
身為帝師,做出這種「賊」的行徑,他還有什麼臉面教導天子?原本就滿心愧窘的他此刻見了古清華更是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同時,一種悲涼的感覺緩緩劃過心間︰他明白,此生的仕途,已然毀了
「沈太傅起來回話」古清華微笑著抬了抬手,向蘇姑姑努努嘴道︰「給沈太傅賜坐」
一時殿中響起輕輕的抽氣聲,沈太傅和蘇姑姑不約而同睜大眼望著古清華,兩人都呆住了
「罪臣不敢」沈太傅胸口一熱差點流下淚來。
「奴婢遵旨」蘇姑姑立刻行動。
沈太傅到底傲不過古清華,斜簽著身子別別扭扭、忐忐忑忑的坐下了,雙手一會兒放在膝蓋上,一會兒捏了捏衣襟,一會兒又放下去,簡直不知怎麼樣才好。
像是家常閑話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古清華拂了拂袖微笑道︰「听說沈太傅去了文淵閣?」
「微臣死罪」沈太傅身子一凜,嚇得起身又要跪下。
古清華抬抬手止住了他,好笑道︰「太傅快別如此讀書人嗜書如命這是雅事一件嘛再說了,那些書放在那里也是放著,又有幾個人跟沈太傅一樣懂得珍惜與欣賞呢?這,何嘗不是一種緣分?太傅你說呢?」
古清華說畢含笑凝望著他,眼神純澈坦然,沒有絲毫的嘲弄或者說反話的意思。「陛下……」沈流連語帶哽咽,心口暖得發酸,喉嚨口堵得一塌糊涂,想想他自己都覺得丟人︰幾十歲的人了,居然有想哭的沖動
「蘇姑姑,」古清華說著扭頭吩咐蘇姑姑,道︰「差人給蕭炎傳話,就說今日之事乃是誤會一場,沈太傅實際是受了朕的口諭前往文淵閣的太傅乃斯文之人,定是那些粗人侍衛們言語粗魯態度惡劣嚇著了太傅,以至于太傅當時情急解釋不清起了誤會,告訴他好好管教他的屬下去吧」
「是,陛下」蘇姑姑眸光一跳,瞟了沈流連一眼,有些明白了古清華的意思。
「陛下陛下陛下如此維護,罪臣無地自容呵,無地自容罪臣肝腦涂地亦不能報答陛下隆恩之萬分」沈流連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叩首不已,鼻間窸窣帶著哭腔。他是真的感動極了發自肺腑的真心
如果古清華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別說還做什麼帝師了,革去功名、逐出翰林院都是輕的,重則足以流放三千里乃至殺頭,而且,還要在儒林中留下笑柄他這一生的清譽名譽,將會徹徹底底的完蛋永無翻身的機會試問,他怎麼能不感激?
議政王錯矣女帝陛下寬厚仁德,大有仁君之風啊看來,王爺是與我一樣,誤會了陛下了沈流連不禁在心里暗想。
「沈太傅快起來如此豈不失態?」古清華含笑相勸。
「罪臣失態,陛下恕罪」沈流連忙收聲抬袖拭了拭眼,重新站了起來,在古清華的示意下重新坐下。身為一代儒林宗師,失儀失態這種事是比失命更要嚴重的。
往常,只有他板著臉引經據典的指責古清華這里失態那里不守規矩禮儀,恐怕他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輪到古清華來指責他失態吧?而且,他還心悅誠服的听從了
古清華心中松了口氣,經過此事,這位平日里唐僧似的太傅恐怕再也不好意思指責她什麼了吧?
「太傅若是喜歡文淵閣的書籍,往後便大大方方的進去閱讀便是了,若是想抄便抄,只有兩點,一是不許將里邊書籍帶出,二是不許令書籍有所毀壞太傅以為如何?」古清華不但饒恕了他,跟著又笑盈盈說了這句令沈流連做夢也不敢想的話
沈流連微張著嘴,睜大著眼愣住了,腦子里「嗡」的一響,以為自己出現了幻听天上掉餡餅這種事真叫他遇上了?
「沈太傅?」古清華饒有興味好笑的瞧著他。
「微臣謝陛下隆恩」沈流連激動難耐,霍的起身,躬身拱手亮聲答應。雖然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但如此誘人的機會,理智終究沒能控制他的嘴巴,心里想什麼,嘴巴老老實實的照實全部吐露了
「沈太傅太客氣了」古清華擺擺手,笑道︰「橫豎那些古籍朕也看不懂,放著也是放著,白糟蹋了」
沈流連不覺眉頭微蹙,對古清華這種不思進取的態度不太滿意,身為帝師,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勸道︰「古人雲開卷有益,書籍乃良師益友,對陛下來說更是治國智慧之源泉,陛下有空,該多讀些書才是」
古清華微微一怔,肚子里不覺暗暗好笑,心想這個人還真是迂腐的緊心頭驀地一動,臉色一黯,嘆道︰「朕身為天子,是該多多看書,古人說以史為鏡嘛,可是朕——」她說著瞟了沈流連一眼不語。
「這是臣的疏忽,」沈流連忙道︰「先講論語和四書五經是議政王吩咐的,王爺生恐太深奧的陛下一時不懂,故而先打幾年基礎。既是陛下提了,明日起,微臣便也給陛下講史籍如何?」
「如此甚好」古清華大喜。史書晦澀難懂,一個個字她還認不全呢,更別說自己看了,有名師指點,何樂而不為?哼,議政王,又是議政王,什麼打好基礎?她又不需要考進士狀元,打什麼基礎不過,沈流連貌似對議政王很忠心的樣子,她並不想此刻與他起什麼爭執何況她深知,她不爭,議政王自會爭,她越是一句話也不說,而議政王越是說她的不是,沈流連只會越偏向她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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