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3
「你們早就知道，是不是？」林胥雙目成空，神光之暗淡前所未有，像是已到了瀕死的邊緣，隨時都可能死去。而他這平靜的話語，就像是回光返照。
但話音未落，他就明白過來，這個問題是何等的多余！
他喉嚨中發出格格的慘笑聲，眼中卻已流不出血淚。他沒有等待不可能得到的回答，接著說道︰「其實我也早就應該知道，可惜我未覺醒的識都在騙我」
「楚之龍象教我箭一神通，我讓自己相信這是因為，我給了他《抱樸子》；楚國山林中被柳家圍追堵截時卻被故意放過，我讓自己相信這是因為，我當過一段時間的楚明一；七彩異獸一直都很照顧我，我讓自己相信，這是因為小玄的存在」
「——很多跡象都表明著我的身份，我卻故意讓自己不往那個方面去想。第一是因為我不敢這麼奢望奢求，第二，卻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承認我的存在，我更不願意承認他們！」
林胥又笑，這笑意出現在他悲傷面龐上，有一絲釋然的感覺。這笑，確實是釋然之笑，所以不難看亦不別扭做作，而就像菩提樹下佛之一笑，是此亦歡彼亦歡，是亦歡非亦歡，生亦歡死亦歡。
沒有一絲預兆，林胥就從這種深入骨髓，跟隨他有生以來數百年時光的痛與殤中走出，看開了一切！
這本是極好的事，大貓熊臉上卻露出悚然驚色——
隨著林胥這無聲一笑，只見這片浩大的松樹林中，一切風聲，一切生靈，全都驀地一靜。他淡笑無聲，天地間卻充斥大道真聲。這真聲不可聞听，卻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這大道真聲，便是林胥的笑聲！
李小白臉色驀地一白，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她那對眸子純潔如珍珠，卻有驚恐的情緒流露。她看不到，卻可以感受到。尋常人不可聞听的大道真聲，在她听來，卻再清晰不過！
她更是察覺到，這大道真聲，對林胥來說本是極好——代表著林胥已自某種極恐怖的思緒中走出！但，她卻察覺到，這對她來說，並非好事！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對林大哥極好的事，對她來說卻極糟糕，這是為什麼？這足以說明，自己與林大哥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但——這矛盾為何存在？這矛盾是什麼？！
李小白想不通——因為想不通，所以驚恐懼怕！她不自禁的顫抖著退走，踉踉蹌蹌，心中是從未有過的痛——足以殺死一個人的痛！
腳步聲沙沙，林胥轉頭看向她——他當然看不到，他血淚早已流盡，他雙目也已枯竭，和李小白一樣，他瞎了！
他瞎了，他看不到，他卻清晰感知到李小白的位置，甚至思緒情緒的變化——沒有真識神識魂識，只有感知，就像李小白的听！
看著李小白臉上令人心疼的驚恐之色，林胥心中卻未產生愛憐保護**。他只是靜靜地感知著她，她的一切，包括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良久，良久。
許久之後，林胥嘴角才浮現一絲真誠笑意，道︰「我現在明白，你的听，是什麼感覺了！」
別人能看到的，你看不到，卻可以听到。別人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你還是可以听到！上蒼為你關閉了一道門，卻也為你打開了另一道更寬闊宏大，前途更遼遠的門——關鍵就在于，你能否找到！
毫無疑問，李小白找到了！
——因為有李小白，林胥也找到了！
李小白臉上驚恐之色更濃，她愈加不明白，林大哥這是怎麼了？往常，如果自己這般模樣，他早已走過來抱著她安慰起來。但，此時此刻，林大哥卻是這樣的反應！李小白嗚嗚哭泣起來，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胥臉上笑意更濃，卻轉頭不再理她。他看著大貓熊，雙目中神光雖黯淡，但卻不滅。他平靜說道︰「我不怪你！你想的不錯——若是我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不可能答應帶你們走出！」
大貓熊無聲苦笑。
靈山佛爺說道︰「若他直接告訴你，你不會相信！不僅不會相信，你會很堅定地去做你以為對的事情！」
林胥點頭，接著說道︰「我以為對的事情，就是這種不信——我堅信我不是，所以我不會來開這道門——我不會來證明我的‘不信’是對的！」
這是極簡單的道理，這也是極無理極蠻橫的道理，卻容不得人去置疑。
林胥感知著這道洞開的血門，感慨說道︰「怪不得你們一直強調，必須我自己願意，你們才能出去。也怪不得虞美人面對我時，會無計可施！我心門若不開，無論你們怎麼逼迫，都不可能走出去——就算我嘴上答應也不行。說到底，你們能不能走出十萬大山——都在我是否是真的要帶你們出去！」
大貓熊點頭復搖頭，道︰「你不用擔心！你見到的我，就是最真實的我！貓爺爺很想出去，卻不會為了出去，不擇手段，連自己都欺騙！至于靈山是不是他自己，你很清楚！」
林胥沉默不語，多年壓在他心頭的大山，一朝得月兌，此刻，他前所未有的輕松。因為輕松，所以能想到看到很多曾經想不到看不到的東西——極重要的東西！
良久，林胥淡然一笑道︰「雖然你們不告訴我真正的緣由，是因為其結果是必然的。但這並不能完全開月兌，你們剝奪我選擇的權力的霸道行為——我說的，對也不對？」
大貓熊垂首沉默，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靈山佛爺平靜接道︰「是！」
林胥點頭，卻並不再逼近一步，笑道︰「我不會像你們那樣——我給你們做出最終選擇的機會——你們，出，還是不出！」
他目中暗淡神光爆閃，他想到曾經想不到的東西，這才有此一問！
听到他這句話的瞬間，神色一直平靜的大貓熊，驀然變色，突然仰天發出一聲巨吼。這吼聲震得不遠處的一座數百丈高的山峰都崩塌，未融化的積雪席卷肆虐，排山倒海，壓斷一株株松樹。
吼聲如雷，卻並非憤怒的大吼。大貓熊蹬蹬蹬連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堅硬的石頭地上踏出數寸深的腳印。臉上痛苦之色，更是前所未有！
靈山佛爺雙目也不再平靜，數息之間都呼吸急促，當其平復心神，方才開口道︰「我曾答應第一次生出殺你之心時，可不殺你——現在我們扯平了！」
但他聲音一頓，卻是又道︰「小小年紀，卻能問出此問，臉上自愧不如——第二次生出殺你之心，可不殺！」
說罷，他雙手合什，閉目盤腿坐下。其身下有虛幻的蓮台顯化，層層疊疊，夢幻泡影，不可知其品階。
大貓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雙目中射出噬人的光，仿佛要吃了林胥一般。但林胥話已出口，終究不能收回。許久，大貓熊閉上疲憊雙目，再睜開時已恢復平靜，苦笑一聲道︰「你如何會知道？」
林胥表情自始至終都未變，淡然笑意彌漫，平靜道︰「直到剛才，我才終于明白——我一直想要的知道，只是讓自己多一種活下去的**。其實相比之下，我更傾向于不知道——而去追求知道！」
大貓熊默然，片刻後露出一絲苦澀笑意，點頭道︰「是了！你的知道與不知道，我與靈山的出去與不出去，其實都是一樣的性質！我們一直都在騙你——我們也都一直在騙自己！」
林胥卻搖頭，道︰「其實沒有欺騙！擁有一個目標，你我都只是讓自己為這個目標去做事。你們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去選擇是否要達到我的這個目標。我與你們恰恰相反——我給了你們選擇的機會！」
大貓熊苦笑，道︰「這種選擇機會，我寧願沒有！」
林胥默然，片刻後說道︰「這就是你與我的不同！」
大貓熊嘆息︰「我寧願你沒有給我這個選擇機會！」
林胥接道︰「你也說過，順應本心便是道，這就是我的本心！」
「是報復嗎？」大貓熊質問道。
林胥沒有立即回答，他臉上露出思索之色，片刻之後才點頭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大貓熊垂頭喪氣，有氣無力道︰「不用說以後了——我現在已經很後悔！我應該早早告訴你真相！」
林胥閉目搖頭︰「未必！」
大貓熊深吸一口氣，道︰「你應該很清楚，若我們早早告知你真相，你不會來印證你的不信——但真相只有一個，你的選擇與信念，都是錯的。當有一天你得知真相，這必定有損你道心。我們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無論結果怎樣，都不會損你道心，對你有利無害——因為這不是你的選擇不是麼？」
林胥沉默。其實他很清楚，這一點，有選擇機會，不如無機會！
大貓熊嘆息，道︰「而你給我們選擇機會，看似是好事，卻等于在我與靈山心中留下一枚種子。無論我們出與不出，以後發生什麼事，最終的結果都會證明，我們的選擇，是錯的！」
世事無常，誰能保證，人的某一個選擇永遠是對的？
——誰也不能！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選擇永遠是對的！
大貓熊深深嘆息，轉身亦盤坐閉目——林胥要在他們心中留下一顆惡毒的種子，他們要做的，就是在未作出選擇前，扼殺這枚種子！
——出與不出，選擇的結果，反而成了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