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23
第一百一十三章舊事
殺出重圍的那一刻，楚三千狂笑出聲，聲如洪鐘，震得人心生顫，那名修士皺起眉頭，卻沒有說什麼最什麼，眼睜睜看著楚三千消失在身後山林中。
那個方向，再往前走一千里，便是十萬大山的地界。到時候是死是活，便是真的看他的造化了。
楚三千不笑自己靠實力逃出生天，笑的是自己忒不知山高地厚，竟然想從這樣一群人與獸手中逃月兌。若真是想捉住自己，捉住就是。想殺死自己，殺了便是。這群騎異獸等候自己的修士，任一個都不是自己所能抗衡。更何況，從頭到尾，那些異獸都只是如山般堵在那里，根本沒有絲毫動作。
若是某一只打了個噴嚏呢？若是某一只腿忽然發癢踢了踢腿呢？
這哪里是要殺死自己捉住自己，這分明是故意放走自己嘛！
楚三千大笑、狂笑，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天昏地暗，笑得流出淚來，笑得直到不笑。
山林中疾走，楚三千絲毫不顧傷勢。一連兩劍七劍，期間又靠身體與速度與黃泉殺了兩名修士，楚三千念力道力早已枯竭，若非一氣化三清術神奇，楚三千怕是早已被那最後三箭吸成人干，不死也得死。
但楚三千依舊這麼跑著，笑著。
跑著，笑著，就不跑不笑了。
楚三千眼中流露出悲哀，看向前方的天空。
月落西山，群星隱現，有流星劃過夜空，山林間開始有歸棲的鳥鳴與夜行的獸吼，悠長的聲音傳出很遠。
楚三千哀傷莫名的目光突然變得平靜。
前世那個瘦弱小乞丐出現在楚三千面前。
黑暗五星無月的夜晚，他蜷縮在陰暗潮濕的牆角，白天又一次沒有討到一分錢，他總是這麼笨。他穿的沒有別人髒，身上沒有別人臭。全身不是缺胳膊少腿，長得又是眉清目秀。他總希望體面一點，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是骨子里的高傲嗎？是對其他同行的蔑視嗎？都不是！因為他從小就是小乞丐，怎麼可能有什麼高傲？他甚至不是那種拾金不昧的人！怎麼可能會蔑視同行？從來都是同行看不起他！但他依然這麼做著！
所以，他討不到一分錢。
這個白天，他又沒有討到一分錢，這是連續第三天。
他知道，他要死了。
四周沒有一點光亮，一點溫暖。他已經餓得沒有感覺，其實白天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感覺，但他本能覺得他是餓的，他需要吃東西，所以他還是堅持著洗了把臉，走上大街去討飯討錢。
他原本有一次機會的，有一對情侶從他面前走過，他夾在雙膝之中的腦袋無力地抬起看了他們一眼，不知為什麼幾乎就在同時，這對情侶也在看他。
于是，不該對上的目光對上了。
接著他從那女孩眼中看到了憐憫，從男孩眼中看到了猶豫不決。
然後女孩轉身看向男孩，他也眼巴巴看著男孩。
然後男孩拿出了錢包。
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滯了，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他知道只需要一塊錢，自己就可以活下去。
但男孩翻遍了錢包，卻無奈擺了擺手。
不是沒錢，是沒零錢。男孩錢包里最小面額的錢，是五十的。
他知道只要自己願意開口，告訴他們實情，可能他們就會很樂意把錢給他。
但他什麼都沒說，不是因為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而是因為，這就是她本能的選擇。
他只是渴望的看著他們，期望他們的憐憫，什麼都沒有做！
然後男孩女孩就離開了，女孩知道男孩很有愛心，很開心。男孩表現了自己很有愛心，又沒有失去財物，也很開心。
但他知道，他死定了。
他誰都不恨，他只是疑惑，為何自己沒有開口？自己明明就是一個小乞丐，怎麼可以不開口請求？
或者說，他認為自己不需要憐憫？
或許是饑餓讓他心神恍惚，他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他認為自己不需要憐憫，所以他沒有開口乞求。
但不知這樣想了有多久，恍惚中他又忽然︰既然他以為自己不需要憐憫，那為何還用渴求的眼神看著那對情侶，希望他們憐憫他？
他糊涂了，然後他在黑暗中陷入更黑的黑暗。
黑暗中站著一個黑衣服的人，黑衣服的人的面容很陌生，他卻有些熟悉感覺。黑衣服的人似乎在同他說話，但是他听不到。
黑暗中又走來一個老頭，老頭同那黑衣人說了一句話，然後轉頭問他要不要跟他走。
他問老頭會不會可憐他。
老頭說不會。
他失望了，他又問老頭會不會給他東西吃。
老頭還是說不會。
他絕望了，他覺得老頭是在耍他。
但他知道他就要死了，死之前，他不想一個人，所以他不準備回答老頭的問題。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恍惚中他還是問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他看到老頭仔細想了想，笑著說死是一件很難的事，難到有時候要千方百計算上千百年才會死去。
他覺得老頭沒有回答他的話，于是他接著問道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看到老頭再次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道，不會吧？我不覺得！
他沒有听清他的話，他只是覺得該對某個帶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人說些什麼，于是他想了想說道，帶我走吧！
老頭教他偷東西，搶（和諧）劫，打架，教他采桃花斬桃花釀酒，教他做飯吃飯，教他讀書寫字，教他自言自語，教他怎樣耍小聰明，教他怎樣不耍小聰明。
他學會了這一切，他忽然明白，自己原來真的不需要憐憫。
然後某一天，老頭忽然說，他要死了。
他想了想自己的經歷說，死是一件很難的事，當時他不知道這是老頭說過的話。
老頭大笑說死是一件很難的事，不死是一件更難的事。
然後老頭問他願不願意借他一樣東西。
他癟嘴說我有什麼東西，東西都是你的好吧！要是我有什麼東西你看得上的，拿走就是。
然後老頭說那就一萬個夜晚吧！
真荒唐，他這樣想，但他笑著說道，好。
然後好像是一眨眼老頭就死了。
然後他就沒有夜晚了。
他再也看不到月亮了。
他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他也感覺不到餓了冷了。
他的每個夜晚都是那種黑暗中的黑暗，就像那個黑暗的夜晚中他陷入的黑暗。
然後沒有夜晚的他開始在老頭墳前痛罵，痛罵道我以為每次醒來都會是你來了，就像那時候你問我要不要給你走。
我想跟你走。
然後他開始斬桃花釀桃花酒，坐在老頭墳上罵，一邊罵一邊想著老頭和他的故事，想著老頭那些莫名其妙無頭無尾的話。
第一次見面他問老頭會不會憐憫他，老頭說不會。
最後一次見面老頭問他會不會憐憫他，他說老頭不需要憐憫。
然後他就死了。
然後他就活了。
活過來的這個他不再是從前那個他。
這個世界很可怕。
最初時他總能靠些小聰明換取道到足夠的憐憫，這讓他可以當一個愜意的小乞丐，他很滿足。
然後一個魁梧鐵匠讓他知道耍小聰明是會遭報應的。
然後他就很少耍小聰明了。
然後他活得很好，即便他依舊是個小乞丐，這時候他想，自己是不需要憐憫的。
鐵匠忽然就說自己要死了，帶了壇桃花酒來慶祝。那壇桃花酒他原本是不想喝的，因為他知道有兩個小孩往里面撒了尿。但鐵匠是個很厲害的人，不僅厲害，性子也很厲害，所以他捏著鼻子喝了，似乎還喝得很痛快，他安慰自己說，童子尿，好東西啊！
因為那時候他覺得自己不需要憐憫，他不可憐。即便他知道鐵匠也知道酒里被加了什麼作料。
然後鐵匠就真死了，姘頭當了縮頭烏龜，老老實實和丈夫過起活來。明忍著戴了多年綠帽子的丈夫終于月兌掉了綠帽子，整天笑呵呵，打的時候笑，罵的時候笑。似乎他才是那個不需要憐憫的人。
第一次見，鐵匠說，我不可憐你，我喜歡你。
最後一次見，鐵匠說，我那兩個小兔崽子還真不值得可憐，我好不容易搶你那壇桃花酒都被他們偷著喝了。
這是史上最大的誣陷。
他憐憫起那兩個孩子。
兩個變成了一個。
剩下的一個原本很聰明伶俐，小聰明小手段一個接一個，總能讓他吃些虧。而現在卻沉默寡言，臉上最帶著有些痴傻的笑意。
他更加憐憫這一個。
他知道，這個孩子開始耍真正的小聰明。
他卻無能為力。
耍小聰明是會遭報應的。
這個孩子死了。
他也差點兒被這個孩子害死。但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願的，因為他憐憫這個孩子，所以才導致這個孩子死去。
他快死了。
他還不想死，因為他還欠著那老頭的東西。
所以開始耍起小聰明。
他也曾告誡自己耍小聰明是要遭報應的。
但耍小聰明，是能上癮的。
現在他不得不靠別人的憐憫活下去。
楚三千從回憶中醒來，仿佛做了一個漫長到兩世的夢。
這具靈魂還是當初那小孩的，身體卻不再是，性子不再是，心態也不再是。
雖然他依舊不能理解當初那小孩是怎麼想的，隔世的感覺卻讓他明白或許那小孩是對的。
這一次因為別人的憐憫，自己逃了出來，但下次呢？下下次呢？
也許這就是當時那小孩沒有開口請求的真正原因，但，誰知道呢？
但如果確實是這樣。那小孩那時候是不在乎死活的，但現在他似乎很在乎死活？
什麼時候能不靠別人的憐憫活下去？而不是死去或者等著死去？
或許，當不再耍小聰明時像鐘大牛。
那又怎麼能不再耍小聰明？
或許，像那個小孩般高傲與無所畏懼，像老頭般淡薄與無所不能——
當變得強大時像鐘大牛。
前方鳥鳴獸吼忽然消失。
異獸群中，三道陣牆中，那名修士忽然轉身，看向身後平靜的山林，表情忽然變得古怪。
「天怒人怨，老天都不願意讓你活啊！」