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荔略含羞澀地來送請柬的時候，李剛正陷在深深的苦惱中。
一夜之間，仿佛一切都改變了，就像上帝死了似的。在偌大的堯城，所謂的上帝自然就是韓國彬。
雖然韓國彬很和氣，從不批評人，但是人人見了他總要退避三舍，甚至不敢直視他那雙笑眯眯的眼楮。
雖說韓國彬年老體弱，個子也不高，但是不論在電視里還是在照片上，總是顯得比別人高大魁梧、神采奕奕……
真不知道那些攝影攝像師有什麼特異本領。而且即使見了面，人們也總不自覺地有種仰視的感覺，總覺得這個孱弱老頭兒的身材要比自己高得多……
然而誰能想到，省委的一紙命令，竟把這一切都改變了。
宣布班子調整的會議是在新落成的市委多功能會議中心舉行的。與一切會議相比，這種會來的人總是非常整齊，等李剛急匆匆趕到會場的時候，可容納兩千人的大廳里已黑壓壓坐滿了人。
看到他進來，上千雙復雜的目光一齊集中到他身上，炫得他不知該往哪里躲，真想一轉身走掉算了。找了好半天也沒個空位子，後來還是秦明招招手，給他擠了半個椅子坐。秦明還在省委黨校學習，是特意趕回來的。
念了兩年書，秦明比過去老練了許多，目光也顯得更加深沉而平靜，似乎飽經了人生歷練和歲月風霜。拉他坐下，秦明低低地問︰「韓書記情緒怎麼樣？」
「你覺得呢？」
「看起來依舊談笑風生，好像沒有什麼變化嘛。」
「那自然。」李剛淡淡地微笑著︰「老頭子宦海沉浮幾十年，幾上幾下的，這種事見得多啦。況且這一次他早有準備，畢竟奔六十了，退下來是必然的，無非是遲一天早一天而已……」
秦明忽然打斷他的話，嘴唇簡直蹭著他的耳朵了︰「你那事兒……怎麼到現在還沒批下來？」
「誰知道。我想，這回可能是泡湯了。」李剛故作輕松，依舊微笑著。
「怎麼會，畢竟是市委的正式決定嘛，還能開玩笑？」秦明有點忿忿不平了，似乎還要往下說。
李剛連忙捅捅他，又指指台上。
秦明怔了一下，連忙坐直了身子。
會議正式開始了。
主持會議的依然是韓國彬。真可笑，老頭子主持了一輩子會議，最後一次主持，竟然是宣布自己下台的消息。
遠遠看上去，老頭子的確滿臉堆笑，不時地與身邊的單龍圖悄悄說著什麼，一副親密無間的感人畫面。
等到講話的時候，一向溫和平實的他居然提高了幾個聲調，強烈的音波震得麥克風 作響，簡直有點慷慨就義的悲壯樣子了，贏得台上台下一片異乎尋常的熱烈掌聲。
然而誰能想象，老頭子竟會那樣失態那樣悲憤呢？這些日子，老頭子本來一直興沖沖的。幾經周折，已經規劃數年的星海廣場終于建成，市政府也從市委大院搬遷到了新址，老頭子還親自為政府掛牌揭了幕。
在堯城任職四年，一座現代化中型城市的框架已經確立，一幢幢七八層、十幾層的大樓拔地而起，來堯城參觀考察的人都說，堯城一下子長高了，變美了，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高興得老頭子每天大清早就起床，背叉著手很滿足也很氣派地在寬闊的星海廣場上踱來踱去，仿佛藝術家在獨自欣賞自己畢生的得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