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07
三千做好了承受永恆痛苦的準備，也承受了永恆痛苦——黃棲白生符帶來的痛苦時光，對他人來說只是片刻，對他來說，卻仿若永恆。
他早已打定主意，即便要承受永恆痛苦，他仍舊不是魔主。
但他從未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面。
他看著不遠處圓滾滾卻瘦了一大圈的小生天，喉嚨干澀說不出話來。
原本只在靈魂心神中的痛苦自其蘇醒便轉至**，片刻而已就使他汗流如漿失卻體內大多水分，普通人若失去這麼多生命之源，必定不能存活。他嘴唇干巴巴皺在一起，坍縮的面龐之上顯現出異樣的紅色，那是淤血積聚的呈現。楚三千雙目卻依舊有神，怔怔看著小生天。
有他在眼前，很多痛苦，便能忽略，能忍受。
自出現那一刻，小生天就在哭泣。
一晃兩百年，這是兩百多年來，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楚三千的存在！
他一直有意潛移默化，給楚三千灌輸一個理念，那就是「你楚三千離不開我小生天，有了我小生天，才有你楚三千。」天知道，事實上卻是他小生天離不開楚三千，不只是他是他的主人，他有他的生命小樹，還因為，楚三千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個朋友！
小生天骨碌碌大眼里浸滿淚水，止不住的落下。這淚水對修士而言，是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連紅雲都垂涎，不能等閑視之。如果是往常，小生天定然會極珍惜的撿起，嘟囔著我的眼淚可不是普通眼淚。但此刻，這些淚水一顆顆墜在地上，小生天卻全沒有放在心上。
小生天淚眼汪汪看著他，楚三千卻強行移開目光。
他抬頭看著笑顏燦爛的西皇，聲音沙啞說道︰「什麼意思？」
西皇臉上笑容更加燦爛，道︰「你覺得呢？」
楚三千品嘗著嘴角苦澀，嘆息道︰「我想不明白，我是不是魔主，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是不是魔主，跟我的確沒有關心！」西皇斷然道，「你覺得我在逼你化魔錯了，我可從來沒這麼想。甚至在我看來，你不化魔，才更有趣！」
「那這是什麼意思？」否定答案，楚三千卻並不覺得輕松。他相信西皇並未說謊，卻更相信自己的感覺。
——如果不是要讓自己化魔，她憑什麼讓小生天出來？
「我不想見你化魔，但你卻必須化魔！你不化魔，我的小魔怎麼辦？」西皇心疼說道︰「他還在洛水城里忍受折磨，他那麼小，怎麼能忍受魔火煎熬！」
西皇幾乎落淚︰「洛水城是你的城，除了你，沒有人能將小魔領出來！」
楚三千忽然有些明白。
原來如此。他想張嘴大笑，發出的卻是「格格」干癟的聲音。西涼八十座城俱化魔，稱魔城，自然就是諸魔的領域，即便是西皇，也不能輕易染指。要想從魔城之中帶出一條生靈，只有一條路。
「說到底，你還是要讓我化魔。」楚三千終于想明白，西皇的確是不想自己化魔，但這「不想」，前提卻是他要自洛水城中帶出那顆被魔主禁錮驅使的頭顱。
他轉頭看了看洛水舊城八旬塔，西皇到來，那里嘯聲不再，卻依舊魔霧繚繞，無盡魔影紛飛。自他望生死之衡，魔潮便不再洶涌——或許是連他們都感受到，他不願化魔！
楚三千很清楚，自己要帶出頭顱小怪，必然需要以魔主身份。
當然不能只是一個魔主身份。承認他是魔主，和他就是魔主，是兩回事。
楚三千怔怔看著八旬魔塔，片刻之後，他轉身看向小生天，帶著心傷心痛，目光卻平靜非常。他看著小生天，小生天也在看著他。但他們，卻彼此感受不到對方存在！若非就在眼前，親眼所見，他們恐怕都不會察覺到，彼此就在彼此身邊。
「他在哪？」楚三千平靜開口。
「就在你眼前，我的世界里。」西皇神色恢復平靜，有些憐憫地道。
楚三千心神一動，道︰「精神囚籠？」
西皇一聲輕「咦」，道︰「你也知道精神囚籠？」旋即一想，微微點頭自語道︰「是了，你當然知道精神囚籠，就算那老頭不告訴你，天朝祖獸也會告訴你！」
西皇點頭︰「不錯！所以你有兩個選擇，要麼將我的小魔給我帶出來，我把你的小生天也還給你。要麼，等到你修為高于我，破開我的精神囚籠，救他出來！」
小生天眼巴巴看著楚三千。
「他在你那里會怎樣？」
「魔有煉魔之術，我西海自然也有鍛魂之法！」西皇平靜道，她一點都不擔心楚三千真的會這麼做。
楚三千臉上露出溫柔笑意，輕聲道︰「怕嗎？」
小生天可憐兮兮地點頭，道︰「怕！」
楚三千又問︰「怕什麼？」
小生天淚珠又落，癟嘴道︰「怕你不救我，怕你救不了我也怕你成魔。」
楚三千呵呵一笑，柔聲道︰「別怕，就算成魔，我還是我！」
楚三千靜靜望著小生天，仿佛要將萬千思緒盡皆訴說。
小生天也傷心的望著他，他知道，下一刻，小三千就極有可能不再是小三千。
他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當初這對眼眸第一次看到他時，被嚇了個半死。
然後就是許多個沒日沒夜的陪伴。一人一小獸開始了斗智斗勇。我算計你，你算計我——似乎他沒怎麼吃虧，直到小三千釀出醇美的桃花酒。
桃淵的桃花酒，他有兩百多年都沒有喝到了。那些從小三千手里搶來的酒，無論他怎麼省著喝，都很快就一滴不剩。
緊接著便是謀出桃淵，出了桃淵見到那騎青牛的老頭，小三千就開始變。
變，變，變，變到他開始害怕，開始擔心，于是他離開了他，搭上了另一條船。
那段時光，他很快樂，樓小樓對他很好。但他很快就明白，樓小樓對他再好，都不如一個人。
就是小三千。
小三千恨他恨得要死，他知道。但也愛他愛得要死，他更知道。小三千會騙他，但卻不會打他的壞主意其實也打過，比如桃淵里自己身上留下的牙印兒。
但跟樓小樓相處的越久，他就越想念小三千。初時他還怨念小三千為什麼不來找他，然後就恐懼，恐懼失去他。
所以當八玄幽都處感應到他氣息，他立刻就找到了他。
小三千無論怎麼變，仍舊還是他的小三千。
那一瞬小三千正身處險境，他毫不猶豫便出手，哪怕耗費諸多本源也在所不惜。因為他知道，小三千若亡，他也將死。小三千若亡，這世間就再也沒有全心全意對他之人！
他救了小三千性命，卻未能拯救另一條性命，小三千沒有說過，但他知道，小三千一定很傷心，所以他很自責。
之後是一段很忙碌很危險卻也很快樂的時光，因為有小三千在。小三千帶他坑蒙拐騙，騙到的東西不多，但他很開心很開心。
他以為一直會這樣，直到小三千強大起來。
可是，世事無常，他們遇上了那三個白痴王子。于是一切就都改變。
之後便是分離。兩百多年里他一次次責怪自己，當初如果不是他太大意，就不會闖入玄龜巢穴，小生天就不會被那惡獸捉去。
兩百多年過去，今日，他終于又看到他。
卻也將要失去他。
小生天知道，他就要失去小三千了！
他看到。
他開始哇哇大哭。
只見楚三千雙目中幻變出兩道異種神光。兩道神光一黑一白一陰一陽一死一生，在楚三千雙目中如同兩個相反世界，踫在一起就會發生湮滅。
一道衡，左右各接雙目，橫過眉心，出現在楚三千臉上。
這是楚三千的衡。
瞬息之間，一陽一陰一生一死兩道邃遠如星空的神光，如浩瀚群星隕落，散發出最為璀璨的芒——轟然崩散！
神光崩滅，活人不復成活！
楚三千卻未死！
只見他崩散了神光的雙目中，突然有一股詭異的灰色，彌散八方諸角落，剎那間統御楚三千雙目中天地。
混沌生陰陽，孤陰不存孤陽不長，陰陽互生互存互漲互銷，你來我往萬物秩序之所存。但陰陽卻並非分明，黑白間別有他物。
此物呈灰！
白為陽黑為陰，灰便是陰陽不明不分。陰陽不明不分而天地間生灰，灰卻非混沌。
陰陽不明不分，便是是非不明善惡不分真虛莫辨，便是生死不存！
生死皆不存，便是不生不死！
——這便是魔！
這世間的確有不滅長生境，但亙古以降無盡歲月來，又何曾有人見過真正不滅永生的存在？即便是開創四方小世界的遠古大帝，又有哪一位活到了今天？
既如此，號稱不死不滅的魔，憑什麼不死不滅？
魔的不死不滅，實質卻是不生不滅！
他身上射出千丈光，他體內傳出骨骼腐朽碎裂的喀嚓啪啪聲，他發端幻變成灰色，這灰色蛇行而上，轉瞬間便至頭頂。眨眼之間，楚三千一頭烏發盡成枯敗之灰！
洛水舊城中，魔聲大嘯，再不懼西皇之威懾。
楚三千立地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