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18
第兩百章北蝶
斷絕的河道被接續,奔騰的大河繞過聳立的高山,浩浩蕩蕩向東而去,轉眼間已出了西涼地域,到達真正的南唐境內。
不同于西涼,南唐境內河道皆如舊時。只少數地域發生過地震爆發過火山,也有強大修士戰斗劈山斬水留下的痕跡,但總的來說,桃江河雖已干涸兩百余年,河道卻並未大變。
如萬馬奔騰,掃蕩一切——群山中,河道里墜落的山石隨水奔騰千萬里,被推到平原。平原上,干涸河道里種植有綠油油的糧食,大水一來,一切皆成空。有人在昔日河道里蓋了房屋定居,不幸不幸。有修士鑿山成洞府,卻不幸開在了河道旁——更是不幸。世間萬態在黑暗中一幕幕發生,老頭陀神魂一一掃過,不喜不悲。
河水撞擊山石泥土,大地轟轟。桃江哺育過的大地,遠遠地,無數人感受到這震動,無數人自睡夢中驚醒,以為末日降臨,驚恐地跑出房屋,對天長拜,泣號慘呼。
然後,恐怖的河水激蕩山石蕩起的渾濁水花落入高天,跨越數十上百里,如大雨傾盆而降,間雜大塊的山石,落到他們頭頂。此情此景,果如末日降臨場景,無數人越加絕望。沒有人知道,這是好事!
但無論是老頭陀被罰還是大河滾滾生,都與楚三千無關。
楚三千表情復雜望著北蝶與數十化魔西涼幸存者,心中有萬般思緒,卻一句也說不出,怔怔然良久,就這麼錯過了這震撼一幕。
——但此夜震撼景象並不少,錯過這區區一點,不足為慮!
吳人杰轉身呵呵一笑,這才驚醒了楚三千。
楚三千長嘆一聲︰「都起來吧!」
眾皆長拜而起,吳人杰又是呵呵,這聲「呵呵」中卻多了一絲苦澀,黯然道︰「數千年前老頭我作為巡狩者曾入西涼,深知昔日西涼是怎樣景象。如今物非人非,讓人不勝唏噓!」
「當年若非在西涼境內遇到一人,點撥我一二,恐怕老不死的早就死了,決然活不到今天!」吳人杰感慨長嘆,目光遼遠,憶起當年。
當年很遙遠,依稀記得那時的吳人杰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當年那人說話行事皆如凡俗,但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會使他心神或恍惚或震撼。即便到了今日,他修為臻至歸命境巔峰,仍不能想象當年那人,修為達到何等境界!
吳人杰悵然若失,回轉心神,搖頭一笑,轉身向將無邪。
楚三千沉默良久,鼓起勇氣,終于開口道︰「北蝶?」
北蝶輕笑點頭,眼中還掛著淚珠,一如當年那個怯弱的小女孩,使人心痛。
楚三千沉默,片刻後又問道︰「你哥呢?」他猶記得當年那個心智堅毅不俗的少年,年紀輕輕,已能忍他人所不能忍。當年他就看出
「死了。」北蝶聲音淡然,如同說的是一件極尋常的事。楚三千卻能感受到那種徹骨的哀傷——就像前世,老神棍死去後的自己!
隨著北蝶平靜的講述,楚三千得知這些年,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那日他救了那些孩童後又狠心離去,北武當即就殺了其中一名心智不堅的孩童。他並沒有帶領這些孩子離開那處血腥的殺戮場,而是想了想告訴他們,他們什麼也不知道,然後回到那些修士禁錮他們的地方,一個一個敲暈了那些孩子,又把自己弄暈——
等他們醒來時,已經到了一處隱秘之地。這隱秘之地,不是九宗十三門中的任一個,而是——
桃山聖地!
事實證明楚三千想多了,北武也想多了。里面的人並沒有盤問這些孩子什麼話。楚三千稍一想便想通,修士之間的殺戮恩怨並不少見,一言不合屠戮滿門的情形也不少,這種事,很少能讓人提起興趣。
他們十幾個小孩,被分開,拜入了各閣門下,成了雜役。
而北蝶,因為是女孩又太小,被分入藏書閣掃塵。
書中自有三千大道。
北蝶卻並不識字,一日日殷勤掃塵搬書,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不做,從不曾逾越雷池半步。
轉眼便是十年。十年間,幾乎所有聖地修士都認識了這個柔弱的小女孩,有動了心思的小修士時常帶些吃的接濟她,也給她講些修行的趣事枯燥事,生活倒也不絕望。
但誰能想到這個怯弱的小女孩心頭藏有大恨?
誰能想到她能在閑言碎語間悟出修行冥想入定術?
誰能想到,來到桃山聖地的前三年,這個不識字的小女孩,就翻遍了藏書閣中各類古老的典籍。
不識字,不代表記不住字的形狀。北蝶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恰巧,北武上過兩年私塾。
二十年後,北武帶著她和昔日的伙伴逃離桃山聖地,關鍵時候遭人背叛。十數人被震怒的聖地長老追殺,北武拼死一戰,以桃山聖地禁忌秘術拼死了輕敵的聖地長老,逃進了雲都城。
那時西涼尚未平靜,土著修士根本不敢公然出現在八十座新主城中。故而聖地雖追殺不休,十幾人卻總能全身而退。
但在一次次的暗殺中,還是有兩人戰死雲都城。一次次的暗殺,也使得他們越加精通隱身幻化之術。于一個風雪夜,離開了雲都城。
卻不幸與一片游走西涼大地的魔霧遭遇,十幾人皆被魔霧吞噬。醒來時,已在一座魔窟中。
魔窟中有一漆黑墨玉般的骷髏,骷髏身披黑色長袍。
北蝶識海中,多了很多東西。
有很多記憶,講述了一塊形狀奇特,天生地養的石頭波瀾壯闊的一生。有很多術法,統一便是骷神訣。
這漆黑尸骨是骷神,這魔窟,自然是骷神昔年的洞府。
骷神選擇了北蝶,這魔窟,自然也歸了北蝶。
那段漫長的記憶長達數千年,結束于西涼地心世界。
那之後,北蝶以**凡胎,開始修煉不屬于人類修行之法的骷神訣。
春秋百歲,轉眼就是五十年。
無數年後,北蝶骷神訣小成。
得到了骷神刻意隱藏下來的修魔之術。
——骷神正是因為入魔失敗而亡!
這五十年間,十幾人不斷外出找尋昔日西涼幸存者,五十年如一日,最終找到了三十余人。
——便是此間所有人。
他們開始修魔!
修魔,最先入魔,其次化魔,入魔,是修魔中最艱苦最恐怖的一段歷程,若非有大毅力大執念,沒有人能忍過——即便有大毅力大執念,也不一定能忍過!
不斷有人死去,一晃又是五十年。
——世事無常,北武沒能渡過入魔最終一道天塹,身死道消!
同為修魔窟,北武先亡,故而,北蝶熬了過來。
骷神昔日煉化大半的魔窟,成了北蝶的魔窟。
轉眼便是數十年化魔時光。
時間還是太短,化魔動輒數百上千年。他們等不下去了——再等,仇人們就都死了!再等,他們就沒辦法復仇了!再等世間就再也沒有人知道當年的西涼了!
他們知道北齊鐘山,北齊鐘山也知道他們,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總之北齊鐘山號稱平了整個西涼土著修士,但真正讓西涼土著修士傳承徹底斷絕再無希望的,卻是他們!
是他們,親手割下一個個昔日同胞的頭顱,煉魔鏈上綁縛昔日同胞的神魂執念,日日夜夜受煉獄至苦,用這些神魂執念祭煉魔奴。也是他們,殺死每一個他們能殺死的,當年入侵西涼的外界修士。只不過,這些修士大多籍籍無名,死了也就死了。然後,他們開始殺大修士,殺八十座主城的城主!
他們血債累累,因為他們要讓世間知道,西涼,從未滅!西涼人,從未消失!
北蝶沉默訴說,楚三千沉默听著,只片刻就說完兩百多年事。這一切說來簡單至極,平淡無奇。但其中凶險危急,稍加品味即可知。
北蝶說著,此間數十人無不屏息。北蝶說完,將千軍面帶悵然,看向將無邪。
將無邪苦笑,深吸一口氣道︰「那些年我看著那些人千方百計來到我身前,看著他們拼命一擊,看著他們驚喜的目光瞬間化作驚恐與絕望,常說小人物的復仇,可笑而戲劇。」
「沒想到最終將殺死我的,還是一群小人物!」
「原來小人物的復仇,除了可笑戲劇,還有震撼。」
數十道魔影緩緩掀開黑袍,露出真容。這些人或蒼老無比,或還是半大的少年模樣,大多是相貌平凡的路人模樣,也有的面目猙獰。如果月兌掉這身黑袍,恐怕與世間大多數人都無區別。但毫無聲息站在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最危險的一群人!自古至今成就真魔者,哪一位不發滅世大願?哪一位不是手上沾滿鮮血的屠夫?魔,亙古以降都是人人得而誅之!不滅天朝亦向來如此。但詭異的是,不知為何,皇城小世界竟不許世間任何人動西涼群魔!
——若非如此,之前怎會有人心生妄念,妄圖不遵皇城令,扼殺黑袍人!
楚三千不知道該怎麼想,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即便雲十七城中見了朝小樹,他也從未想到會見到舊西涼人,還是故舊!
他想像見到老朋友一樣與這些人寒暄,想像和朝小樹之間一般調笑無忌,然而他不能——這些舊西涼人,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魔!
他們是魔——世間關于魔的傳說,無論成魔之緣由是如何悲傷淒涼的故事,結果卻只有一個。就算是七彩異獸處所藏古老典籍,關于魔的寥寥數語,也無一不是同樣的結果。
何謂魔?凡魔皆有滅世之志,豈是世間人妄言妄斷?
良久。良久。
楚三千突然咧嘴一笑。
他覺得很可笑。
他可笑自己內心深處竟生出看不起這些人的思緒。
他可笑自己這種時刻竟忘了洛水城中一些事。
他可笑的是自己只記得天地容不得真魔,卻忘了天地也容不得自己!
他仰天大笑。
他笑的是自己。[(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