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04
論見識見聞，這世上，恐怕極少有能與西皇相媲美之人。
受上蒼青睞的西海龍族，生就有著三千紅塵界四方修士夢寐以求的漫長壽命，動輒上千年的壽命讓人族望塵莫及。有著高貴血脈傳承之力的諸王族與獨一無二的西海皇族，更是此中佼佼者。三千紅塵界中，恐怕也只有上古傳說中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鳳棲梧木能稍勝之。再加上某些方面甚至比三千紅塵界以封印之術見長的神聖聯盟之封印術更強大的西海封印術，西海龍族皇者之壽命，堪稱世間之最。
封印了自身歲月侵蝕之力的西皇，甚至不多年前仍是小女圭女圭模樣。若非舊西涼傾覆群魔降世，引發其玄妙不可言的詭異預感，恐怕她至今都是未長大的模樣！
「相信我，我在那老東西手中絕對沒有佔到半分便宜！」听到那容貌幾近完美的少女都說了些什麼，看到吳人杰褚莊都面帶不善，楚三千本能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連忙辯解不已，「那老東西忒不是東西，差點把我給弄死。要不是我機靈，肯定活不到現在！」
看著周圍這些人的表情，楚三千幾乎都要哭了，他心中吶喊不已——天啊，為什麼我說實話的時候都沒人相信我！
但這時候，卻沒人理會他。
因為西皇又開口了。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西皇是十五六歲模樣，自然是解開了自身歲月侵蝕之枷鎖，解開這枷鎖，自然也就是解開了記憶封印。無盡歲月來的記憶一瞬間涌入識海，很是讓她吃了一番苦頭。西皇滾圓眼珠向吳人杰轉了轉，好奇問道︰「你活了七千年，什麼感覺？」
吳人杰一怔，旋即恢復心神，往事一幕幕劃過識海，片刻之後呵呵嘆道︰「累！」
累，只一個字，也只有這個字，能形容他七千年的風風雨雨。最初時為長生不知累而累，在此間打打殺殺幾度瀕死將隕，歷經千年而入步虛之境。之後千年，求歸命而不得，又遭逢人生之大變，自知長生不滅再無望，始知「累」何謂。又千年以足丈量三千紅塵，最終明悟「三千紅塵」之所謂，發「窮畢生之力守護之」之宏願，一夜而歸命。其後兩千余年，護佑天下，最終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無論有沒有吳人杰，這世間都是一般模樣，于是黯然遁走，再不理世事。這兩千年，吳人杰之名幾乎已消隱于世間，僅少數人知道，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麼。七千年是非，豈一個「累」字了得，卻也唯有這個字可表其一二！
西皇咯咯輕笑不止，仿佛早就知道吳人杰的回答會是什麼︰「修士一生，壽命有數度大幅提升。洞真壽至兩百，望衡壽之八百，步虛壽三千，歸命則八千。兩百也好八百也罷，哪怕是三千年，也只不過是極短暫的一段歲月，修行動輒甲子，神游須臾百年，一晃而已。唯獨歸命境的八千年，才堪堪有漫長之感。古往今來多少英杰都是被壓在歸命境數千年之久，心境遭重創，碌碌疲累一生，再也邁不出下一步。」
吳人杰面露苦澀，如此說來，自己也是這之中的一員了？
西皇卻不理會他的惘然反應，接道︰「吳人杰，你的歸命，是使諸命有其所歸處，譬如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若你能創出此等桃源世界，則你歸命可大成，破開歸命虛室，更進一步，易如反掌——是也不是？」
吳人杰輕嘆不呵呵，「是！」
「可惜人力有時盡，此等完美世界，根本不可能實現，對也不對？」
吳人杰沉重點頭，「對！」
不可能實現，不是條件不允許，而是這種完美世界，本身就違背天地規則——連大道都有缺，有缺的大道之下，怎麼可能允許無缺完美的世界存在？吳人杰甚至曾在己身虛界中開闢出一方虛假天地，模擬萬物生靈，使其按著自己的意願運轉規則。但即便如此，完美世界仍是不可能出現——一心想創造出完美世界的他，也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創造出不完美的虛幻存在——這種存在，不可消除！
事實證明，他的歸命，是有缺的歸命！有缺的歸命，虛室不可破！
西皇臉上露出嘲諷之意︰「使諸命有所歸處，成就己身之歸命，吳人杰，是否在你看來，三千紅塵界是不完整的，不完美的，不正確的，甚至，本身就是錯的？」
吳人杰苦笑不已，悵然嘆息道︰「西皇功參造化力貫古今，吳人杰自愧弗如！」
「狗屁！」西皇不客氣地打斷吳人杰訓道︰「什麼功參造化力貫古今，我看是歲數參造化年齡貫古今這對女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這一刻，西皇就是一名十五六歲少女，說到這里她就來氣——本應是十五六歲的，結果記憶封印解開，少女直接成了老不死的老古董，把她氣的半死。
或許是被引動了傷心事，西皇愈加不客氣，教訓道︰「你覺得這世界是錯的，我倒是覺得，其實你自己是錯的。」
吳人杰愕然——大道有缺天地不公，這是公認的事實。建立在這大道天地間的人世，血腥、殘酷、不公，戰爭、壓迫、非自然的死亡，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人為的四千年一度的所謂「輪回」，剝奪無數人生存的權力這些，不應該是世界的正確模樣，這世界，是錯的怎麼可能不是錯的？
「存在即合理！」西皇聲音冷冽，「什麼是完美世界？在你看來，一切不幸的不好的都不應存在」
「不對，我的道，是一切不應該存在的都不應」吳人杰辯解，這一點，絕對不容混淆！
但尚未說完，就被西皇不可見的凜冽目光制止住。
「戰爭、奴役、壓迫、不公在你看來，這些是不應存在的，但在我看來，或者說是在天道看來，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存在。」
西皇瞥了吳人杰一眼，算作對其疑惑的解釋。
「無論你修為多高境界多深，多麼值得人尊敬，你吳人杰都只是一個人！你認定某些存在不應該存在，不代表它就真的不應該存在。你依照自己的想法去規定某些東西是否可以存在，想創造出一方完美世界，這本身就是錯的！」
「退一步說，就算你當真創造出這樣一方完美世界它當真就是完美的嗎？沒有戰爭奴役壓迫，就沒有文明發展的動力。那麼這樣一方所謂的完美世界，就是一方教化未生的野蠻世界！」
吳人杰沉默不語，他並不認同西皇所言，但卻不知道如何去反駁。
「相反，你以為錯了的三千紅塵界，在我看來，恰恰是對的！它不完美，它有很多存在讓世間生靈只能驚嘆卻想不通其中規則秩序。但也恰恰是它的不完美，才造就它的完美。」
「我們可以想到的一切，它都存在。我們想象不到的許多，它也存在。如果這樣的世界不是完美的，就沒有完美世界！」
「只有相對完美，沒有絕對完美！你已歸命，想必到過真正的戰場，見識過真正的戰爭，和那樣的世界相比，你敢說，三千紅塵界，不是最完美？」
「西皇此言差矣！」吳人杰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在吳某心中，絕對完美的世界是存在的！那里沒有戰爭，沒有奴役，沒有壓迫。每個人都能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子，貢獻一個人的力量，每個人也都能獲得幸福安穩的生活，盡心盡力卻不累死累活。吳某堅信，這種世界，是存在的！」
「至少，它在這里存在！」吳人杰點了點心口，他創造不出這樣一方完美世界，但，這樣的世界，在他心里永存！
這一次，換做西皇沉默。
萬籟俱寂，楚三千月復誹不已。他不明白，說著說著，這兩人怎麼說到這里來了？十二萬分詭異，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對不對，要小心。
「你難道不知道，除非你變更初衷，這樣一意孤行下去，你的歸命虛室，將永遠也建不成。歸命虛室不能成型，你怎麼破？」西皇聲音變得平靜，听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吳人杰此生，當止步歸命，願止步歸命！」吳人杰稽首長拜，「多謝西皇點撥，若有朝一日吳某想通此中關節，破開虛室，必因西皇真言！」話雖如此說，但任誰都听出，吳人杰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不來了不來了，我記憶恢復不久，還不能完美地應用它！」少女臉上露出懊惱之色，口中傳出賭氣似的話語，打趣道︰「我說老頭，跟你鬧著玩兒，你還當真了啊你？好歹也是幾千歲的人了，一點兒不有趣！」
楚三千頓時愕然——鬧了半天，這麼嚴肅的事，在她看來，竟只是玩笑？
吳人杰表情卻肅然，再拜問道︰「西皇對吳某之點撥，可是因為蓀兒？」
少女嘻嘻一笑，輕快道︰「我記憶恢復不久，龍宮里的人都太無趣，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次不過是借你練練口，不然以後可就罵不過那幾個老不死的了！」
「順便多謝吳老為龍鯉姐姐起名‘蓀兒’！」西皇兩袖輕攏，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